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放暑假了。校园内少了往日的喧闹。

  肖海悦平日里除了忙于备课以外,就是上街买菜,辅导女儿的功课。生活挺悠在。这不,暑假一到,肖海悦更觉清闲,整天呆在家里看书、写东西。

  一个周末的下午,她到学校大门口的邮箱取报纸。当取出报纸的时候,肖海悦发现报纸中居然夹着一封特别的挂号信。信封上没有注明写信人的地址,但是信封上的笔迹她好熟好熟。她十分好奇地拆开了信。信中这样写到:

各位:我们挥手告别校园,天涯漂泊,如今已经整整25年了。这25年间,世界发生的变化,可谓翻天覆地。无论你悠闲还是忙碌,无论你快乐还是忧愁,相信这25年来那种对我们再次重逢的渴望却从未中断。

  四年同窗,给我们留下了难以忘却的记忆。我们是情同手足的同学,我们是情深似海的朋友。无论你爱过还是被爱过,再次团圆的梦却一次次和我们相约。因为这种纯洁的友谊和浪漫的青春对我们是那样刻骨铭心,至今依然如此。

  正是这种浪漫的记忆和久远的眷念促使我们邀请你参加毕业25周年聚庆!无论你在哪,干什么,现在如何,我真诚地相信我们班所有的同学,将把你的缺席视为极大的遗憾。

  让我们发出内心的震撼:“YES, I REALLY WANT !”

    信没有落款。肖海悦看得有些激动,脸红了起来。她接着又翻开了第二页。

 

  关于举办毕业25周年聚庆的补充通知

      各位同学:毕业25年聚庆的邀请函发出以后,同学们反响强烈。经多方努力,原地址不详的同学,现已全部联系上。根据大家反馈的情况,特作如下通知:(如无特殊情况,不再另行通知)

  一、聚庆地点:江城市扬子江宾馆(江城市中山路268号)

  二、聚庆时间:8月24、25、26日

  三、活动安排(暂定)

  8月24日报到、填写通讯录、自由活动。

  8月25日上午组委会成员介绍此次聚庆的筹备动机及过程;宣读贺信、贺电;合影;下午大家座谈。(25年的经历和感受)

  晚上联欢。

  8月26日上午户外活动,游圆、留影;下午畅谈经历和感受;晚上联欢、告别。

  江城师范大学外语系八六届(1班)毕业25周年聚庆筹委会

肖海悦看完两页信后,心如撞鹿。她想,自从调到北方这所大学八年来,从未跟任何大学同学联系过。不知他们怎么会知道自己的邮箱号码,相隔两个多月的两封信竟然并成了一封信。

  八月二十四日,就是大后天了!

                 

  肖海悦带着异样的心情回到家中。她丈夫李善明此时躺在沙发上,正在对着电脑玩游戏。两只脚架在沙发扶手上。肖海悦闻到了一股脚臭味。

  看到肖海悦进来,李善明叹了一口气:“唉!该换个电脑了,这破玩意真他妈的没劲。”

  看到他这个样子,成天无所事事,躺在那象个懒汉。肖海悦一头恼火,说“女儿今年高二,很关键,我们不能总玩游戏影响她。”

  “那我就对着这个破电脑?”

  “那就别对着,你就不能看看书,成天碌碌无为?”

  肖海悦的话戳到了李善明的痛处。他知道,自从厂子倒闭后,自己这个副厂长也就偃旗息鼓了。成天呆在家,提不起精神。肖海悦今年已经评上教授职称了,几个月来总在他面前说话时带优越感。

  其实肖海悦没有,但他很警觉,于是抬高了语气说:“无为怎么了,单位又不少我的基本工资。报纸上说如今烧锅炉的都当教授了,给我,我还不要呢!”

  “你?!”肖海悦气得说不出话来,走进了卧室。

  李善明跟进卧室,声音又高了八度:“肖海悦,我对你说,你要是看不惯我,现在还来得及,谁好,你嫁谁去,老子就这样!”李善明心想,本来就觉得窝囊,还要受老婆的气。

  “爸爸,妈妈,你们又吵架了!爸爸已经不去厂里打麻将了。”女儿平平走进了卧室。

  肖海悦把气忍到了肚子里,开始做晚饭。

  晚饭桌上,肖海悦和李善明谁都不说话,女儿边吃饭边看着日本卡通画。“别看了,吃饭看书假正经!”李善明一边大声说着一边把女儿的书扔到了沙发上。肖海悦看了他一眼。

  “瞪我干什么!”李善明把碗一推,转身出了门。肖海悦知道,他又出门打麻将了。

  肖海悦把菜收拾好,洗了碗,又批改了女儿的同步试题,感觉很累,躺在床上,心里很委屈,已经十点了,根本没有睡意。于是,她又拿出了那封信,仔细地看着。看着,看着,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

不知怎的,这封信唤起了她沉入岁月的故事。肖海悦想起了大学时代的生活……

  那是1982年的秋天,一张录取通知书把她送进了她并不希望的师范大学外语系。那所大学坐落在位于长江南岸的江城市,校园不远处有一个湖,湖滨的电影院为了迎合大学生心理,每天放映国外进口经典影片。记得那是班里包的第一场电影,日本故事片《远山的呼唤》。

  这绿岛象一只船,在月夜里摇啊摇……

  电影未开映,广播播放着苏晓明演唱的《绿岛小夜曲》。肖海悦特别喜欢苏晓明歌曲的意境。这时一名男同学坐在了她的旁边。男同学开始和她说话,谈话过程中肖海悦得知他叫杨剑。

  外语班的人少,每班只有20几个人,而且男生只有三分之一,这样,肖海悦很快记住了杨剑。大学的轻松环境与中学的紧张气氛简直天壤之别。肖海悦和杨剑,还有其他几位同学赶了几趟时髦,学会了溜旱冰。两个月下来他们已经很熟了。给她留下难忘印象的是,一年级时上泛读课,《格利佛游记》(简写本)老师刚刚才上半学期,杨剑却能把整个小册子在班上倒背如流,有时杨剑还写点诗念给其他女同学听,说什么他崇拜舒婷,还有北岛、顾城,喜欢萨特的存在主义,欣赏蒙太奇等等。肖海悦慢慢觉得这个人喜欢炫耀,开始不愿意和他多接触。

  大学第一学期的生活就这样懵懵懂懂过去了。

  转眼寒假来临,同学们迫不及待地回家过春节。肖海悦买的是晚上10点钟的船票。吃过晚饭,她来到教室整理抽屉里的书,理完后,搬着一大摞子书正准备回寝室,与迎头进入教室内的杨剑撞个满怀,书洒落一地。杨剑一边说对不起,一边弯腰捡书。杨剑发现了其中两本特殊的书,《晚霞消失的时候》和《人啊人》。

  “你还没有回家啊?”杨剑问肖海悦。

  “晚上10点钟的船。”肖海悦答道。

  “这么多书我帮你拿一部分吧。”肖海悦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两人搬着书一前一后来到了肖海悦的宿舍。“怎么,都走光了,就你一人?”杨剑有点诧异,“这么两个大包你能拎得动?晚上我送送你吧。”

  “算了,我能行,谢谢。”肖海悦说。

  杨剑从肖海悦的眼神里看到了她的不自信。“能把你的这两本书借我看看吗?”他指了指《晚霞消失的时候》和《人啊人》。

  “拿去吧,我已经看过了,很值得一看。”肖海悦略带笑容,“你什么时候回家?”

  “我明天早上回家。晚上八点半我来送你,我们一起去码头,再见!”杨剑拿上那两本书,走出了女生宿舍。

  八点半,杨剑准时来到了肖海悦宿舍。两人一起下楼,走出校园,上了开往码头的公共汽车。

  4号码头内,等待上船的人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腊月的江边,阵阵刺骨的寒风吹着无遮无隐的长廊,肖海悦感觉有点冷,用头巾把脸围得只剩下两只漂亮的大眼睛,脚不停地在地上跺着。

  “杨剑,你回去吧,这儿挺冷。回去早点睡,你明天还要赶路呢。”

  杨剑这时突然发觉,眼前的女孩穿一件紫色大衣,细条的身材、飘逸的长发好漂亮,漂亮得让他心跳加快。几个月来,尽管他们在一个班,有时还挺近乎地在一起玩,他居然没有发现她是如此漂亮。

  “再等一下,已经快十点了,船就要来了。”

  肖海悦那双水汪汪的大眼感激地看了看他。这时,天上飘起了雪花。

  “各位旅客请注意,各位旅客请注意,由汉口开往上海方向的‘东方红26号’轮船因江上大雾晚点3个小时!”

  “各位旅客请注意……”码头上喇叭不停地重复着。

  “糟糕!怎么晚点这么长时间?”长长的队伍中一片哗然,乘客纷纷向候船室散去。

  “太冷了,到候船室找个地方坐一坐,反正不急了。”杨剑拎起行李转身就要走。

  “候船室太吵了,气味不好。”肖海悦说,“杨剑,你回去吧。”

  “此时回去,你不觉得我有失绅士风度?”杨剑幽默得很得体,“那边有只小船,我们进去坐坐。”

  于是,两人来到靠在江边的小船上。

  这是只废旧的小艇,好像放在这作为搭板用的,里面破破烂烂。但是,很清静,少了刚才队伍中唧唧喳喳的噪音,也暖和了许多。小艇随着江风晃晃悠悠,两人默默无语,眼睛凝视远处蒙蒙江面上的点点灯火。此时,天上飘起了大片大片的雪花。肖海悦心里很急,她不知何时才能登上回家的船。而杨剑却想起了“门泊东吴万里船”、“江枫渔火对愁眠”等诗境来。

  过了一会,杨剑打破沉静,主动谈起了自己的身世。

  杨剑出生在农村,父亲原先从部队转业到国家水电部门工作。50年代受到朱德、宋庆龄、傅作义等领导人的接见。母亲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他们的婚姻自小父母包办。1962年,农村搞包产,母亲和奶奶怕完不成任务,打电报骗父亲说奶奶病故。从此,父亲再没有回单位。“文化大革命”后期,父亲曾去过原单位,单位领导说父亲属于自动离职,不在落实政策范围以内。

  杨剑说,父亲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他很多方面都受父亲影响。父亲平时话不多,心里对许多事非常明白。父亲36岁,杨剑才出世,奶奶特别疼爱。100天时,算命瞎子说这小子有128天的关,于是父亲出远门买了许多煤油,点了128夜的灯,奶奶和妈妈在这些天里熬尽了心血。杨剑说自己在一片关爱中念完了小学、中学,尽管农村条件差,但他是快乐的。

     肖海悦听得津津有味,她还没有听过男生如此侃侃而谈自己的身世。在他的带动下,肖海悦也说起了自己家庭简单的情况。

  她的父母亲是大学同学,都是一家矿机厂的工程师,家里还有一个弟弟。从小在城市长大,没有经历很苦的日子,也没有什么让她高兴的事值得在这里说的。她说自己对农村的概念还是打倒“四人帮”以后,从返城知青的“伤痕文学”开始认识的。心里没有特别的感觉。

  于是,他们又谈起了上大学以来的感受。

  外面的风更大了,能听见浪涛拍岸的响声。

这时,随风飘来了播音员的声音:“各位旅客请注意,从汉口开往上海方向的‘东方红26号’轮船将于凌晨1点30分准时到港,请大家作好准备。”

  肖海悦和杨剑不约而同地看了看表,已经快1点了,三个小时就这样在他们不知不觉的谈话中过去了。

  “都迟了三小时,还准时到港呢!播音员也不想想再说。”杨剑有点不愉快。心里在想,船要不来就好了,他们可以谈一夜。

  “后悔了吧?你应该早点回去。”肖海悦调皮地看着杨剑。

  他们走出了那个小艇。外面的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风也止了。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白雪,在灯光的照耀下,有些刺眼。

  “雪好厚啊。”肖海悦欣喜地说。

  “If winter comes, can spring be far behind?”杨剑此时引用了英国诗人雪莱《西风颂》的名句“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他们身后,留下了断断续续的两串脚印。

  这个晚上,肖海悦后来特别难忘,杨剑也是。

  “呜——”汽笛响了。划破了寂静的江上夜空。

 

  “哐——当——”脸盆震动的声音打断了肖海悦的回忆。她知道丈夫李善明打麻将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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