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在新疆军区前线作战指挥部的亲历

       范海超:时任乌鲁木齐军区边防6团作训股长。简介详见编委会成员介绍。以下摘录于范海超回忆《边防缘》一书。

       1624452674103495.png1979 年2月17 日,对越自卫反击战正式打响,我军从广西、云南两个方向对越南发起反击。越南政府急忙派他的外交部长前往苏联求援,苏联除了发表声明口头表示支持越南外,还从我军对越反击作战的第七天开始,从纵深地区调动数个集团军,向我国东北、西北两个方向的苏中边境地区推进,两个轰炸机群也向苏中边境转场,大量炮兵部队也随乏跟进,看上去大有对我国发起全面进攻之势。

       为防苏军向我国发动进攻,我军分别以沈阳军区和新疆军区为主,立即按照对越反击作战前制定的“南打北防”之作战预案,组建了东北、西北两个前线作战指挥部。我军西北前线作战指挥部设在新疆托里县边防6团团部,我时任边防6团主管作战训练的作训股长,因之前在塔城军分区司令部任作训参谋7年,对整个防区的地形、民情等情况都比较熟悉,故上级把我作为工作人员抽调到军区前线作战指挥部的作战指挥组,并开始了千头万绪的作战准备工作。

       当时我前线作战指挥部可直接调动的兵力除防区内各边防部队外,还有两个野战师和一个独立坦克团以及生产建设兵团临战组成的部队。驻新疆的空军也作了相应的参战准备。

       在我军对越开战一段时间后,中央军委在认定苏军不会对我国发动全面战争的前提下(我囯对越开战前中央军委就苏军对我国开战的规模分析认为:大打不可能,中打也不现实,小打随时都可能发生),我军便开始把作战重点放在了边境沿线区域的中小型作战上。于是前线作战指挥部便根据作战预案,开始把之前部署在边境大纵深的野战部队向边境浅纵深推进。指挥部还决定,一线边防站人员一天24小时都生活在坑道内。大西北边防的二月天,气温多在零下30度左右,当时正处在封山季节,多数边境公路均被大雪封堵。为保证二线部队能顺利向边防开进,及时支援一线部队战斗,作战指挥部便通知防区地方上县级领导及生产建设兵团的团级领导到指挥部召开紧急会议。会上决定调动所有民间推土机和民众出来无偿清除通向边境一线主要道路上的积雪。会后,我乘坐直升飞机从空中向下俯视,第一次直接感受到了人民战争的气势和威力,竟然在三天内,边民把通往边防一线的几条主要干道上的积雪全部清除。

       当二线机动部队进入攻击出发地域后,指挥部决定派出三个检查组分别深入参战部队阵地,检查部队的战斗准备情况,其中由我带领一个组检查两个摩步团的战斗准备情况。就在我正要出发时,前线作战指挥部里突然打进来了一个我的电话,我接电话后才知道是我爱人单位的领导通过伊犁哈萨克自治州、塔城地区、又经塔城军分区、再经边防团多次转接,才把电话打进了我所在的前线作战指挥部(我爱人当时在位于奎屯市的伊犁哈萨克自治洲工作,在战备前她己有身孕近十个月,身边无任何亲人)。她单位的领导在电话里告诉我,你的爱人已经生了,并且生的是一双龙凤胎,现在我们单位的女同事正在排班轮流照顾她。当我获得这样的消息时,在正常情况下,自然是尽快往家里赶,于是我便向作战室走去,准备将这一情况告诉首长。但我的脚步却越走越慢,想到在部队进入一级战备的情况下,哪有请假这一说。几万将士已进入阵地,正准备与敌人拼命,我这点事就是说出来又有什么用?我走进作战室看到首长们正在研究上级的敌情通报,我站了一会,最终还是把想说的话咽进肚子里,乘车下部队检查战备工作去了……

       根据指挥部的规定,所有进入阵地的指战员均要写下一封家书,封好后交给指挥部保存。战后如果本人还活着,就把家书还给本人。如果牺牲了,指挥部就会把烈士证书和参战前自己写下的这封信作为遗书一并寄给烈士的家人(在八一厂摄制的“高山下的花环”那部电影中就有一位母亲,他时任连长的儿子在对越反击作战前写给家人的信,信中列了自己的欠账清单,他牺牲后,他的母亲收到烈士证书和参战前儿子留下的遗书后,老人把家里养的猪卖掉,又向亲人借了一点钱,千里迢迢到部队替儿子还账的情节,对越反击战牺牲烈士中干部的遗书绝大多数都有欠账单,他们都嘱托家人,如果自己牺性了,就用抚血金予以偿还。此事震动了中央领导,事后中央军委对全军干部欠账情况进行了调查,结果是驻守新疆、西藏等边远地区的部队干部欠账的人数比例最高。究其原因:一是文革中部队干部近十年沒有调工资;二是为了追求绝对平均,把建国初定下来并执行多年的军队干部比地方同级干部高百分之二十工资的政策给去掉了;三是边远地区干部一年探一次家,存点钱也都花在路上了)。我想,当时中苏两国如果开战,我们参战部队留下的遗书中,干部欠账的情况会更加严重,因为在西北前线参战的全都是长期驻守在新疆边境地区的部队。

       在我军西北前线作战指挥部负责的战区当面,正在向我国推进的为苏军的两个集团军,另加强一个轰炸机群。当苏军先头部队进至距中苏边界一百多公里时,我一线部队便开始昼夜生活在坑道内,确保做到一声令下,即可立即投入战斗。我军推进至边境二线的野战机动部队也是全副武装待命,露宿野外,并且一天24小时枪不离身,以便做到一声令下,能立即出动。

       为防我军一线部队发生违规行为,即怕他们违反中央军委定下的“力避两面作战”的原则(既同越南作战,又同苏联作战)。对此,决定由指挥部直接向前沿主要方向上的指挥所各派一名副指挥,重点是控制好我军对敌军射击的时机,我军定下的原则是:只有在苏军越过边界实际控制线并首先向我军射击时,我军才能还击,总之,我军一律不准首先开枪开炮。

       因为我是所在边防团的作训股长,就把我派到了我们防区的巴尔鲁克山前沿的一个指挥所。按规定我在出发前也要留下一封家书,当我提起笔写这封可能成为遗书的家信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那封信是含着眼泪写成的。写的主要内容是:如果我牺牲了,拜托我的爱人再艰难也要设法把两个孩子抚养成人,并替我孝敬好双方的老人,老人们这辈子实在是太不容易了之类的话语。我把信交给指挥部后,便踏上了前往一线指挥所的行程。

       我在前往一线指挥所的途中,心里总有一大疑惑,那就是在我离开指挥部前,从总参谋部、新疆军区的敌情通报中,一直没有发现有苏军轰炸机群进一步向边境转场和炮兵部队进一步向前跟进的信息。如果苏军真的要同泱泱之中国开战,他天上没有飞机,地上没有大炮,面对着我军构筑多年的坚固阵地,仅靠坦克集群能打什么仗?更何况我们的阵地前和要道口都布满了反坦克地雷场,如果敌人真敢过来,那定是有来无回。但面对着向我军不断推进的敌坦克集群,我们对战争只能是信其有,而不能信其无。

       当我到达一线指挥所后,鉴于温度已降至零下30 多度,便决定阵地上除留值班人员和兵器外,其余人员均进入坑道待命。同时指挥所决定主观察哨上的80 倍望远镜将观察重点锁定在边境实际控制线苏境十公里沿线,一旦发现敌军,立即向指挥所报告。指挥所手持16倍望远镜将观察重点锁定在阵地前五公里沿线,以防不测。夜间还向边境前沿多个方向派出了潜伏哨。

       接下来当苏军坦克集群先头部队进至十公里线时,指挥所便命令部队全部进入阵地,子弹上膛,炮弹装填。当苏军部队进至五公里线时,我从望远镜中看到的全是苏军的坦克车,随后跟进的是步兵装甲战车,地面上没有一个徒步跟进的步兵。此时,我的望远镜就始终盯着苏军先头开进中的坦克,因为战争的危险已经离我们越来越近了,所以我的心情也自然是越来越紧张。此时我又想到了十年前就在这个防区发生的铁列克提战斗,我的几十名战友献出了他们宝贵的生命。但那充其量算是两国边境上的一次小型战斗,而今天就大不相同了,因为中苏两个大国一旦全面开战,完全不同于正在进行的中越之战。两个大国战事一起,我们为国捐躯那是军人的职责,但对双方国民来说都将是一场大的灾难。

       我正在胡思乱想时,从望远镜中突然发现苏军坦克群最前面的坦克进至距边境实际控制线苏侧铁丝网三百多米处时停了下来,此时距我军阵地约有二千多米。我刚看到这一情况时认为是苏军发起进攻前的调整战斗队形,但我再一观察,苏军坦克已开始调头返回,这一情况对我来说既来的突然,但又在我的预料之中,我之前心中的那个疑惑现在总算有了答案。由于我是指挥部下来的,对全局情况了解的要多一些,便第一个喊出:“苏军是演习,苏军是演习。”很快我军阵地上便沸腾起来,不少战士跑出工事,相互拥抱。我见此情景,不由得流下了眼泪,心里在想,我们总算可以活着回家了。因为从国家层面上讲,中苏当时如果开战,可分为大打、中打和小打,在当下,如果真的打起来,自然是小打或中打,但对我们第一波次参战的人员来说,那可能就是我们自己的全部。一旦我们牺牲了,人生就划上了句号,自然每个人都会有很多的遗憾。总之,1979 年2月我国东北和西北部全方位的战备,在之后想来是我从军30多年中遇到最大规模的一次真正从实战出发的一次战备,对当时的我们来说,实际上面对的就是一场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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