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肖海悦同往日一样,拎起篮子去了菜市场。到菜市门口,她把篮子放在一个熟人的小店里,打了一辆的士直奔火车站售票处。

  “同志,买一张明天到江城的硬卧车票。”肖海悦气喘吁吁地说。

  “对不起,明天到江城的硬卧已经卖完了。”窗口传出售票员的声音,“软卧票还有,请问要不要?”

  “要,要。那就买一张软卧吧!”肖海悦有点迫不及待。

  拿到票后,肖海悦并没有马上返回菜场,而是独自一个人在火车站广场悠闲地无意识地散起了步。车站广场赶车的人拎着大包、小包熙熙攘攘,有的民工躺在广场的草席上,睡意正浓。汽车的鸣笛声、站内广播喇叭声以及人群的烦躁声,丝毫没有打乱她的思绪,肖海悦今天心情感觉特别好。此时,大学同学的一张张面孔相继在她的脑海中浮现。

  毕业25年来,她上班、进修、评职称、结婚、生孩子、调动工作、分房子……等等,很少能静下来,有个爽朗的心情回忆青春。然而,昨天收到那封信后,她的心就是平静不下来。

  “行行好吧,大姐。”一位衣衫滥褛的老太太,站到她面前,伸起了一只长长的手。

  “大清早,没有零钱给你。”肖海悦心想,还没买菜,确实没零钱。

  “大姐,我可以找你。”老太太可怜兮兮望着她。

  肖海悦从口袋掏出了一张20元钞票,“给你。算了,不用找了!”

  老太太捧起双手,上下作揖,“大姐是贵人,大姐是贵人,明天就会遇到好事!”

  肖海悦心里觉得这老太太挺有意思。

  中午吃饭时,肖海悦对李善明说起了他们大学同学聚会的事,并把那封信也给他看了。    

  “后天你们就报到了,怎么今天才说这事?”李善明明显表示出不乐意。

  “我昨天下午才收到信。”肖海悦说。

  “那昨天为什么不说?”李善明又问。

  肖海悦感觉出李善明带着不快在问她。“昨天你给我机会说了吗?”她辩解道,“车票我今天早上已经买好了,明天上午8点26分的火车。”

  李善明一听,更不乐意了。于是他加重了语气:“车票都买好了,还跟我说干什么?”    

  “因为你是我丈夫!”肖海悦也抬高了嗓音。

  李善明不再说话。吃完饭,起身把碗放到厨房的洗碗池里,碗与洗碗盆碰撞的声音很大。他有意让肖海悦听见。

  李善明一个人走入卧室,关上了房门。

  李善明躺在床上,心里憋着气。他们结婚十多年来,肖海悦很少对他谈起她的大学生活。记得有一次,李善明开玩笑问她,大学里有没有人追她。

  “四年大学,弹指挥间。我的四年和你的四年没有多大差别。”肖海悦简单地一带而过。 

  “听说你们外语系的人很浪漫的呀。”李善明又调侃地说。

  “外语系人又不是外国人,你又不在外语系,你怎么知道?”接着,肖海悦把话题一转,说起了别的事。

  这几句简短的对话,李善明一直耿耿于怀。他始终认为肖海悦的大学生涯一定有故事。刚才肖海悦给他看的那封没有写信人地址的信,让他更加迟疑。

  李善明认识肖海悦是在1988年春节。那是他参加工作后在姑妈家度过的一个春节。肖海悦和姑妈在同一座城市。姑妈是肖海悦的中学老师。那年大年初一,肖海悦到姑妈家去拜年。姑妈介绍说她是海东师专的英语教师。李善明当时感觉肖海悦长的特别象正在播放的电视剧《凯旋在子夜》里的演员朱琳。很斯文,话不多但挺得体。姑妈刚介绍完她,李善明便主动介绍了自己,“我1989年毕业于天岭化工学院,现在在春阳市一家化工厂工作。”不知何故,他心想,自己的职业比教师要强多了,所以李善明把“化工厂”三个字说得重一些。他们前后没有说上几句话,肖海悦便说还要到别的老师家看看,就走了。

  肖海悦走后,姑妈便问李善明:“善明,自己个人的事可考虑了?有没有对象?”

  “没有没有,刚毕业才一年呢,姑妈。”李善明笑着答道。

  于是,姑妈好象有意识地说起了肖海悦。“这姑娘很不错,聪明奋发,我从初中一直带她到高中,1982年高考外语考了我们全市第二名93分,只是政治和历史没有考好,上了江城师范大学,当时老师们都觉得挺可惜的,她本应该能考上北京外国语学院的。她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家庭不错。”

  “哎,对了,我给你们凑合凑合,好不好?”姑妈激动了起来。

  “人家能看上我吗?”姑妈这么一说,李善明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

  第二天晚上,姑妈以同学聚会的名义把来拜年,并给她送礼物的几个同学叫到家里来吃晚饭。这样,既了了一庄人情,又让李善明和肖海悦有了再见面的机会。

 

  肖海悦吃过中饭后,在女儿房间躺着。她觉得李善明这几年一直在变化着。他的语言和行动都使她越来越难以理解。

  此时此刻,她居然也想起了与李善明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春节。那天晚上李善明姑妈请她吃晚饭。吃过饭,李善明在姑妈的安排下送她。在送她的路上,李善明说起了他姑妈这个人心好,工作负责,是一个贤妻良母式的好教师。

  当时肖海悦觉得他对他姑妈的评价很得体,和自己的感觉一样。自己对李老师一直很崇拜。肖海悦觉得李老师对自己的关照一辈子也难以回报。谈话中她还得知李善明的那家化工厂效益很好,连工资带奖金能拿到将近200元。自己当教师的,一个月死死的68元。心里有些不平衡。

  那天,她对李善明的印象还不错:精明能干,善良耿直,不乏他姑妈身上的优点。

  两个星期过后,李老师打电话约肖海悦到李老师家去玩。那次,李老师说出了想把李善明和她凑合凑合的心事。她说,“李善明对你感觉特别好。善明从学校到单位,人很单纯,又有事业心。我看你们挺合适的。”

  肖海悦脸一下子红了。尽管自己已经工作当老师了,但在李老师面前,她感觉自己依然是学生。“我们还不了解。”

  “傻丫头,我又没有现在就叫你们过日子。你们慢慢可以了解嘛。通通信,打打电话,接触接触不就了解了?”

  就这样,开学没几天,她就收到了李善明的第一封信。

  李善明的字写得不怎么好看,有点象女孩子字。信中内容大概和那天晚上送她时谈话的内容差不多。先赞扬他的姑妈李老师,后又赞美肖海悦,介绍了自己的家庭情况和他工厂的基本情况。大概是学理科的原因吧,整封信象个求职自荐说明。肖海悦觉得这个人挺实在的。

  于是,他们互相写信、见面,见面、写信。八个月后,他们结婚了。

  婚后,他们分居两地,肖海悦生了一个女儿。每次见面,肖海悦和李善明都处在久别的欣喜之中,他们彼此感觉到小家庭的温暖和幸福。

  1992年,他们终于结束了牛郎织女的生活。由于夫妻分居,调动的理由充足加上李善明的不懈努力,调动很顺利。肖海悦调到了李善明所在的城市——春阳市水利学院。她和女儿一起告别了她生活近30年的江南美丽的城市海东市,来到了北国春阳。

  肖海悦并没有感觉到夫妻团圆的喜悦。接下来的麻烦很快就来了。由于没有住房,肖海悦住进了李善明父母两居室的家。平时南方人和北方人的生活习惯、饮食口味十分不同,加之女儿对北方的环境不习惯,肖海悦很不适应。而且。她未料到的是李善明在家里有许多难以容忍的坏习惯:从来不做家务,还说什么北方人的家务全都是媳妇做;特爱睡懒觉,晚上不洗脚;言行之中处处流露出大男子主义。由于教师收入少,没地位,李善明常常对肖海悦有鄙视的言论。

  平日里,肖海悦除了骑车上班,就是回家做家务。她在这个城市没有同学、没有朋友,连打招呼的熟人都没有。这个城市对她来说是陌生的。

  肖海悦突然感到有些后悔,她不应该调到北方来,要是李善明调到海东就好了。但她知道,李善明是他们家唯一的孩子,他调到海东是不可能的。

                 

  李善明在床上翻来覆去,他越想越不对劲。这几年,他们两人的社会环境都发生了变化。夫妻之间老是叮叮当当,特别是他把肖海悦的几十本旧书、旧杂志卖了以后,肖海悦不知何故很气愤。上次他又因赌博被公安局拘留,弄了个党内记过处分,加上去年他的化工厂倒闭后,两个人陌生了许多。就连性生活,肖海悦都是在消极应付。有时甚至还找理由拒绝。这一点,李善明感觉很窝囊。娶这样的女人是男人的羞愧,有时,他恨她。

  肖海悦的大学生活对李善明来说是空白。同学聚会,她一定早就知道了,那么迫不及待去买车票,是不是想见什么人。于是,他决定让她把女儿带上。

  下午,肖海悦开始整理行李。

  “肖海悦,上午市里打电话来说,要我们厂拿个方案,准备把现有的固定资产合资重组。估计我要忙几天,你把女儿带上。”李善明平静了许多。

  看到李善明心平气和地说话,肖海悦低声说,“我本来就想把女儿带上的。善明,我们同学们25年没见了,希望你能理解我。我不在家,你可以用微波炉做菜。”

李善明知道她就买了一张票,没有说话。有意没意地翻着报纸。

  吃过晚饭,李善明说:“我到马厂长家去,研究一下厂里的事。”

  肖海悦半信半疑地看了看他,很失望。本来可以利用今晚好好和他谈谈。消除些误会。机会又失去了,肖海悦有些恼火,并早早地睡了。

  早上醒来,她发现李善明铺张床单睡在客厅里,她更是气愤。于是,叫醒女儿,匆忙洗洗,便赶往火车站。

  为女儿买了张票后,他们在火车站候车室坐了下来。女儿问:“妈妈,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你的大学同学?”

  “明天下午。我们要坐将近30个小时的火车。”肖海悦回答道。说话间,她抬起头,发现了丈夫正朝他们走来。她有些感动。

  “平平,跟我回家。还要做暑假作业。”李善明老远就大声叫了起来,“别象个疯子似的,疯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他拉起女儿就走了。

  女儿哭着叫妈妈。肖海悦知道李善明故意让她难受。她眼里噙着眼泪,但她强忍住了。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