1937年7 月7 日,随着卢沟桥事变,日本侵略者蓄谋已久的侵华战争全面爆发,其关东军纠集大批兵力,向天津和北平发动凌厉攻势,日军大本营狂妄叫嚣,要在三个月内灭亡中国,建立所谓的“大东亚共荣圈”,企图将中华民族置于殖民地的统治地位。

  7月12日,担任国民革命军第26路军27师79旅旅长的黄樵松,奉命率部奔赴华北前线,暂归第二集团军总司令刘峙指挥。沿途目睹国土沦丧,百姓流离失所,黄樵松感慨万千,奋笔写下五言绝句:

  救国肝肠断,先烈血成河。

  莫忘山河碎,岂能享安乐。

  同年8月上旬,第二集团军在平汉线琉璃河车站周围地区集结完毕,侵华日军闻报,调集重兵组成混合战队,由铁路两侧向涿县以北黄樵松所在的27师阵地发动猛攻。调整后的27师在国民党军队中属于20个国防师之一,装备精良,战斗力极强。黄樵松跟随冯玉祥将军多年,养成了身先士卒的习惯,亲临前线指挥作战,他看穿了日军控制运输线的企图,与部下侯象麟、杨守道两位团长一块冒着敌人的炮火进入最前沿阵地,帮助士兵搬运弹药,在铁路正面沿琉璃河构筑工事,阻止日军南犯。日军组织几番冲锋,都被27师给击退了,阵地前死尸堆积成片。眼见啃不动当面这块硬骨头,日军指挥官恼羞成怒,调集飞机、坦克和重炮部队,轮番对27师防御阵地进行立体式轰炸。79旅阵地上一片火海,防御工事多处被炮弹炸毁,官兵们死伤累累,那些被炸断胳膊腿的士兵趴在残缺的战壕里,不顾伤口流血,依然操枪坚守阵地,将一串串密集的枪弹射向蜂拥而至的敌人。被炸伤头部和眼睛的士兵,虽不能操枪杀敌,忍受着伤痛仍帮助重机枪手压子弹。黄樵松冒着头顶呼啸的炮火跃入战壕,目睹眼前这惨烈的一幕,弯腰从地上捡起一顶钢盔扣在头上,端着冲锋枪向缺口处冲去,被身后的团长杨守道一把拽住按倒在地。一发炮弹呼啸而至,落在黄樵松面前几米处爆炸,气浪掀起的泥土将他和杨守道掩埋进了战壕,所幸并没有被弹片击中。黄樵松抖落满身泥土,站起来咬牙骂道:“日您祖奶奶,不把小鬼子赶出中国,老子就不能交代在这里。”

  8月24日,日军一部攻占车站附近的良乡镇之后,黄樵松趁敌人立足未稳,于深夜组织一支敢死队,携带轻武器和手榴弹悄悄爬上城墙,突然对敌发起攻击,一阵短兵相接,打得日军晕头转向。

  9月中旬,因平汉线侧翼阵地被日军突破,号称“飞将军”的刘峙临阵脱逃,被蒋介石免职,由孙连仲将军接任第二集团军总司令职务,将所属部队撤退至娘子关一线集结。

  此时,侵华日军华北方面军第一军司令官香月清司中将与第20师团长川岸文三郎中将率步兵第39旅团、第79旅团、骑兵第28联队、第77联队、炮兵第26联队等数万人马,越过山海关和长城中国守军防线,长驱直入冀中平原,沿平汉线南下,攻城略地,势不可挡。9月24日,日军占领保定;29日占领正定;10月10日又占领了石家庄。日军所到之处,狼烟滚滚,腥风血雨,在占领区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其惨绝人寰的三光政策,使华北平原经历了世界战争史上绝无仅有的大灾难。

  与此同时,日军第24师团沿正、太线进犯晋东,企图攻击太原。

  晋东战况十万火急,中国国民政府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镇守太原,眼看战火就要燃烧到自己的老巢了,如坐针毡,急忙电令胡宗南发兵确保太原外围防线无虞。

  娘子关作为进入晋东的重要门户,为战国时期中山国所建的长城关口之一,自古有万里长城第九关之称,历来为兵家征战之地。为了保证娘子关防线,胡宗南电令孙连仲第26路军下辖之27师、30师、31师、17师,八路军第129师,以及从四川远道而来奔赴前线的川军一部,快速向娘子关进军。

  号称“九尾狐狸”的山西王阎锡山,身为省主席兼山西军事最高长官,在太原召开参战所属部队的军、师、旅长参加的紧急军事防御会议,研究娘子关防线的具体作战部署。

  满身征尘的黄樵松迈着军人特有的步伐,头一次进入太原阎锡山的官邸参加军事会议。他冷眼扫视着这处气势恢宏雕梁画栋的古建筑庭院,前后院曲径通幽,东西厢房相连,装修得古色古香,金碧辉煌,置身其中,颇有点北京故宫的韵味儿,让他领略山西王奢侈腐化生活的同时,内心不免生出一丝隐忧:如此宽敞豪华的官邸,不知耗费了多少钱财和工匠们的心血,即将面临着日本侵略者飞机大炮的侵袭,能够免遭战火涂炭吗?

  身穿灰布军装的阎锡山,正襟危坐在宽敞明亮的会议室案桌前,撇着小胡子抬眼扫视一遍参加军事会议的各路将领,操起浓重的山西方言说道:“诸位,在此国难之际,蒋委员长号召全国:‘地无分南北,人不分老幼,皆有守土抗战之责’。我等身为军人,保国安民是天职,应该精诚团结,恪尽职守,奋勇杀敌,将小鬼子赶出国门。”

  阎锡山调兵遣将,将日军板垣征四郎率领的第5师团包围在娘子关外,意欲吃掉这股骄狂的倭寇。

  历史就是这么的机缘巧合,11年之后,当徐向前司令员指挥人民解放军兵临太原城下,山西王阎锡山再次向他的金兰弟兄蒋介石告急,又是坐镇西北的胡宗南,紧急将黄樵松率领的新编第30军空投于太原布防,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官邸内,与阎锡山有了第二次貌合神离的交集。此乃后话。

  10月11日,日军号称“无敌皇军”的第20师团主力,突破娘子关守军正面防线,一举攻占了旧关。川岸文三郎师团长即刻分兵进击,企图占领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黄绍竑的指挥所下盘石车站。面临被日军包围处于危难之中的黄绍竑,急令前往晋北参加忻口会战的孙连仲将军派兵增援。

  这时刻,27师官兵正搭乘火车携带辎重武器全速向晋北疾进,却又奉命调头往东赶奔。日军为阻止国军驰援下盘石,一架侦察机由娘子关外的机场起飞,低空飞临铁路沿线侦查一番,以极快的速度绕个圈子返航了。少顷,3架涂着猩红色膏药旗标志的日军轰炸机成品字队形排列出现在山峦上空,尾追运兵机车轮番俯冲轰炸和扫射。此时火车正奔驰在层峦叠嶂的山中,官兵们完全能够就地疏散躲避敌机的轰炸。而前方不远处正好有一个山洞,可以隐藏列车,指挥官命令机车司机和司炉多加煤炭,企图让冒出的滚滚浓烟遮挡住日军飞行员的视线,加快速度冲进山洞躲避一时。笨重的火车像一条蚯蚓般在蜿蜒的山腰间爬行,怎么也甩不脱敌机的追踪,炸弹接二连三在铁路沿线爆炸,一节车厢中弹起火,黄樵松的79旅当即伤亡官兵70多人。

  为了减少更大的伤亡,同时也为了加快行军速度,保卫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黄樵松命令官兵弃车疏散,跑步急行军。79旅官兵抄近道一路狂奔,翻山越岭到达下盘石车站,30师侯镜如旅和杨虎城的教导团面对蜂拥而至的日军攻势,死伤惨重,已渐感不支,正面临着全线崩溃。战区副司令长官黄绍竑操枪在手,组织身边的卫士和伙夫全部投入战斗,准备跟压上来的日军作最后一搏。危急关头,黄樵松率部从背后杀出来,端着冲锋枪振臂高呼一声:“弟兄们,冲啊!”亲率士兵冒着飞蝗的弹雨冲入敌阵。

  狭路相逢勇者胜。官兵们眼见旅长冲锋陷阵,一个个如狼似虎,嗷嗷叫着向前猛打猛冲,将敌人的一波攻势压下去,巩固了下盘石车站阵地。

  待冯安邦将军率27师回防娘子关,扼守右翼苇泽关、关沟一线阵地,负责阻击日军第20师团。师部临时驻扎在岩会,第80旅布防于下盘石,第79旅157团在南峪、雪花山一线占领阵地,158团抵近娘子关构筑预备阵地,采取纵深配备和节节抵抗的战术,迟滞日军西进,为第二战区长官部调兵布防争取时间。

  日军第20师团在娘子关一线数次与国军部队交战,骄狂的川岸文三郎根本就不把劣势装备的守军放在眼里,冒险突入纵深地域,迎头被国军第38军赵寿山师长率领的第17师和第30军池峰城师长率领的第31师拦截在井陉、乏驴岭一带,此处山高沟深,悬崖绝壁,少有路径,致使日军运兵车和装甲战车无法通行,骑兵难以展开战斗队形,就连空中的飞机也极难捕捉到地面目标,行动迟缓,战斗力锐减。日军指挥部根据前几天飞机在山间投弹炸守军驰援列车的情况,误判娘子关一线国军已经西撤,随即派出两个联队的兵力,采取迂回战术,由正(正定)、太(太原)路南侧小径绕行,攻击长生口,继而再由大、小龙窝、核桃园,乘虚而入,直捣旧关,切断正、太路交通线。

  剑走偏锋,兵行险招。日军指挥官正为这招奇兵突袭战术暗自得意,进至旧关的迂回部队却遭到国军曾万钟将军第3军的顽强抵抗。日军指挥官见此计不能得逞,当即调整兵力部署,电令突入旧关的第20师团之77联队取道向北,偷袭娘子关。

  连日来,日军主力左冲右突,坚守在娘子关一线的国军,依托有利地形节节抵抗,其人力物力消耗也很大,尤其是死伤的兵员,一时难以得到补充,部队战斗力大不如前。因缺乏睡眠满脸疲惫的黄樵松旅长,刚刚斜靠在临时指挥所的木柱上打个盹,就被远方轰隆隆的炮击声惊醒。他敏捷地跳起来,命令身旁的作战参谋就地展开地图,即刻两眼放光紧盯着一个地方,拿起红蓝铅笔将旧关这个地名给圈了起来。根据前线派出的侦察兵侦查,日军第20师团77联队已孤军深入到旧关山野之中,正好给劣势装备的国军创造出前所未有的歼敌战机。他依据地形仔细分析国军与日军的装备,决定充分利用山区的自然条件,避其飞机大炮的攻击,集中优势兵力主动出击,速战速决,打一场防御战中的进攻战,吃掉这股日军。

  兵贵神速。黄樵松当即下达作战命令,以杨守道158团两个营,于10月15日夜袭核桃园,与国军第3军夹击突入旧关之敌。营长于怀忠、时尚彬各带领一营人马,组成登峰突击队,趁机占据大、小龙窝,切断日军退路,阻敌增援。侯象麟的157团就近展开,以孙国祯第1营在老虎山头掩护田敬堂第3营向关沟快速突击,务求全歼敌人。

  作战命令下达之后,79旅扼守的娘子关阵地,只留下焦文彬第2营布防。善于用兵的黄樵松旅长要给日本人唱一出《空城计》,处于劣势中出此狠招,让部下们不由得暗暗为他捏一把汗。

  杨守道、侯象麟两位团长和各营营长领命而去。

  杨守道亲率158团两个营于15日凌晨出发,按计划潜入核桃园地区的山岗上,等待出击。

  为了加强158团指挥作战,旅参谋长徐宪章带领特务排一个班,随后跟进。

  此时,东天际曙色初现,晋东大地寒气凝结,一层白霜覆盖了光秃秃的山岭,荆棘丛生的枝条间缀满疑似冰挂一般的雾凇。参谋长徐宪章率队一阵紧赶,没有追上158团,耳际却突然传来轰隆隆的炮击声。凭他多年打仗的老经验,判断出那是敌人大口径的重炮射出的炮弹,弹着点散落在娘子关左侧的山头上。几乎与此同时,核桃园方向也传来稀疏的枪声,让参谋长徐宪章的心里很不踏实。军人的敏感,让他忽然间意识到,日军实施重炮打击,必将对娘子关守军有大动作。79旅几乎倾巢出动,偷袭敌后,胜负难料,即使获胜,以自身有限的兵力和装备,亦非短时间内能够结束战斗,倘若被日军拖住,双方僵持不下,打成胶着状态,到时候日军增援部队大举进攻娘子关防线,剩下焦文彬区区一营兵力,必然顾此失彼,防不胜防。娘子关防御阵地一旦失守,井陉以西国军防线将会暴露无遗,即使不土崩瓦解,也将受到日军的侧击而随时面临着被包围的威胁。届时,如果日军挥师旧关,解77联队之围,79旅则腹背受敌,不仅前功尽弃,还将处于全军覆没的绝境。娘子关阵地之重要,牵一发而动全身,绝不能有半点闪失。想到此处,参谋长徐宪章即刻派人,骑马飞报旅长黄樵松,建议让于怀忠亲率登峰队,攀上悬崖峭壁,出其不意占领大、小龙窝,时尚彬营取消原作战任务,改为监视旧关之敌。杨守道158团向北转移,压迫敌人于娘子关头,聚而歼之。

  徐宪章主意已定,快马加鞭,紧赶慢赶,于日出之前终于赶上158团,并以旅指挥所的名誉,向杨守道团长及时下达更改后的作战命令。

  15日夜晚,158团从核桃园方向撤至娘子关南坡,阵地上留下少数人员,虚张声势在生火做饭,故意将目标暴露给敌人。日军发现核桃园守军阵地上炊烟袅袅,即以重炮轰炸,并于次日天明派出3架飞机轮番俯冲轰炸和扫射,在阵地上丢下数百枚炸弹,将核桃园守军预设阵地炸得面目全非。157团军需官朱修实往阵地上送饭,不幸被日军炸弹击伤,腹部血流如注。他一手捂着流血的肚子,另一只手端着饭菜坚持爬上山坡,身后的草丛和石砬子上面,断断续续留下一条血路。

  黄樵松旅长目睹这一幕悲壮画面,当即高声冲坚守阵地的官兵们呼喊道:“弟兄们,你们看看,朱军需官的英勇表现,就是榜样。我们能够像他那样,个个奋勇,人人当先,杀敌报国,小鬼子就不是我们的对手。”

  “向朱军需官学习,彻底消灭小鬼子!”

  “还我山河,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

  阵地上的官兵们倍受鼓舞,振臂高呼起了口号。

  与军需官朱修实相比,也有那胆小怕死之人,157团少校团附杨定一,在娘子关战斗打得最激烈关头,被日军猛烈的炮火吓破了胆,带着伙食担子直向后溜。旅长黄樵松大怒,拔枪要枪毙他,被众人拦住,将其撤职查办。

  16日凌晨,东天际出现一片鱼肚白光亮,一抹曙色慢慢从地平线上升起。旧关方向传来密集的枪声和阵阵炮声,一场大战随之进入白热化程度。

  79旅参谋长徐宪章亲率158团从核桃园脱离战斗,一路向旧关增援。

  关沟是通向晋东至太原的一条流经汾河的支流,此地山峦起伏,北边为崇山峻岭,悬崖陡壁,峭石嶙峋,形成一个绝好的天然屏障。其余山坡上大部分光秃秃的,山缝间覆盖着浅薄的土壤,从石缝中生长着一株株小柏树和荆棘,显示出极强的生命力。早晨的山野,冷气森森,弥漫于山沟里的雾气随风开始飘散,扑朔迷离的光线从稀疏的山林中投射出来,将整个岗峦映照的一派萧条。

  两军对垒,激战正酣。黄樵松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目睹日军第77联队在国军一波强大攻势下,阵脚大乱,被迫转入关沟里边的口袋阵,南面山坡已被紧急驰援的158团占领阵地,只要堵住东边日军的退路,形成三面包围,将一举全歼这股敌人于沟内。他抓住有利战机,下令各部收缩阵地,一鼓作气将日军压制在狭小的山沟内无法展开有效的突围。

  日军第77联队隶属于第20师团39旅团,原驻扎在朝鲜,卢沟桥事变后,被调往中国参战,系围攻南苑国军第29军的主力部队,一路斩关夺隘,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尤其在会攻南苑的战斗中,致使国军第29军伤亡惨重,副军长佟麟阁腿部负伤,仍死战不退,壮烈殉国。132师师长赵登禹将军,率部与日军主力部队血战6小时,身负重伤,战死沙场。第77联队长鲤登行一大佐,出身于军人家庭,深谙兵法之道,勇猛善战,在娘子关战场遇上小试牛刀的抗日名将黄樵松,也算棋逢对手。黄樵松紧紧咬住日军第77联队,意欲为29军死伤的老弟兄报仇雪耻。

  钻进关沟口袋阵的日军第77联队,如一头瞎了眼的疯牛一般,左冲右突,有劲儿使不出来。79旅一部趁机从关沟西边掩杀过来,骑着战马的鲤登行一见状,急忙下令部队向旧关回撤,企图寻求20师团主力庇护。79旅参谋长徐宪章看到重机枪手身负重伤倒地,机枪哑火,冒着弹雨扑上去,双手操起重机枪,居高临下,直冲涌向关沟口的敌人一阵狂扫,将跑在前面的日本兵撂倒一大片。徐宪章的位置随之也成了日军重点攻击的目标,沟内一排枪弹射来,他的左手被击中,血流如注,打得兴起,却不管不顾,仍然朝猬集沟内的敌人狂射。

  俗话说,好钢用在刀刃上。关键时刻,黄樵松将157团自己最信得过的第1营调上去,由东向西堵击关沟企图逃窜之敌。第1营营长戴炳南是黄樵松一手提拔的得力干将,脑子灵活,作战勇猛,以善打恶仗而出名。戴炳南率领全营如猛虎下山,很快堵住关沟东边日军唯一能够出逃的缺口,扎死了口袋阵。鲤登行一面临灭顶之灾,从战马上跳下来,嗷嗷叫挥舞着指挥刀,命令大队长中岛利男亲率敢死队拼命往沟口猛冲。戴炳南死守关口,寸步不让,双方短兵相接,肉搏战拼刺刀厮杀得天昏地暗,日军大队长中岛利男毙命。眼看防线要被汹涌的日军冲破,戴炳南大怒,操起冲锋枪率队实施反冲击,一阵枪弹射来,旋即将他打倒在血泊中。身负重伤的戴炳南被部下抢下阵地,躺在担架上仍哇哇叫不愿离开指挥位置。

  南面山坡上的158团,在团长杨守道的指挥下,对沟内逃窜之敌发动猛烈攻击。留守娘子关阵地的焦文彬第2营,也陆续加入战斗,与戴炳南第1营对敌形成三面包围。经过三昼夜的鏖战,日军第77联队多数被歼,仅剩联队长鲤登行一残余200余人,已经失去抵抗能力,成为瓮中之鳖。外围日军为了救援第77联队,派兵疯狂进行反扑,被国军曾万钟将军第3军、冯安邦将军第27师80旅,以及八路军刘伯承率领的129师打援部队缠住,激战数日,眼看自己的第77联队被全歼,却无力解救。

  19日清晨,迎着东方初升的朝阳,黄樵松登上山顶,派人用日语向关沟内的残敌喊话,命令日军联队长鲤登行一放下武器,缴械投降,却遭到沟底日军残部的一阵扫射,守军猝不及防,暴露在阵地前的几名士兵被流弹击中而丧命。

  日本军国主义长期对官兵灌输武士道精神,让具有“人之初”本性的军人早已变成了嗜杀成性的战争狂人,宁可玉碎,为天皇效忠,也不愿意放下武器投降。无论官兵,一旦于阵前被俘或者投降,交换战俘遣返国内,就像犯人那样背负着耻辱的坏名声,不仅受到政府的不公平待遇,其亲属亦将遭受着世人的歧视和唾弃,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因此,在整个抗日战争的正面战场上,中国军队很少俘虏日军官兵。至今想来,这应该是号称礼仪之邦的大和民族的悲哀,一个国家和民族丧失了人性,势必会一步步走向衰亡。

  第77联队长鲤登行一于沟内举目环顾,看到东、西、南三面皆为中国军队占领,黑压压的军人将他和部下团团围住,插翅难逃。鲤登行一将残兵聚拢一处,集中火力向东边的关口冲去,企图作困兽斗。

  黄樵松见状,不由得心头火起。在以往的军阀混战中,他面对同为华夏炎黄子孙的敌方士兵,厮杀起来难免会动恻隐之心,有时候甚至有点下不了手。尤其是他跟随冯玉祥将军参加的南口战役,亲眼目睹战场上双方死伤那么多人,年轻的生命都是白发盼归人,于两军阵前就像割麦子一样成排被机关枪打倒,血流成河。他身边朝夕相处的弟兄,大战停歇的间隙还有说有笑的,一转眼的工夫,说没就没了,让他回想起来心口就隐隐作痛。而这一次,他面对的是穷凶极恶的日本鬼子,欺负中国积弱积贫,以武力占领了东北三省,居然得寸进尺,狂妄叫嚣着要灭亡中华民族,在中国的土地上肆意杀人放火,欠下了累累血债。他西北军的老弟兄,也是冯玉祥将军最信得过的老部下佟麟阁副军长、赵登禹师长,就死在这帮子小日本手里,今天一定要血债血偿还,拿鲤登行一的人头祭奠英烈。想到此,黄樵松咬牙切齿,抓起电话命令各部,轻重武器一齐开火,务必将山沟内负隅顽抗的残敌彻底肃清。

  79旅在驰援下盘石途中,还没有赶奔到战场,一下子就被日军飞机炸死几十名弟兄,官兵们心里窝火,个个摩拳擦掌,早就想出这口气。旅长一声令下,他们嗷嗷叫冲进山沟,如虎趟羊群,扑向残敌。鲤登行一在一群士兵的护卫下骑马向西退缩,遭到于怀忠部的迎头痛击,急忙掉转方向,往东边奔逃,又遭遇戴炳南营的堵截,一时如惊弓之鸟,在山沟内团团乱转。山南坡158团的官兵在杨守道的率领下,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齐刷刷压下来,连捅带挑,将这伙残敌解决掉。剩下鲤登行一单枪匹马,挥刀仍想顽抗,迎面被射来的枪弹击中要害,当即摔下战马毙命。官兵们乘胜打扫战场,发现一个山洞口被高粱秆遮掩着,里边藏匿3名衣衫破烂浑身发抖的日本兵,即刻被拖出来抓了俘虏。

  这时候,一名腿脚勤快的士兵尾追战马而去,拖开鲤登行一的尸体,扒拉军衔一看,立刻兴奋地冲黄樵松高声喊道:“报告旅长,我们击毙一个日军大佐。”

  黄樵松快步走上前,仔细查看鲤登行一的尸首,一时间心潮起伏,百感交集。他命令卫兵用大刀砍下鲤登行一的人头,作为祭祀物品,面朝南放在地上,自己转身立正,冲佟麟阁、赵登禹二位将军阵亡的南苑方向庄重行一个军礼,仰天长长呼出一口气,嘴里默默祈祷道:“佟副军长、赵师长,兄弟给二位长官报仇了。今日割下敌酋首级,祭奠抗日英雄的在天之灵,祝愿我西北军死难的弟兄们在九泉之下安息吧!”

  关沟战斗结束之后,79旅清扫战场,日军第77联队除一部分逃脱外,其联队长鲤登行一残部2500余人,系数被歼。此役击落敌机一架,缴获大炮两门、轻重机枪数十挺、战马70多匹。其它物资如日旗、日币、饭盒、军大衣无数,还在日军俘虏和死尸身上搜出来千人针的带子及铜钱大的护身符牌子。那些由白布带子缝制的千人针,是母亲为儿子、妻子为丈夫出征时用手工一针一线缝制1008针而做成的腰带,中间印有铜钱般大小的日本国旗标志红太阳,蕴含着刀枪不入,永保平安之意。可叹这些千人针和护身符却未能保护日本兵的安全,日本军国主义发动的不义侵略战争,不仅给中国人民带来了巨大灾难,也让大和民族的子孙们深受其害,那些战死异国他乡的官兵已成为孤魂野鬼,却又面临着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灾祸。

  鲤登行一的枣红色战马受到了惊吓,绕着山沟直打转,不时仰起头颅炸着鬃毛咴咴嘶鸣。一个军官飞步冲上去,拽住马缰绳被烈马拖行几十米远,终于将这匹战马驯服,直接牵到黄樵松身旁说:“旅长,这是一匹良种东洋马,您留下当坐骑吧。”

  黄樵松看一眼那匹战马,只见浑身毛色如锦缎子一般光亮,屁股浑圆,四蹄有碗口那么大,两眼突起像鸡蛋,炯炯有神,凭他多年在军中跟马匹打交道的经验,的确是一匹难得的好马。可他更爱骡子,不愿骑败军之将的战马,就随口说:“上缴了吧。”

  在豫东黄樵松的家乡,庄稼人买卖大牲口时,一匹上好的骡子往往要比马值钱。公骡和母骡本身不会繁殖,是由驴和马杂交而生的,公驴与母马交配繁育的马驹叫“马骡”,公马跟母驴交配繁育的驴驹则呼为“驴骡”,拿乡下老百姓的土话说:“驴生骡子——装窝头”。因此,在骡子里边,驴骡又比马骡更金贵。庄稼人总结的大牲口饲养经:“年驴月马当下牛”。那意思是说,驴是最好养最泼皮的,马有“转缰之病”,比较娇贵,而骡子随队行军打仗,爬山越岭,比马匹更快更具耐力。所以,世代农家出身的子弟黄樵松更喜欢骡子,常年骑一匹骡子驰骋于战场。

  黄樵松站立在山坡上,目视硝烟滚滚的战场,日军尸体遍野,一片狼藉,他禁不住心潮澎湃,即兴赋诗一首:

  陈兵娘子关,壮志薄云间。

  笑斩鲤登头,放歌大坂山。

  日军第20师团迂回部队受到重创,不断向旧关增兵,企图攻破守军的防线。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为了巩固晋东地区防御阵地,确保太原安全,亦不断向娘子关派兵增援。孙连仲将军兼任军长的第30军张金照之30师被调上来,布防于娘子关、旧关一线的中间。八路军刘伯承率领的第129师前出山西平定县七亘村一带。曾万钟第3军、孙连仲第30师在西边,刘伯承129师在南边,黄樵松的79旅在北边,对进犯核桃园、旧关之敌形成三面包围态势,全线展开围歼战,经过五昼夜的激烈战斗,迫使日军停滞不前,双方战事成胶着状态。日军突击部队被围困于山野,弹尽粮绝,后方补给一时上不来,寒冷的天气,仅靠飞机空投物资救急。国军在阵地上架设机枪,对空投日机实施拦截打击,敌机不敢低空飞行,匆忙于高空中将物资投下,有不少牛肉罐头和饼干飘落在守军阵地上,反而让饥饿中的国军官兵开了洋荤,士气更加旺盛。

  一天上午,第30军少校附员于挽中奉命赴阳泉火车站领运弹药,看到一列运兵车由西边驰来,从车厢内跳下来一队身穿粗布浅灰色军装的军人,一时分辨不清谁是军官,谁是士兵。于挽中出于好奇,主动上前打问,始知是八路军129师增援部队,一路向娘子关方向开去。

  日军在飞机支援下,向娘子关正面守军赵寿山第17师发动猛烈攻击,经过5昼夜激战,守军伤亡惨重。

  10月24日,日军向测鱼镇方面进攻,与八路军129师一部发生激战,娘子关国军主力趁机后撤。

  善于用兵的129师师长刘伯承,令陈赓将军率领386旅772团悄悄潜伏在井(陉)、平(定)小道的十里峡谷间,掐死由东石门到七亘村的必经之路。10月26日拂晓,驻扎在测鱼镇的日军第20师团辎重部队,在300多名步兵的掩护下向西开进,行至七亘村峡谷地带,突然遭到772团的伏击,除少数逃窜外,被歼灭300余人,缴获战马300余匹和大批军用物资。

  28日上午,狡猾的日军以为八路军不会于短时间内在同一地点设伏,其辎重部队在100多名骑兵和300多名步兵的掩护下,再次由原路开过来,即刻遭到386旅772团的第二次伏击。双方战至黄昏,负责增援的772团2营受阻于雨天路滑,未能按时到达投入战斗,日军残部乘夜色掩护突围出去。此战击毙日军百余名,缴获战马几十匹,牵制了日军兵力,让困在旧关以南的国军曾万钟第3军所部1000余人,顺利从敌人的包围圈里边跳出来,安全转移。

  日军急于打开通往晋东的门户娘子关,以支援忻口作战,即以一部兵力由横口车站经南漳镇南下,进入平定县东南地区,企图攻击27师侧背。固驿铺国军防线失守,27师后方受到严重威胁。同时,正面由国军第17师扼守的雪花山阵地,遭遇日军燃烧弹和毒气弹疯狂攻击,连长张登弟率部坚守,死战不退,无一人生还。营长黎之淦及9连连长身负重伤,营副和8连连长阵亡,连排干部伤亡大半。102团团长放弃雪花山阵地,被就地正法。战至最后,奉命撤出阵地的第17师,由初出华北战场抗敌的13000之众,仅剩下3000余名老弱残兵。随着正面雪花山阵地失守,日军控制了这处比娘子关高的制高点,其炮兵俯瞰整个战场,国军阵地一览无余,肆意开炮轰炸目标。阎锡山的晋军派来支援79旅的两门老山炮,坐标难以校正,非但打不中敌方目标,反而招来日军的炮火袭击。加之国军无制空权,日军派出重型轰炸机,持续飞抵娘子关守军阵地上空实施狂轰滥炸,黄樵松的79旅损失惨重,不得已,遂于10月26日奉命放弃娘子关阵地。

  由此,日军全线占领娘子关,晋东门户大开,太原屏障全失。

  第27师残部撤出娘子关,在岩会、测石驿地域与尾追的日军交战,黄樵松的79旅和80旅相互配合,交替抵抗,迟滞日军先头部队西进步伐。战至11月2日,79旅经过测石驿一战,兵力伤亡过半,随27师向正、太路北侧退出,待机从侧面袭击日军。

  其时,孙连仲将军派军法处长王寿如前往27师,对师长冯安邦将军转达命令:

  “不管牺牲多么大,应以全面战局为重,尽力堵挡”。

  而在日军强大的攻势下,守军已经面临着全线崩溃,仅靠27师剩下那点可怜的老弱残兵,能够阻挡住日本侵略军的步伐吗?

  日军经过几番血战,于11月9日占领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的指挥部太原。

  中、日双方在华北战场上历时两个月、规模最大、战况最惨烈的一次大会战暂告一段落,包括娘子关战役、忻口会战、平型关伏击战在内,史称“太原会战”。中国军队参战兵力6个集团军共计52个师(旅)28万余人,伤亡10万人以上。日军投入4 个半师团总共14万人,伤亡近3万人。

  第27师于11月12日在太原以南渡过汾河,向古交镇山区撤退,经交城、文水、汾阳、介休、灵石等县域,到达霍县休整。黄樵松的79旅几乎被打光了,仅剩400余人,被整编为一个团,由杨守道团长指挥留在前方。第80旅亦被编为一个团,由刘子超副团长率领留在前方。整编后的两个团,仍然归79旅旅长黄樵松指挥。同时,黄樵松的79旅暂归第31师师长池峰城指挥,转战于山西境内。

  随后,奉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之命,第26路军改编为第二集团军,其下辖27师和独立44旅编为第42军,冯安邦将军晋升为军长,黄樵松因作战有功,升任27师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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