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写的海棠,不是文友宣邑笔下,“初绽时,心瓣两两相扣”,惹得她怜悯有加,柔情唤为“棠棠”的草本植物。她所钟爱的,是秋海棠,多年生温室盆花,确也清新幽雅:秀美玲珑的株姿,晶莹翠绿的叶片,娇嫩艳丽的花朵。

  但所谓的人各有志吧,我终究是不爱这份娇弱和柔美,怕热、怕涝、怕冻,让人怎么去呵护、打理?我总以为,这个纷繁复杂的俗世,哪怕仅仅是一棵草,也该以树的姿态挺立。例如:修竹。因此,在红尘里摸爬滚打,偏爱木本海棠,成了我的不二选择。

  我抽屉里有颗小果子,金黄,椭圆,微皱,是贴梗海棠的果实。闲来无事,捏在手心把玩,有果香溢出,贴心润肺的,令人颇觉欣慰。这就是“皱皮木瓜”,在常温常态下,能保存半年甚至以上,足以慰藉许多无聊和空寂了。

  我留存的这一颗,是带学生参观校园植物时,孩子们捡拾给我的。其时,我正在讲授“海棠四品”的区别,并颇为偏心把侧重放在了“贴梗海棠”和“木瓜海棠”上,我告诉孩子们:“贴梗海棠,叶小而圆,花、果紧贴枝干;木瓜海棠,叶长圆至披针形,叶缘刺芒状,具短果梗。它们是同一属的植株,且都会结果,果实的名称是:木瓜。”

  便有孩子欢呼,跳进花林捡拾,一个个的小“木瓜”,安静躺在手心里,黄橙橙煞是可爱。仰望树枝残余的,孩子们拼命问:“能吃吗?能吃吗?”笑答:“不能。除非药用或做蜜饯。”孩子们便摇头叹气,大为遗憾似的,也扔掉了手里的。时至今日,我手里的这只,大概是唯一的幸存者?这让我感叹年轻的鲁莽和各取所需的心态,曾几何时,我也在不经意中,扔掉了多少本该珍惜的记忆呢?先生总笑话我不切实际,他不知晓,握着这小木瓜,我能联想到的,却是旧时光的美好。

  文友风沙说:秋天说海棠,不知道是否有深意。深意或许没有,随意倒是有的,但绝不是秋海棠的花语。诚如风沙对我的了解,他略略沉吟,道:估计蓉儿也不会往这方面想……还是有感而发的味道会多一点吧。有感而发呢,还是潜意识的抒写?我想,大约还是后者居多。毕竟,处心积虑的走失,或者说贸然的放手什么,总是让我有些忐忑,有些不安,有些想逃脱谴责。良心的鞭挞,不是来自外部,而是自我的煎熬。

  说到秋海棠,不由想起一个故事:陆游与唐婉别离,唐婉送盆秋海棠,作为寄情之物,陆游询问:此为何花?唐婉凄婉答:断肠花,陆游唏嘘说:应为相思红。自此,秋海棠以“相思红”名传于世,象征苦恋、悲情。宣邑对她的“棠棠”格外呵护和宠溺,是否缘于这典故不得而知,我却忍不住对宣邑多了些隐忧:既担心她的娇弱为阳光灼伤,又怕她真在自伤自怜,以花喻己。但愿,都是我的杞人忧天罢!

  海棠四品中,西府海棠和垂丝海棠,应该最易受人青睐。西府海棠花形较大,花色红艳,娇美动人,且醇美馥香;垂丝海棠楚楚有致,明媚动人,若植于水边,若碧池佳人,格外生辉。况且,这两品为苹果属,果实玲珑可爱,可用观赏,也都能食用。但我终究是冥顽不灵,依旧偏爱了木瓜属的两品:贴梗海棠和木瓜海棠。

  理由并不奇特,先入为主的缘故吧,那首《诗经。木瓜》让我有了执念,我始终坚信,海棠结出的木瓜果,是情意的象征。有诗句为证:

  《诗经。国风。卫风》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海棠,落叶灌木或小乔木,株高1-2米,传统名花之一。春天时节,花3-5朵簇生,呈怒放之势,一树树似锦繁花,如胭脂点点,亦如红唇初染。也因此,有人吟咏它是“占尽春色最风流”。是的,自是“风流”、“妩媚”的,站在树下,不觉痴了、呆了。那烂漫,那浓烈,那殷红,是忘我的爱恋,更是倾情的燃烧。

  然而年华若羽,终究是韶光易逝。只看李清照哀婉情殇,悲恸于海棠花残,念出“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苏东坡一句“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诗人们或珍惜或悲鸣或哀叹,足见海棠花期之短,怪不得有人将海棠的花语定为:离愁别绪。只是,有多少别离的疼痛,与造物主的刻板无关,却是我们亲手炮制的呢?

  关于海棠的“遗憾”,不仅仅限于短暂的花期,文坛奇女子张爱玲曾有言: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三恨红楼梦未完。“无香的海棠”,我没有考证过,但我私心里以为,应该便是这木瓜属的吧?海棠无香,或是将心事掩藏,恐被春光辜负?又或敛香于岁月,在游走的时光里,在不为人知处,轻轻流泻——如此,我该感谢某朵海棠花,终究给了我一颗小木瓜的慰藉?但我又转念去想,我是否给过别人什么,足以让人感到慰藉呢?几番掂量,便不觉有汗,涔涔而下。

  昔明皇将贵妃喻为海棠,称之为“解语花”。评说者满是宠溺、爱恋,孰料却暗合了天意——这朵解语花,若海棠的短暂。在早夭的命相里,有着音乐天赋的玉环,是否曾有过不甘、不愿、惶恐或悲叹?世有解语花,凭谁解花语?我这么质问之下,便又觉出我的市井、肤浅:海棠殷红,一片春心,美过了,毕竟,留下了什么,又何须再计较什么?

  听说,周恩来生前特别中意居所的一棵海棠,他过世之后,邓颖超写下了《西花厅的海棠花又开了》,来追忆与他五十多年相依相伴的革命生涯。来年三月,锦绣旖旎。我站在一棵海棠树下,仰望满枝的殷红,是否会心生涟漪,记录下此时、此刻的心情?

  一颗小木瓜,缄默于我的掌心,唯有静静的香,弥散在岁月里,久久、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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