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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妻二人一夜无话。老张原打算一进门就跟媳妇道歉,可是看媳妇一直阴着脸,瞅都不瞅他一眼,他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老张要是个性格活泼开朗,爱说爱笑的人,他也就不会怎么都捋不顺溜夫妻关系了。就因为这个闷葫芦性格,他才怎么干也不得好的。如果能说会道的人,只凭一张嘴就能走遍天下,而老张这样的人,空有一肚子才华,却找不到施展的地方。在单位里,领导只在干活的时候才能想起他来,分派好事的时候,他就只能靠边站了。想起在单位里的种种不如意,再想起媳妇的出轨,老张心里难过得要死,一个人在被窝里哭了一宿。

  早上起来,老张强打精神,出去给吴玉莲买早点,回来后就强作笑脸喊吴玉莲吃饭,又体贴地用手拭了拭她的额头,用吴玉莲能听得见的小声音说:“你今天好多了。早点给你放在桌子上了,你一会儿起来吃啊。别等放凉了就不好了。那样吃了该胃痛了。”老张是在极力地示好,吴玉莲却不屑一顾,她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见吴玉莲不理自己,老张只好悻悻地走了。

  吴玉莲见老张服了软,自己也觉得挺没意思的。想一想,夫妻一场,确实不该闹成这样。既然老张想和好,那自己也没必要再硬扛下去了。但是要让她从此彻底放弃陆一凡,回归家庭,那还是万万不能的事。以后,老张如果不想离婚,那就必须得接受她有情人的事实,否则的话,一切都免谈。不知道吴玉莲这一女侍二夫的愿望合不合乎社会公理、能不能实现,反正在她自己的想法里,她觉得这是非常合情合理的事。

  吴玉莲起了床,去卫生间里懒洋洋地梳洗。洗罢脸,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叹着气。左脸上的红印已经消了,眼泡有点浮肿,法令纹即使不笑时也挂在嘴角上。过去那双水灵灵、顾盼生辉的大眼睛,好像也失去了昔日的光彩,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萎靡颓废的气息。也难怪,毕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长得再漂亮的人也不得不服老啊。当然,吴玉莲在同龄人里面相比,她还是一枚妥妥的大美人。

  吴玉莲一边化着妆,一边盘算着今天要做什么。既然和老张挑开天窗说亮话了,她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了。她大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找陆一凡。既然你老张不答应离婚,那你就得接受现实。我吴玉莲就这么一个要求,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否则姑奶奶就不奉陪你了。

  打扮好了,抓起包,换好鞋,临出门才想起应该给陆一凡打个电话。

  “喂。”过好半天对方才接听。

  “你在哪儿呢?我要去看你。”

  “啊,真不巧,我回大连老家了。现在正等车呢。”

  “是吗?”吴玉莲好生惊奇,他怎么这个时候要出门啊?这么匆忙,活像个临阵脱逃的逃兵。“你在火车站吗?我马上过去。”

  “别别,你别过来,我已经上车了。”陆一凡在自家阳台上,手捂着电话,压低声音说。紧接着就挂了电话。他撒的这个谎实在不高明,如果吴玉莲懂得手机定位功能的话,她完全能知道陆一凡根本就没离开本市。好在她是个连电脑都不碰的女人,对现代化的新式玩意儿一窍不通。

  吴玉莲深深地叹着气。她不认为她的情人是在躲避她,只为不能和情人来一把痛快的幽会而苦恼。这一整天该怎么打发呢?如果是以前,她光打扫卫生,就能兴致勃勃地在家里干一天,可现在她都有多久没拿抹布、扫把了,她对家里的凌乱视而不见,就连老张给她买的早点,她都不碰。没有地方可去,那就去找杨桂香吧。这么一想,她又按原定计划出门了。

  杨桂香家住的离她家不远,过两条马路就是。

  “哎呦,你可是稀客呀。欢迎欢迎。”杨桂香夸张地叫着,把吴玉莲让进屋里。

  吴玉莲打扮的这么精致,显然不是为了来见她杨桂香。明显是被陆一凡放了鸽子。杨桂香在吴玉莲身后撇着嘴笑。

  “老公前脚上班一走,你就来看我来了?”杨桂香家里也是乱糟糟的,杨桂香从小就邋遢,跟吴玉莲好了这么多年,吴玉莲的爱干净和优雅她打死也学不会。

  “你能不能收拾收拾你的狗窝。”吴玉莲没有好声气地说。她在杨桂香面前是不用客气的。想说啥就说啥。

  “哎呦,你还不知道我?打小就在猪窝狗圈里长大,成天看见的就是乱七八糟的破屋子,根本就不知道怎么才能把屋子收拾好。我收拾过也跟没收拾一样。”杨桂香没说假话,她的家庭一直是被整个单位的人嘲笑的,最邋遢的人家。杨桂香母亲的脑子不好使,父亲也强不到哪儿去,两个人活着的目的就是生儿子,四个姑娘只是为了生儿子而产生的附加品。他们的出身是吉林农村最偏僻的山沟子,打小住的是土窝棚,人跟猪狗是一样的待遇,有个柴禾堆就能躺上面睡一觉,读书认字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新中国成立后,到处搞建设需要工人,父亲去赶集时正赶上有招工的,就从在地里刨食吃的土老冒,一跃成了国家工人,后来又跟着单位,走南闯北干工程,一路来到了这个小城市,总算定居了下来。

  “难为你老公怎么受得了你?”吴玉莲说着话,就脱去外衣,换上拖鞋,本想系上围裙,可一看杨桂香拿来的脏围裙,她又赶紧摆了摆手。“你说你有多埋汰,连围裙都不知道洗洗。看看都是什么色了?”

  杨桂香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吴玉莲的洁癖促使她帮杨桂香打扫过好几次家庭卫生了,可打扫过之后,没过多久,杨桂香家又恢复了老样子。不用说,吴玉莲今天又成了杨桂香家不花钱的钟点工了。

  吴玉莲让杨桂香找来件旧衣服穿上,又用头巾蒙住了头发,口罩捂住了嘴巴,如果不是嫌戴墨镜太黑的话,吴玉莲把眼睛都得罩上。她的装扮就跟个生化兵一样。她拿起扫把就站在凳子上扫起天花板来,整个屋子里立即充斥起呛人的白灰味。谁能想得到住在楼房里的人家居然也能在墙上结出蜘蛛网来?可杨桂香家就有蜘蛛网,扫把一扫,满屋子里就扬起一片灰尘。在吴玉莲的指挥下,杨桂香极不情愿地挪动着肥胖的身体爬上窗台,把起码五年没摘下过的窗帘摘了下来,又把最少两个月没换洗过的床单,也扯了下来。她嘟嘟囔囔地把东西都塞进洗衣机里,好家伙,洗衣机已经装满满的了,可吴玉莲还在指挥她把一堆衣服也洗了。

  “好了好了,洗衣机没地方了,等下一次再洗吧。”

  “下一次?下一次是什么时候?明年还是后年?”

  “瞧你呀。说话总是这么尖酸刻薄。”

  “我再怎么尖酸刻薄也改变不了你的习性。你在这么乱七八糟的环境里生活,不觉得难受吗?”

  “难受啥?早就习惯了。”杨桂香又捂着嘴笑。她肯定遗传了她母亲的神经质。她母亲活着的时候就是这样,聪明起来时,说的都是别人想都想不出来的大道理,糊涂起来时,连三岁小孩的智商都不如。

  “难为你老公是怎么忍受这种生活的呢?”吴玉莲感慨地摇着头。

  “这只能说是人各有志吧。我们俩追求的不是像你们那样精致的生活,但我们俩也有我们自己的乐趣呢。”杨桂香不服气地说。

  “呵!我真没看出来你们的乐趣是什么?你说说看。”

  “你还别不信。我们俩能说到一起去,能玩到一起去。我可能不是个好妻子,但我是个好伴侣。”

  “呦呦,越说越蝎虎了。真不知道你会不会写伴侣那两字。”吴玉莲边说边擦到红褐色的大衣柜,她打开虚掩的衣柜门,又不由得叫道:“我说你们家的屋子怎么这么乱呢,敢情大衣柜里面都是空的,你的衣服都在床上和沙发上堆着呢,衣柜里反倒什么东西都没有。我说你这衣柜是用来装啥的?”

  “用来装人的呀。”杨桂香满不在乎地笑着。“万一哪天我的情人来了,却恰巧被我老公堵在屋里了,那不就可以把人藏在衣柜里吗?”

  闻听此言,吴玉莲立刻就红了脸。杨桂香这话分明是在讽刺自己呀。可她明明记着自己根本没把陆一凡被关在衣柜里的事告诉过她呀。这么一想她又定下心来,忙用别的话题叉开了。

  “等你有了情人的时候再用这一招吧。现在的你还是把衣服都放进衣柜里去为好。另外请你传授我一点有用的知识吧。你是怎么降服你老公的?用的是啥办法呀?”

  “我的乖乖呀,这就叫小鸡儿不撒尿,各有各的道。”一说到这个话题,杨桂香立刻来了精神。“其实我早就想跟你唠唠这个话题了。可是,你那么漂亮的一个人,你老公巴结你还来不及呢,哪里需要你去费劲巴力地去讨好他呀?所以我觉得,你这一辈子都用不上我的招数。但是现在你有了陆一凡就不一样了。你可能也需要用点小计谋来笼络人心了。”

  “笼络人心?那倒用不着。不过技多不压身,人得活到老、学到老。我倒很想知道知道你都有些什么办法。”吴玉莲从昨天到现在,第一次露出了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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