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到老,学到老,这话果然不假。刚翻找资料,才知晓,“长春花”,被我喊了大半辈子的,实则它的书面名字,居然是:一串红。忽而想起来,行走世间,还有多少误解,需要时间和机缘来消除?

  这个季节,许是凉秋的缘故吧,脚步显得凌乱了些。我在挣扎脱困之际,便联想起了这花卉,“一串红”,当然,联想起来的,是它的丰姿神韵,而不是这个名字,彼时,我也不知晓,它是这么个名字。我只想到了,它于翠绿间释放出来的,生命的色泽和姿态,似火、似血,热烈而恒久。

  一串红,灌木状草本植物,花期很长,几乎从初春3月开始,一直延伸到了深秋10月,也无怪乎乡亲们喊了它“长春花”,那代表了持续的蓬勃和滋长。就权当是对它的亲密昵称吧,这种传说中原产于巴西的花卉,既然落户在了广大的农村,我想,我的乡亲们有资格来为它重新命名。“一串红”代表外相,花朵儿自下而上,布满了花茎,火红火红的,在翠叶间成串而生;而“长春花”呢,却是品质,是内涵,是深层次的解读,也象征着乡民们的某种希冀。

  对于一串红这花卉,我原本并怎么太欣赏,主要是它的花卉,被称为“花舌”的花冠部分,总是被顽皮孩子给抽去了,而残存的红色花萼,虽则依旧红得鲜明,但那呆板的筒状萼片,竟像是红纸裁剪而成,不比别的花卉娇嫩而生气,何况它也并不芬芳呢,自然讨不了我的好。

  但时至今日,在秋的微凉里,这样的感觉却起了变化。

  南方的秋,虽不至于若北方的寥落,到底也不可能真正盎然,就连菊花的繁华,毕竟也掩不住季节的清冷,愈是这样的时候,我愈需要慰藉,来带动我焕发,唯恐稍不谨慎,便被时光沦陷,跌入情绪的低谷。我便想起院墙下、田埂间、花坛边这种叫“长春花”的植株来,而它,在我寻觅之时,也确乎在季节里挺拔着,秀丽着,印证着乡民给它的爱称:长春。

  一串红,顾名思义,是长长的花茎上,很多小花规律排列而成的总状花序。在整个花茎上可以看到不同发育程度的花朵,着生在下面的花朵发育较早,而愈是接近花茎顶部的花发育较迟,这大约也是开花不断花期较长的缘由之一。

  它的神奇之处还在于:首先,别的花茎多是植株的青绿色泽,而一串红的花茎却似感染了花的炽热,竟也变得红润艳美起来,与花们浑然一体几不可分;其次,别的总状花序,总是次第绽放,上面的盛开,下面的便凋谢,层次分明,秩序井然,但一串红的花序呢,却是喜新不厌旧,早先的恒久烂漫,后来的粉墨登场,彼此绝不抢镜。修长的总状花序,若酝酿着一场盛大的演出,角色越来越多,场面越来越大,剧幕也就愈来愈热,愈来愈烈,即将高潮并直抵喷发。

  许是陪衬的缘故,一串红的明艳、炽热、彤红,将桃心形的叶片们,映衬得更显青翠欲滴,若恰遇一场淫淫秋雨,不单不会寥落、凋零,倒反而红的愈发艳,绿的愈发亮,正是生命的盎然和绽放,不免令人莫名振奋。造物主的神奇,或者就在于用极致的比对,来传达一种特殊的情怀?

  一串红,还有几个名字,据说因像一串串红炮仗,故又名炮仗红、爆竹红等。很大众化的称谓,也显得喜庆并吉祥,对于朴实的民众而言,喜事临门的那一挂爆竹,便是全部欢悦的绽放和宣泄吧?大俗则大雅,这样想来,哪个名字都好,都代表着某种向上的理念,哪怕是沁凉的岁月,也阻碍不了的激越。

  不过,你可千万别误会了,那些密集繁多的唇形“花”们,并不是真正意义的花冠,这些上唇全缘、下唇2裂的绯红色唇瓣,实则只是一串红的小花萼们,它们护卫着伸出萼外的长约3-5厘米左右的“花舌”——仔细观察不难发现,这种长的“冠筒”色泽跟“唇瓣”略有差异,质地也比花萼柔美、娇嫩些,且有伸出冠外的花丝(雄蕊)和花柱,显而易见,这花舌才是生物学意义的花冠。玲珑繁多的花萼,秀美纤巧的花舌,使整个花序显得参差错落,很有层次感,也多了生动和活泼的情趣。

  说起这舌头状的花冠,孩子们往往极感兴趣:童年时代,每每撞见一串红,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总会伸手抽出花舌来,一根根衔在嘴里,美滋滋轻轻吮吸,花蜜儿便浸满口腔,甜入咽、喉。将藏在管内的花蜜吸得干净了,再撅着嘴“噗”、“噗”喷吐而出,颇有些自得、骄矜。于物资缺乏的年代,孩子们是很懂得如何安抚味蕾的。现在想来,值得庆幸的是,纵然花舌被孩子们扯个精光,总还有繁密艳美的花萼们,挨挨挤挤、热热闹闹、红红火火簇拥在花茎之上,巧饰了花冠缺失的尴尬、褴褛,也遮掩了孩子们的顽皮和贪婪,它们是多么善解人意的小精灵啊。

  最难能可贵的是,固执留守的花萼们不单以花的姿态延续了艳丽,更以保护伞的姿态护佑了幼果的成长,小小的种子多数能逃过厄运,它们或一枚或两、三枚,躲在花萼的红唇里,安然成长并成熟到油黑,再自然脱落开始新的生命历程。

  我总在想,人们眼里的“一串红”花卉,该多是指无数红色花萼连同红色花茎组合而成的花团锦簇,倒是舌状花冠本身反而显得无足轻重了,毕竟它们太过娇生惯养,又不够韬光养晦,将一袭甜美轻易示人,终究不免落得早夭的命运。就算没有这些所谓人祸,舌状花管也确乎没有花萼长性,好在它们并不代表主流。倒是曾被我嫌弃的花萼们,冥顽不灵的,兀自艳美着,在枯枝败叶的时节,以花的姿态恒久,不肯有丝毫褪色。

  他们说,这“一串红”,已培育成了新品种,例如紫色的:一串紫;白色的:一串白;粉色的:一串粉……这些名字,让我哭笑不得,也很难想象。既然如此,或许,还是用“长春花”,更能体现这花卉的意境?

  秋日的阳光,静静倾泻下来。水杉的小叶片们,终于撑不下去了,窸窸窣窣的,飘飘然纷坠。几株“一串红”,依旧蓬勃,舒展着花姿,忽略了季节的清凉。

  我伫立凝望,并忽发奇想:有没有办法,让它永不凋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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