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作牧羊人

1969年11月,五团要从独立三团调进一批羊。一天,杜永兴兴冲冲找到我,问我:“洪泉,你愿不愿同我一起去调羊”?这还用说,我心里当然是愿意了。经胡金宝连长同意,我俩代表连队一同去接羊。

团生产股姜参谋领队,1连、2连、6连、7连一行13人出发了。

我们由北安上火车,途经齐齐哈尔,不到半天,到达了目的地萨尔图。当年,你若提起“萨尔图”,这个地方不出名,再亮出“中国最大的石油城大庆”的招牌来,肯定无人不晓。

萨尔图的天空灰蒙蒙的,小城中到处烟雾缭绕,连天上飞的麻雀都是黑色的。视线所及,景物恍惚,像幻影中的海市蜃楼。下车时间不长,我的嗓子就有些不舒服了。人在被污染的浑浊空气中,你会觉得呼吸不顺畅,呛得慌。捅捅鼻子,挖挖鼻孔,指甲缝里都是灰的。

冬季里取暖,这里的人,各家各户,机关单位,包括我们住的招待所都是就地取材,怎么方便怎么来。当地人讲,取暖的燃料都是取自原油。原油从地下抽出来后,遇到冷空气便凝固。用平锨把凝固的原油切成块,放到炉膛里,只用一张纸就可以快速点燃。石油人都知道,原油块很难完全彻底烧干净。家家屋顶的烟囱口,冒出缕缕浓郁的黑烟汇集到空中,就像给这个城市戴上了顶黑纱帽子。所到之处,黑云低笼欲压城,空气中迷漫着难闻的煤焦油气味,让你无处躲无处藏。

转过天来,我们换乘火车到了独立三团一营营部。下了火车,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久违的大草原令人心旷神怡,身置其中,才能感到什么是爽快。

站在草原,环顾四周,牛羊三五成群,奔跑的马群留下阵阵尘埃,到处是生机一片。此时,我的心中总存有“沃野参天遮不住,白云万里在天边”的感慨。听三团的人讲,这里是北大荒有名的红色草原。

初冬里,草原上的西北风一阵紧似一阵,白雪覆盖四野,阳光映照下,红色的植被破雪钻出,在蓝白的世界里,呈现一簇簇殷红,格外地醒目。

红色草原的自然环境和大庆油田相比,真是天壤之别。这里的土壤成分以盐碱性为主,土壤贫瘠,除了生长草本植物,供牲畜食用外,农作物只适合种植玉米、谷子。独立三团的伙食受地域的影响,基本上吃的都是粗粮,只有星期五的中午,大家才可以享受到五个馒头的待遇,其余时间均为粗粮。

老实说,比起大连池的伙食真是差远了。想想连里不少人,经常将白白的馒头吃不了就扔了,实在太可惜了。

来到一营驻地当天,我们顺利办好购买手续。第二天早饭后,我们出发,直奔四十里开外的三连接羊。一路上,天上白云引路做伴,脚下道路平坦舒心,大家伙儿有说有笑,不知不觉到了三连的地界。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三连地处红色草原和绿色草原结合部,红绿相间,阡陌相连,老天爷划分的非常清楚。

我们来的人多,住处成了大问题。三连实在没办法安排,我们13个人最后只能住在马号里,自力更生吧。马号里倒是挺宽敞的,四处堆的都是牲畜用的草料,走了四十多里地,大家累了,各自在草料堆中掏出一个洞,开个玩笑道个晚安,像狗熊似的钻了进去。洞外零下二三十度,洞内温度尚存,不是洞口堵的严实,我们很难安稳地睡上一夜。

早上,天光大亮。饭后,姜参谋和三连连长,把我们带到各自的羊群旁。三连的一个知青,给我们分配了任务:上午的时间是学习放羊,十点钟回来集中。我和三连的一位北京女知青分在一组,俩人每人手拿一根鞭子,赶着羊群,走在茫茫草原上。“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这可是我平生第一次当上了“官”——一个不起眼的羊倌。

那个年代,男女“授受不亲”,界限分明,人都显得很封建。我们相互告知了自己的姓名和毕业的学校,光记得是北京女知青,姓王,名字没记住。她是石景山的姑娘,人很漂亮,大眼睛、身材苗条,大概是石景山中学的。一路上,关于羊的生活习性,“如何放牧,放羊时的注意事项”,成为我们间的唯一话题。她告诉我,“想带好羊群,必须从羊群中选一、两头健壮的羊做头羊,训导员手中拿些黄豆和盐粒子,边吆喝,边给羊点小恩小惠,一旦羊养成了习惯,跟定你了”,头羊就算是训练出来了,羊群自然也会跟着头羊走。

我俩放羊回连后,三连连长让他的战士们把全连的羊都赶到了公路上,大概有两千多只羊。羊群在公路上差不多走了两三公里,只见他们把羊群从中间一截两段,从前边数出六百只羊交给我们。原来卖羊有个规矩,一定要把走在前面,体质好的羊群分给买家。定的规矩一定要执行,“顾客第一,信誉至上”,即体现了那个时代“友谊和支援比什么都重要”的共产主义风格。

时间不等人,午饭后,我们匆匆地告别了三连的战友。带着三连同志们嘱托,大家举着放羊鞭,高声吆喝着六百只羊,浩浩荡荡地上路了。也许是陌生的缘故,羊儿们拥挤在一起,个个都扬着头,用惊恐的眼睛看着我们,不时地发出“咩—咩—”的叫声。我们就合着这有大、有小、有高、有低的嘈杂声,踏上了返回一营营部的路程。

三天后,火车到达龙镇。团里来了汽车,大家紧着忙活,下火车上汽车,平安地把羊群带回到五大连池,六百只羊分到了1连、2连、6连和7连饲养。回到连队的第三天,我就离开了可爱的羊群,离开2连,调到了1连——营值班分队。

2.井下救援人

才刚下乡,来到连队,大家放假三天,我闲着没事,就去食堂帮着切菜干活,班里的人见我干得不错,就向连里申请把我留了下来,成为炊事班的一员。

9月的一天,天空阴沉沉的,同往常一样,我和上海知青丁晓天从马号拴好二马车,车上绑着四个焊接好的大水罐来到水井,打水往食堂送。

咱连的水井不浅,从地面到井中水面大概有10米左右。探个头朝井下看,里面黑洞洞的,只感到凉气往上窜。井口上,架着辘轳,两三层井绳紧紧地缠绕在辘轳上,水桶吊在井绳上。打水人手握辘轳把,放上十几圈圈,桶才能碰到水面。井台打水不仅累,而且危险,特别是冬天,高于地面的井台上到处都是冰,人走上去战战兢兢的,万一“出溜”下去,十有八九要成了井底之蛙。

马车来到井边,我负责摇辘轳打水,丁晓天站在马车上,拎桶往大罐里倒。摇着摇着,意外的事情发生了。装满水的桶离开水面时,没了水的浮力支撑,总是特别沉。没有想到的是,一桶水刚要离开水面,水桶上的绳子断了,水桶漂在了水面上。晓天一惊,站在马车上问我:“这可怎么办?”我说:“我在身上拴好绳子,你把我顺下去,拴好了水桶,你再把我拉上来”。他说:“那不行,你太重,我拉不动你,还是我下去吧”。晓天人很瘦,天生一个小巧的机灵鬼。我说:“好吧”。我就把绳子绑在了晓天的腰上,我摇着辘轳把他放了下去。他拿到桶后,我开始往上摇辘轳,眼见人就要到井口了,绕在他身上的绳子上边的一个绳扣“咔”地一声,断了,晓天连人带桶“扑通”一声,掉了下去。事情来的太突然,只听到晓天在井里拍打水发出的声音。他大声地叫着,“李洪泉,快去给我妈打电报,快去给我爸打电报……”。

这会儿我真的急了,血直往头上撞。九月份的东北气温已经很低了,井下的水温也就只有几度,很凉的,人在水里坚持不了多久。我喊叫着告诉他,一定抠住井壁木板的缝隙,挺住了。事关人命,我必须找根绳子,把断了的绳子接上。跟前的视线中,没有绳子的踪影。情急之下不经意的一回头,我看到了马车上栓大水罐的绳子,急急忙忙跳上去把大绳解了下来。这时候,身边多了几个帮忙的人,大家七手八脚把大绳顺到井里,大声喊着,让啸天用绳子把自己捆好,然后大家一起摇起辘轳,把他从井中拉了出来。

啸天还挺逗的,似乎好了伤疤忘了疼,浑身透湿的他,一上来就翻身坐在井台上,笑嘻嘻地对我讲,“我死不了了,你不用给我爸妈打电报了。”

3.逃往第二故乡的人

1976年,清明前后那几天,我和赵广荣一直在天安门纪念碑前参加悼念周总理的活动,在广场观看群众诗抄。四月五日那天,我俩上午还在广场上转悠,下午在广场的花圈丛林中徘徊,一直待到傍晚六点多才回家。

当夜天安门广场就出事了。“四·五”事件后,随着事态发展变化,形势越来越严峻。为避风头,“四·五”后没过两天,我俩相约还是赶紧买票回东北,躲开是非之地。

我俩一起去到北京火车站,匆忙检票上车。列车还没开时,我俩座位相邻有对母女相拥而泣。细一打听,原来这女孩也是黑龙江兵团的,而且是咱们一师六十八团的,家住北医三院。那女孩叫姜建伟,得了喉癌,动了手术,正在愈后恢复中。

“儿行千里母担忧”,女孩且重病初愈,又带了不少行李,当母亲的就更不放心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即有缘分,何况我们三人都是兵团人,又是顺路。于是乎,我俩就主动和她的母亲说明了行车路线,一路上我们愿意帮助她的孩子。她母亲一听,自然非常高兴,或叮咛,或流泪,一个劲地表示感谢。

不多会儿,伴着车轮有节奏的撞击铁轨声,由北京开往哈尔滨的列车,缓缓驶离站台。母女俩手拉手依依惜别,互告珍重。为了给女孩解忧,我们与她在车上一路聊天。交谈中才知道,她还认识我在师部宣传队工作的表哥、表嫂,相互间增加了彼此的信任。

第二天,火车到达哈尔滨。白天我和赵广荣去看电影,顺带看行李,姜建伟去哈市看朋友。晚上我和姜建伟一起登上了去北安的火车。上车后,车厢里到处是人,可就是不见赵广荣的身影。姜建伟的行李在他手上,列车马上就要开了,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不像现在,人人都有手机,可以随时联系。开车铃声响起来了,赵广荣才背着行李,满头大汗地出现在车厢里。原来,老兄的脑子短路了,鬼使神差地上了去虎林方向的车,差点就南辕北辙两相隔。

车至赵光,停车2分钟,我们与姜建伟挥手作别。48年多年过去了。不知道她是否渡过难关,顺利地挺过来,愿好人一生平安,祝她好运吧。

作者:李洪泉,1953年8月出生,男,北京第67中学1969届初中毕业生。1969年8月12日来到2连,连食堂炊事员,同年9月团里借调去萨尔图独立3团进羊,1969年12月调1营1连。1978年1月困退回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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