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战地记者的回忆

       在1969 年8月13 日铁列克提战斗当天,共有10 名记者参加了战斗,除李连祥、温炳林、王一兵3人英勇牺牲外,幸存的7名记者分别是冉征超、再努拉·夏克尔拜、王家熙、梁博祥、郑敦连、刘润喜、于学成。

       战斗中,记者们坚守在各自阵地上,目击了官兵浴血奋战的过程,特别是他们见多识广,文化水平高,见解独到,思想敏感,通过从不同角度、不同高地、不同组员进行回忆,可以帮助我们理性分析这场战事。

       (一)冉征超:投身西北边关的护国之战

       当事人简介:冉征超,八一电影制片厂纪录片主任编辑。1939年10月出生,四川合川人。1958年2月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参加过抗美援越、中苏边界等涉外斗争,“36号摄制组”实际负责人。8·13战斗中,在指挥所执行拍摄任务。其作品曾获文化部优秀影片奖,金鸡奖提名。

       我是1969 年4月15 日从北京赴新疆边防前线的。当时的任务是:执行拍摄新疆裕民农场牧业队从丘尔丘特至塔斯提的春季羊群转场过程中可能遭遇苏军阻截、袭击的情况。因为这种情况在新疆边境地区已多次发生。

       “5·2”转场行动是我们抵达新疆后参加的第一次对苏斗争行动。5月1日晚,我们摄制组的同志冒雪进入预定位置:夏健荣同志在指挥所,李平、柯美松和杨学祖同志到前沿掩护位置,刘遂峰和我随转场牧工赶着几百只羊,从丘尔丘特转场至塔斯提。

       这次几十公里的转场路程,我们两个摄影师与转场的牧工一样,每人身上只有一壶水和两块拳头大小的水煮牛肉。我因牙疼,嚼不烂牛肉,—整天只吃了一点点牛肉,这样就只靠着一壶水,翻山越岭,在与苏军的纠缠中整整走了一天。天黑时才到达转场的目的地——塔斯提。在塔斯提边防哨所下面有农九师的一个农场牧业队,摄影师们随牧工们一起在一个地窝子里躺了下来,就再也不想动了,也几乎不能动了。刘遂峰同志在新疆生活多年比较习惯,他给我弄来一碗面吃了后,我才有了一点活力。在战地,战友间的友谊就是生死相扶,让人永远都不会忘记。

       这次转场行动胜利结束,我们摄制组从不同位置拍下了苏军武装阻挠我农场牧工赶着羊群转场的挑衅罪行。

       随后,我们又分别拍摄了6月10 日苏军在塔斯提战斗中打死我牧业队女牧工孙龙珍的罪证、7月初阿克雀克边防站护堤引水行动等珍贵镜头。

       随后,摄制组进行了第一次换班,李士英和李平返回北京,而我依然“留任”。我和李连祥、王家熙3人到塔城军分区休整几天后,我安排三人分点值班:我到巴克图边防站拍摄边防会晤活动,李连祥到铁列克提边防站熟悉情况,王家熙到阿拉山口边防站熟悉情况。因为这两地被认为是最有可能遭到苏军袭击的地方。

       这时,新疆“文化大革命”中的两派斗争又趋激烈。塔城军分区的领导因兼任了地方革委会的主要领导职务,白天晚上被造反派轮番围攻、辩论,一天三饭都吃不安宁。在塔城休整时,我们亲眼到军分区一位领导同志上厕所时,边走边被人围攻,人进了厕所门口,外面还站着造反派的人等着,怕他跑了,出来继续围攻。

       就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我铁列克提“8·13”边防例行巡逻活动遭到苏军的突然袭击,苏军蓄谋已久的报复行动终于得逞。

       实施“8·13”例行巡逻,塔城军分区只派出了作训科的一名姓李的参谋到铁列克提边防站指导实施。我就是随李参谋到达铁列克提边防站,尔后我又去阿拉山口边防站接王家熙回到铁列克提。

       8月12 日以前,我随李参谋及站领导一起到前沿看了巡逻路线沿途的地形。

       12 日晚,在参加完边防站作战会议后,我召集摄制组人员开会:一是作了动员,二是交代了注意事项,三是对每个人的拍摄位置作出安排。最后,我给每个同志泡了一军用水壶蜂蜜水。蜂蜜是我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工一师的老战友送我的。没想到的是这甜蜜的分别,却成了与三个战友的永别。

       深夜两、三点钟,参战的各位记者随各小分队摸黑出发,进入各自的位置。铁列克提边防站地处天山西麓的巴尔鲁克山脚,八月份的新疆素有“早穿棉袄午穿纱,夜抱火炉吃西瓜”之说。部队深夜顶着山风进入位置,寒气逼人。进入位置后,记者们和官兵一起趴在犹如戈壁滩上的那种黑石子地上,静静地等着天亮。

       我所在的指挥所设在离前沿两个山头约几百米距离的一处马鞍形地形上。说是指挥所,其实有三个指挥员,李参谋加上营长和政委。另外就是一个步话机员,一个翻译,三个通讯员和我,总共九个人。连一个单兵掩体都没有设置。

       8月13 日,天刚蒙蒙亮,苏军一架直升机侵入我边境线的我方一侧由南向北飞过。不久又一架直升机侵入我领土上空飞行。同时,苏军开始调动大批车辆、人员包括装甲车开向其前沿。

       我前沿指挥所在半山腰上,边境线的苏方一侧全是平地,苏军的战壕设在一些小土坡上。因此,用望远镜看得比较清楚。指挥所的三位指挥员发现苏军的异常情况,推想苏军已有预谋要挑起事端。他们将眼前苏军的异常情况和在此种情况下是否继续实施例行巡逻的请示及时报告了上级指挥员。我清楚的记得他们得到两次答复:第一次是暂停实施巡逻。第二次是提前出发巡逻。

       在这种情况下,我方执行例行巡逻的边防小分队提前出发了。

       指挥所的步话机与巡逻队的步话机一直开着直接联系。在那个年代,执行任务前,甚至吃饭、睡觉前人们都要高声背诵毛主席语录。巡逻队出发时他们诵读的毛主席语录是:“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由此可以看出,巡逻队的指战员们,此时此刻也预感到了这次巡逻已面临严峻形势。

       果不其然,当巡逻队路过右侧掩护阵地,进入首段开阔地时,苏军的枪声就响了。指挥所的三位指挥员当即命令巡逻队快速前进冲向中间的小山头掩护阵地。可就在这时苏军的步枪、机枪声密集响起。战场的情况后面根本看不到,只能听到密集的枪声中,还有从步话机中传来的巡逻队指挥员高声诵读毛主席语录的声音:“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继续前进!”这一段改了后面四个字的语录,他们反复高喊着前进。突然,步话机没了声音,指挥所断定巡逻队的步话机已被敌人击毁,从这时起,指挥所与巡逻队和前沿两个小山头上的小分队失去了联系。

       也就在这个时候,苏军的装甲车开始了向我前沿山头开炮,有的已越过边境侵入到我前沿山头的后方,用火力控制了小山头后面的平川地,完全截断了我方可能的支援道路。而实际上,当时我方边防分队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实施支援,要人没人,要武器没有武器,在掩护分队里,我好像连40火箭筒也没见到过。

       我们的巡逻小分队和两个前沿山头及山头上的掩护小分队就这样损失在苏军装甲、坦克的包围之中了。

       在巡逻前夕,作为摄制组组长的我也想跟巡逻队。因为八一厂已经正式通知我“任务完成后回京”,到新疆边防第一次执行任务是在第一线,这次执行最后一次任务再到第一线,也算是有始有终。但是,由于其他记者抢着上最前线,抢着上距离苏军最近的各个高地,我最终留在了距离前沿阵地最远的指挥组所在地。

       在指挥所与巡逻队失去联系后,我发现离前沿山头约百米的地方有一处马鞍形地形,估计到那里能更清楚一点拍到苏军坦克向我前沿山头阵地攻击的罪证。我就向李参谋提出要前出到那里去拍摄,李参谋同意了,并让翻译和一位通讯员与我一道去。我们三人就在敌人坦克上的机枪火力下,几次跃进,几次卧倒,终于到了我选择的地形位置。我的摄影机在几次跃起、卧倒中受到震动使频率变快了,好在还可以继续拍摄使用,我在那里拍到了较清楚的苏军坦克向我前沿山头阵地开炮,炮弹在我前沿山头上爆炸以及苏军侵占我前沿山头的历史罪证。

       战斗一直延续到午后,接近黄昏时,我才回到边防站,左右两侧阵地的王家熙、再奴拉同志早已经回来了,因为要防备苏军炮击我边防站营房,当晚,大家保护着器材和胶片撤退到铁列克提边防站后面的山沟里宿营。

       连夜,我用边防站的电台向北京军委办事组发了一封请转八一厂、中央新影厂和新华社领导的电报,内容是:李连祥、温炳林、王一兵同志在今天的战斗中遇难,请三单位派领导同志到前方处理善后。

       铁列克提战斗失利,想起新老沙皇对中国人民犯下的老罪、新罪,罄竹难书,使我胸中怒火喷发,仰天吟诗一首《明月照戎衣》

天山明月照戎衣,  触景低吟鹏举词。

壮怀激烈发冲冠,  除恨当饮沙皇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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