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子

  1991年底,正在香港出席“亚洲信息科技会议”的林子寻,睡前突然接到蔡红安从北京打来的长途:“大明,我陪爸来京参加红四方面军成立六十周年会议。会上,李先念等中央领导人对西路军有了本质上的新说法。爸爸很高兴,夜不能寐。他说回去后要抓紧口授给你。你在香港看见有方便携带的录音机,买一台,别忘了。……”

  林子寻知道,在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的十几年里,岳父陆陆续续从他老首长、老战友那里听到中央层面关于西路军的一些不同于以往的说法,可也一直未见涟漪。就是前年过节,饭后父亲劝他抓紧时间口授,把想说的话留下来时,也是潭水青绿。

  一向豪气冲天的岳父为什么缄默不语?

  父亲是这样回答林子寻的:“你岳父的心结在西路军。压抑久了,不见真佛,新芽难生啊。”

  回来后,林子寻夫妇立即被列为“值班部队”。一个月值班期间,林子寻被剥夺了晚自习时间,看完新闻联播,翁婿俩就进入录音棚,也就是岳父的作战室,口授,答疑,直至深夜。

  开篇,是这样启幕的。

  为表示庄重,岳母和蔡红安、林梦溪都列为佳宾。

  “大明,这次在京,先念政委说,他们几位中央主要领导统一了认识,西路军是执行中革军委命令西渡黄河和转战河西走廊的,不是执行张国焘路线。”

  林子寻看见一颗硕大的泪珠缓缓从岳父浑浊的眼中流下,从死人堆里几进几出的铁血将军并不拂去。

  林子寻想,常人难以理解“执行中革军委命令过的河”这十一个字怎么会对老人心灵催生出这么大的震撼,但他理解。打记事以来,赵伯伯、岳父、罗伯伯等一众西路军老战士在给后代们讲长征路上故事时,对西征都是讳莫如深,一掠而过。可老战友相会时,林子寻看到的是长吁短叹,怅然若失。现在,中央主要领导人统一了认识,西路军不是执行张国焘路线,这对浴血奋战却一直背负着沉重历史包袱的西路军将士们心灵上带来多么大的告慰。

  因为,这是几十年来,来自组织上对他/她们人生征程中重要一段的第一次公正的肯定。

  虽然,还没有公开。

  但已让这些老红军们热泪盈眶,为摘掉“西路军是执行张国焘路线”这顶帽子,他/她们一直在不屈不挠;为这顶帽子,他/她们在自己的队伍上受了多少窝囊气受了多少苦……

  蔡红安说:“当时,他们集体性地不听医生劝阻,畅叙豪饮。这已是一群七十岁以上的老人了,感觉好像比我们还年轻还豪放。”

  “那是,他们有这个底气,是他们亲手推翻了‘三座大山’,亲手打跑了美蒋反动派,从一穷二白的废墟上建立起了人人平等的新中国。他们有资本认为没有什么克服不了的困难,没有什么战胜不了的敌人,这不是自负,是自豪自信,老爷子们身上的这股精气神就会使他们心理上永远年轻。”林子寻说完,又问:“爸,是不”。

  “是,是的,你说的对。” 岳父毫不客气,“大明,军区写作组给我写的自传,太套路了,只能写上级批准的东西。从今天起,我把一些事情说给你,我相信,终有一天,党会公开、公正地评价西路军和红四方面军在历史上的应有地位的。”

  从香港带回来的日式便笺式又称口袋式录音机帮了大忙,岳父只要想起了什么,就随时随地口授。蔡红安于是把夹有红安土话的军旅语言转为文学语言。

  整理,归纳,用五笔字型输入,转为文件保存。

  不解,寻踪,查资料,提问,答疑,一直持续了几年。

  一个执行力很强的团队,岳父评价说,有我们263团和88师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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