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近乎午夜,我和白班话务员王瑞霞早已进入梦乡。半梦半醒间,突然一阵喧嚣和嘈杂的呼叫声传来,紧接着房门“兵兵”被急促敲响。股里人紧急通知说,团部卫生队刚刚接收了一个遭受枪伤的男孩子,正在做手术,卫生队血库的血浆不够用,急需输血,要求机关所有人员前往支援。

我俩迅速穿好衣服,踏着皎洁的月光匆匆奔向卫生队。团部卫生队坐落在三池子东岸岸边,是一排老式的凹字形红砖平房。我俩火急火燎冲进卫生队,看见献血的来人络绎不绝,昏暗狭小的走廊早已人满为患,满满登登的站得哪儿都是人,大家都在排队等候化验血型,我们二话没说急忙加入验血队伍。事情就是如此赶巧,我与同去的话务员血型均为A型,恰好符合孩子的血型需要。

由于五团话务班就三个人,如果俩人都被抽血,可能影响工作。我立刻对护士说,先抽我的吧。或许是怕献血人紧张,医院用一道白色的纱帘隔挡住手臂下半部。我躺在铺着棕色胶皮垫的床上,将左手平伸出去,除肉体的疼痛感之外,护士在帘外如何操作,一概不知晓。我静静地躺着,期间没人跟我说一句话,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耳边终于响起护士之间自言自语似的嘀咕声,“差不多了吧,怎么抽出来的血都是血沫子啦?血浓度远不如开始时那么充足了?”我当时真不懂,什么是差不多?什么是血沫子?血液哪种情况算充足?哪种情况属于不充足?当然,我也没敢询问。护士们很快地拔出针头,让我从床上起来,说是可以回去了。没有一个人嘱咐过我,抽血之后,还有些什么事项应该注意。

我和王瑞霞走出卫生队,夜空皓月清辉,繁星闪烁,披着银色的月光,我们又回到宿舍。糟糕的是,躺下没多久,我居然被“饿”醒了,整个人饿得心里上下翻腾阵阵发慌,怎么也睡不着。坐起身来,我才恍然醒悟,献完血,自己连口水都没喝上,回来倒头便睡,这般处置岂能不饿。可这会儿已是后半夜,四周房屋一片黑灯瞎火,上哪儿去找吃的呢?唉,挺着吧,心想挨到天亮问题就解决了。

熬到第二天吃早饭时,我的感觉已经非常不好,五脏六腑就像完全被掏空了一般,脸色惨白有气无力,浑身软绵绵的,就像被拆撒了架的机器零件,再也动不了,爬不起床啦。话务班的战友看我这副模样全傻了,慌忙向股里报告。股里请来卫生队的大夫,大夫看完后走出门外,关上房门,悄悄地低声对我们领导说,“昨天,她抽血可能抽得太多了”。话音刚落,就听外线班的王班长抑制不住满腔愤怒,厉声说:“你们怎么能这么做,这是鲜血,这是生命啊!”一句话正戳心口,我再也忍不住委屈的泪水簌簌顺颊滑落,谁能想象,当生命被如此轻率搁置的那种无助?直到这一刻,我才深刻体会到鲜血与生命的关系,体会到生命的尊重的重要性,更体会到生命的如此珍贵。

通讯股长闻讯赶来,看到我要吃没吃,要喝没喝的惨状,赶忙去找管后勤的协理员,通知食堂给我做点病号饭。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献血人什么补品和营养品都没有。协理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来一只母鸡,让食堂给我炖了,这就是我唯一的最奢侈的补品。跟我同一天参与献血的汽车连北京战友张华,听说我没营养品,与爱人董淑华(播音员)协商,把他们家好不容易弄到的一点鸡蛋,给我送来。我不知他通过什么路子能搞到鸡蛋,但每每想起当初的难处,心里就由衷地感激协理员和张华夫妻俩。

我的身体恢复得比较慢,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正常工作。过多的抽血,给我的身体造成不小伤害,以致在心灵深处埋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我再也没有献过血。

老实说,一听“献血”两字,那种莫名的刻骨铭心之痛就会涌上心头。直到今天,我左胳膊的血管都是瘪的,每次体检验血只能从右胳膊采血。曾记得一名护士查看我左臂后说:“你左臂上这条血管,因过去抽血过多,血管损伤了”。值得欣慰的是,那个受伤的孩子最终被救活了。不管怎么说,一切都过去了。

后来据战友回忆,当年那个孩子名叫杨兴旺,是被团里某股长外出打猎时给误伤的,为此他丢了一个肾。主治医生则是咱二连职工子女郭慧敏的哥哥。让我意外的是,郭大夫当时竟然顶着受批判的压力,还要在团领导的监督下,用其精湛的医术施刀救人。在医疗条件十分简陋的五团,有此高超技术,并勇于救人的大夫凤毛麟角。

不知道的是,那次到底抽了我多少血,时至今日仍无法知晓,恐怕永远是个谜。好在我本就以一颗平常心在做此事,尽管献的血多了些,但能救活一个未曾谋面,素不相识,而且比我更年轻的生命,绝对值得,这对我也是一份莫大的安慰。

作者:马丽蕊,1953年11月出生,女,北京第67中学1969届初中毕业生。1969年8月来到2连,农工2排农工,1971年调到一营营部当话务员,后到团部通信股话务班,担任总机接线员。1977年困退回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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