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团圆是幸福的,母亲说那是她一生中最幸福也是唯一幸福的一段时间。

  “你姥爷当时穿着一身白色的制服,骑着摩托车特别的帅。”直到今天母亲提起她的父亲仍然是两眼放光。

  穿着白色制服骑着摩托车给租界送信的姥爷很帅,而且足以养活他的妻子和女儿。

  “你姥爷每到休息的时候就给我们烙饼,一定要买一包“天宝楼”的酱肉。你姥爷爱干净,而且善良。比如正烙得了一张饼来了个要饭的,他就会撕给他半张,要饭的连声道谢,你姥爷却给他作揖。”母亲说。

  给要饭的作揖的姥爷后来又有了三个孩子,一个男孩和两个女孩。

  就在他有了最后一个女孩的时候,姥爷突然病倒了。我也不知道是母亲记忆模糊还是事情看起来奇怪,她说起姥爷的病让我听起来很费解。

  起因是在一个大雨天,给租界送信的姥爷在返回的路上被日本人打了一枪托子,为什么打他母亲说不清楚,就是姥姥在我后来问她的时候她也不知道原因,但是姥爷回家以后就病倒了,这一病就是一年,最后因为肺部感染死了,应该把姥爷的死记到日本鬼子的账上,这是我母亲和我姥姥最恨日本人的原因之一,可是一枪托能导致肺部感染却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总之他死了,也就是从那个时候,母亲的苦难真正的开始了。

  在姥爷治病的一年时间里,家里只靠当买来维持。以至于把母亲小时候穿的斗篷都买了,经常跑当铺的任务就落在了母亲的身上。

  “我当时只有七岁,当铺的柜台很高,我要踮着脚才能把要当的东西送到柜台里面。”母亲说。

  后来母亲对当铺非常的反感,最近几年当铺又恢复了。有一次我跟她上街,看到了一个写着一个大大的“當”字的当铺母亲说:“这怎么又有了当铺?什么东西恢复我都没意见,唯独这个当铺恢复最不应该,因为它吃的是穷人。”

  当卖一空并没有挽救姥爷的性命,他还是走了,留下了四个孩子和姥姥,时年二十七岁。

  “院里住着一个警察,我记得他姓韩,我们管他叫韩大爷。韩大爷看见我们家可怜就跟我说,你去带着你的弟弟,我领着你们去给人家磕头,也许能磕一口薄板棺材。我领着你舅舅去给人家磕头,真的磕出了一口棺材。找了一辆排子车,你舅舅和我还有那个韩大爷拉着你姥爷的尸体去了八里台埋了。”母亲说。

  “您给谁磕头会磕出一口棺材?”我问母亲。

  “给大宅门的人,有钱的人。”

  “磕一回头就磕出一口棺材?”

  “哪是一回?磕的大宅门我也不记得有多少,这还不只是有钱的人可怜我,还亏了韩大爷,也许是沾了他那身制服的光。”

  死了姥爷的家当然就彻底的崩溃了,姥姥没有工作,所幸的是她有一手针线活,只好给人“缝穷”。

  所谓缝穷是给人家缝补衣服,跟裁缝还不是一回事。客户大多也是穷人,所以赚的钱有限,养活不了四个孩子,母亲也就去找工作。

  在过去,上海天津的工厂很多,用童工的现象非常普遍。母亲找的第一份工作是刮羊肠子,那是一个日本人的工厂。

  眼前放着一个木板做的桌子,桌子的一头是水龙头,不断的喷出水来。身边是一个大桶,桶里是泡着羊肠子。母亲要做的是,把羊肠子用一个木制的刀子刮掉肠子上的油。

  “冬天特别冷,棉裤却要卷过膝盖光着脚,因为到处都是水。刮一天给一毛钱。日本监工牵着大狼狗来回的巡视。我那个时候一天就带着一个窝头,放在身边的一个木板上,不过不能让监工看见,如果他看见了就会用手里的木棍把窝头打掉在地上,地上都是泡羊肠子的臭水,窝头就不能吃了只好饿着。所以一边干活一边要留神监工,看到他来了赶紧把窝头夹在两腿之间,他走了再放回木板上。”

  “肠子的油刮干净干什么用?”

  “拿去烘烤干燥,我也不知道他们干什么用。”

  我想应该是做手术缝合用的羊肠线或者是球拍的网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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