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秋天,一向在夏家窝棚无足轻重的猪八突然间成了众所瞩目的人物,几桩令人啼笑皆非的事儿,事事与他相关。

  首先是红杏跟王大肚子离婚了。这有点出人意料,红杏在他入狱之初可是发誓要等他的,咋时不过两年就变卦与他分道扬镳了哩?人坐了监,就是被专了政,出了狱也是四类分子中坏分子一类要被管制。红杏跟大肚子没儿没女,披这黑皮实在不值,大家对红杏的抉择表示理解。举双手赞成的当然是三呱呱,他抽着“先锋桥”烟,眯缝着小眼儿说:“娘的!这死心眼子总算开窍了哩。”

  王大肚子在狱中接到离婚证,面无表情地说:“唉,红杏到底出墙了哩!”

  红杏确实出墙了,而摘杏的,却是笨拙拙的老光棍猪八。

  红杏当初信誓旦旦要等王大肚子也是一时气言,她哪知道到这半路的寡妇这么难做,独守空房的日子这般难熬哩?那炕,夏天像火鏊子,冬天似冰块子,让人难忍难耐。红杏夜里睡不着,偶尔合上眼,蚂蚁打个喷嚏也惊得心惊肉跳,坐起来长吁短叹再难成眠。红润润的脸蛋儿渐渐似离枝的杏儿放久了,色泽晦暗,少了汁水,起了皱纹。红杏娘看着心疼:“唉,没男人的日子不好熬哩,妮儿,走一步吧,是他不义在先,再嫁个男人没人说你嘛哩。”

  红杏依然住在和大肚子成亲时的房子里,屋后就是鱼塘,夜里鱼儿泼泼啦啦地打溅声清晰可闻,近得像在炕边哩。巡逻的民兵沿着湾边无聊地哼着淫词小调来来往往,时不时还故意拉动枪栓一惊一咋地大声喝问一通,好像真的发现了偷鱼贼一般。红杏这才注意,原来男人粗嗄的嗓音和沉重的脚步,夜半深更竟会给人一种甜滋滋的温暖和安全感哩。民兵们手电筒的光柱时常貌似无意地射进红杏的后窗,在屋内晃来晃去,像男人肆无忌惮的目光。

  湾里的鱼小的七八寸,大的尺余,一群群游来游去让人眼馋。这么大的鱼,肉嫩味鲜正好吃,它们游进馋鬼的梦里,扰得他们睡不安生。有人半夜爬起来溜到湾边,或下钩子或用抄子,或干脆撒下一网背上撒腿就跑。鱼越大,诱惑越大,偷鱼者胆子也越大,村中这里那里时时飘出阵阵炖鱼的鲜香。这香味又鼓舞着更多馋鬼夜不能寐,想方设法要把那鱼从湾里弄进锅里。渔业队为此大伤脑筋,肖兰兰给几乎儿下了死命令,再抓不住偷鱼贼,刹不住这股歪风,休想上炕。

  哈哈,不让上炕,那无异判了几乎儿死刑,夜里不搂着肖兰兰,他就像小月娃儿没摸着娘的奶子哩。他立即把眼珠子瞪圆,给治安员下了死命令:再任偷鱼贼如此猖狂为所欲为,就把他们统统丢到湾里当鱼去!几乎儿把这光荣任务交给了治保委员猪八,由他带队,对鱼塘严加看守,再丢鱼,就撤了他的职。

  治安员是村里的一个特殊阶层,功能像旧时大户人家的家丁,对犯了错的村民可随意打骂,是干部们不可缺少的助手。长年由大队记工分,外加补贴,是个实实在在的肥差,队干部们吃个蚂蚱都不会少他们条腿啃。在村里不仅耀武扬威人见人怕,还有不少难为人知的好处。一个人能在村里混到这地步,若没稳固的靠山或过硬的门子,就得凭真打实干一步步干熬。而治保委员则像警长,又高于一般治安员。当年瞎九若不是为保唐僧丢了只眼珠子,岂能混个治保委员干哩。

  猪八一伙儿明巡暗防,四处设伏,抓了不少偷鱼的毛蛋小子,不但没收了他们的渔具,还吊到队部梁头上坐“土飞机”。几个外村的先拳打脚踢来个遍体鳞伤,然后绳捆索绑送到公社派出所拘留。本村的则绑到大槐树上示众,狠罚一气,让他们一家人跪到队部门口磕头求情。偷鱼者总算有所收敛,但猪八不敢放松警惕,依旧马不停蹄巡逻不辍。只是不再成群结队,改为分头轮流值班了。

  那天黎明,红杏朦胧间被房后一阵哗哗的水声惊醒。她听声音蹊跷,疑惑地揉揉眼睛,从后窗扒头一瞧:青灰色的曙光里,猪八正站在湾边,挺着肚子,手掐鸡鸡放炮一般把尿远远地朝水中泚。那尿流又粗又长,闪着白亮亮的光,像一条弧形的银链子哗啦啦地砸在水面上,溅起银闪闪的水花儿。那银链子之后,竟然是一根粗如手臂,长若捶衣棒的家伙。红杏从没见过男人这么大的东西,不由“呀”地惊叫失声。

  猪八闻声扭头一看,见窗棂后有人一闪而过,心里一乐,赶紧提上裤子溜之大吉了。

  红杏倒在炕上,闭紧双眼,那条大鲇鱼似的家伙却老在她眼前扑扑愣愣,让她脸红心热,下体热燥燥的奇痒难耐。

  红杏对猪八硕大无朋的鸡鸡早有耳闻,总以为那是言过其实的夸张,没想到传言不虚,只是不知那般大的家伙塞进女人身子是何滋味。她愈想愈难入眠,从小到大,她从没像现在这般渴望过男人的爱怜。猪八膀大腰圆,力大过人,是个很能干的人哩!听说为人也十分仗义,实在厚道,虽说在村里有不少风言风语,肯定都是那些不着调儿的娘儿们勾引他哩。那些浪货,稀罕他的家伙,想尝尝鲜儿,才没脸没皮地拉他上炕。可那么大的家伙,女人能受得了?想来不但能,而且分外受用,不然何以会有那么多骚货往他身上硬贴哩?

  第二天夜里,红杏梦见猪八就在房后冲她嘿嘿地笑,又从裤裆里掏索半天才拽出一条像另条腿一样的家伙朝她晃……她吓醒了,屋里还是灰蒙蒙的,窗子已经变成淡蓝,房后静静悄悄,间或有蛤蟆懒懒地叫上一声。吟唱了一夜情歌的小蛐蛐此时也许已经找到了如意情人,停止歌唱和爱人相偎而眠了。此时此刻,人间多少恩爱夫妻正缩在被窝里搂抱得正紧,自己花一般的年纪却独守空房无人问津。两年多没碰男人的滋味像两年多没有进食的感觉,为那个拈花惹草的下三滥而荒废自己的大好青春年华,值吗?红杏想着,委屈地流下泪来。她正自感叹,隐约有口哨声远远飘来,声音那么熟悉,亲切,她赶紧爬起来,忐忑不安地凑到后窗往外瞅:但见猪八斜挎着步枪,袖着双手,沿着水边吹着口哨吊儿浪荡地走来。一平如镜的水面倒映着铁蓝色的天空,岸上黑糊糊的房屋和树木,还有猪八晃动的身躯……红杏猛然心跳如兔,呆呆地趴在窗台上再也动不了身子。

  猪八有只猪鼻子,他嗅到黎明清凉的空气里有阵阵引人亢奋的暧昧气息,预感将有好事临身。他呲着大牙,未近红杏的窗下,就听到了红杏粗重而不均匀的喘息。他停步抬头,一眼看到窗棂后的红杏。朦朦的晨光里,那脸看不清晰,但他能感觉到那是张让欲火烧红的脸,被激情烧成火炭的眼。他耸耸肩,故作羞涩地笑笑,红杏也回报甜甜一笑,声音颤抖着叫了声:“八哥……”

  猪八乃采花状元闺中老手,自然能听出那声八哥后面想说未说的千言万语,不觉骨酥筋麻,咧开大嘴笑道:“弟妹,起恁早哩?有嘛干不了的事就说话,俺能帮你哩!甭客气!”

  红杏脸红耳热,呐呐半天才说:“八哥,俺是,是有点事儿想求,求你哩,你能来一下不?”猪八呵呵一乐,登时色胆冲天,说声:“俺这就去哩。”匆匆走到院墙下,像个窜房越脊的武林高手,双手扒住墙头,身子轻轻一纵,如迎着霞光冲窝而出的燕子飘然而入。

  红杏拉开屋门时,猪八已乐呵呵的站在门口了。她只觉眼前一黑,双膝瘫软,晃晃就要摔倒。猪八一把将她抱住,红杏的身子软得像根熟透的粉条儿,猪八一挨就明白了一切,他把红杏抱到炕上,三两下便退去她的小裤,看她两腿间水淋淋一片,立即像个堵潳高手,脱下自己的裤子,勇敢地用自己的橛子堵塞了红杏的漏洞。当他粗大的家伙塞入红杏体内用力一顶,红杏哎哟一声将他死死搂紧,感到那一下下都顶在了她的心尖上,让她浑身发抖,魂飞天外,魄荡九霄。她像一株即将旱死的禾苗忽逢甘霖,每个毛孔都舒展开来,贪婪地享受着雨水的滋润。

  红杏和大肚子结婚近三载,大肚子入狱前两人虽也有过无数次的同床共枕云海共渡,却不曾品尝过如此欲死欲仙的滋味。猪八的一顶俨然一把钥匙,打开了她久封的心门,唤醒了她本能的一切,让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做为女人的快乐,她直想叫喊:“做女人好哩!值够!”

  ……一波兴奋的大潮涌过,红杏心头蓦地涌上一阵难言的委屈,她一口咬住猪八宽厚的肩膀,抑制不住那如潮快感带来的激动,一时百感交集,呜咽难言,眼泪似马颊河的秋汛,涌上她眼眶的堤坝,溅在猪八肩上,又顺着猪八的脊背滚滚而下……

  窗纸发白了,外边隐约有了人声。

  当猪八起身欲走之时,赤身裸体的红杏从炕上一跃而下,不顾羞耻地搂紧猪八,两腿慢慢弯曲下去,最终跪在他的跟前,抱住他的双腿,脸贴他腿间哭求道:“八哥,俺要嫁给你,你得要俺哩!”

  红杏与猪八云雨一度,下决心与王大肚子实施最彻底的决裂:离婚!她没和爹娘商量,在大队开了证明信,一个人跑到公社办好了离婚手续,当即把离婚证寄给了王大肚子服刑的鲁西监狱。

  猪八年届而立,无父无母,只因在村里有了宿柳眠花的风流名声,一直没闺女敢嫁他为妻,怕那戴不尽用不完的绿帽子没法处理,造成积压。他生活中夜夜不缺女人同榻而眠,对娶不娶亲不像一般小伙那般着急上火,一个人过得潇潇洒洒,仨饱一倒很是快活。只是姐姐们为他操心着急,托人四处说媒,倒也有几个跟他见过一面,可一看他探肩拱背挺腹噘嘴,活脱脱一个猪八戒转世,吓得一溜烟夺门而出,就此销声匿迹。猪八回家,气哼哼地掏出自己的鸡鸡,拿它当鎯头把破桌子敲得咚咚响,骂道:“娘的,有眼不识泰山,咋知俺老猪有这般本钱?嫁俺,那是你上辈子修下的福气哩!”

  猪八焉能不知红杏是个美人儿,只是这些年里别看他风流成性,却从不主动招蜂惹蝶,向来都是人家上门投怀送抱,推都推不出去。其实他早对红杏见色起意,看她一个人孤衾冷枕,不免惋惜。夜里巡逻路经红杏窗下,他的小调就鬼使神差般唱得更为动情嘹亮,那天他冲湾里撒尿,也是有意撩拨红杏哩。听见红杏的惊呼他得意洋洋,第二天晚上就老在红杏窗下走来走去,单等红杏耐不住苦寂探身出墙哩。

  红杏嫁给猪八的消息让村里人吃惊不小,嘿嘿,这真是一朵鲜花从牛粪上又挪猪粪上了,闹不懂这小娘儿们发了哪门子疯,咋非嫁猪八为妇哩?对此烂菜花心知肚明,若非有奸在先,红杏尝到了猪八的甜头,认识到他真正的价值所在,就她心高气傲的,即便猪八有座金山,八抬大轿也休想娶她进门儿哩。

  再就是猪八一个不小心,当了炮弹试验药效的小白鼠,害得他在湾边一直蹲到天黑才敢回家,而且治保委员还差点给唐僧撸了。

  炮弹只因没关系没门子,大学与他擦肩而过,心里怏怏不快,可没敢表现出来,照旧尽心尽力地工作,一心想和干部们把关系搞好搞铁。他拐弯抹角地得知因唐僧阳萎不举而苦恼万分,偷偷四处求医问药而无效,心里暗暗高兴,决心一试身手。呵呵,自己若能治好唐僧的难言之隐,他定会投桃报李,说不定明年再有推荐上大学的指标就非自己莫属了。他搬出老先生的古书东查西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配了副药,无非淫羊藿,菟丝子,熟地,阳起石、麻雀脑之类,为方便唐僧服用,他将那药研磨备细装入胶嚢。可这药效究竟如何,有无毒副作用他心里实在没底,不敢贸然给唐僧服用,怕万一有个好歹,唐僧较起真儿拉纲上线,自己就有蹲大狱的危险哩!得先找人试试才好,可谁肯当这小白鼠哩?炮弹是个十分珍爱生命之人,哪舍得拿自己性命冒险?便时时踅摸,想找个替死鬼试试药效。

  可巧,这天下午猪八被倒霉鬼催着,捂着肚子哎哎哟哟来卫生室求诊,说肚子疼,让炮弹给他弄点药吃。

  炮弹不由心花怒放,眼睛一眨,嘿嘿笑道:“八叔呀,俺这倒是有专治你这病的好药,可你买不起哩!”

  猪八说:“娘的,毛主席说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咋?老子没钱你小子也得给老子看病哩。药买不起俺先赊着,不成把俺这怀表先押你这,成吧?”

  炮弹拿起猪八的怀表看了看又听了听,欣赏半天才说:“嘿嘿,俺知道这玩意儿可是你家最值钱的物件。不用押,你只让俺玩几天就成哩。”他把表放进兜里,给猪八倒上碗水,这才从抽屉里取出六粒红白两色的胶囊,煞有介事地说:“八叔,这也就是咱爷俩铁,俺才舍得让你吃这药,不然……”

  猪八没等他说完,早一把将药捂进大嘴,端起碗喝口水,一仰脖儿送进腹中了。

  炮弹想观察药效,缠磨着猪八不让他走,掏出怀表让他教如何上弦如何对时之类。猪八没事,喜得有人唠嗑,就摆出行家神态把怀表的性能及使用保养方法唠叨个没完没了。炮弹再给猪八斟碗水,一边装出恭恭敬敬的样子听着,一边细心观察猪八的反应。猪八一时高兴,竟忘了腹疼,说:“炮弹,你小子这药还真灵哩,嘿嘿,肚子真的不疼啦。好,俺这怀表你玩几天吧,记着,弄坏了你可得赔哩!”说着笑呵呵地走了。

  浓浓的失败感像盆冷水浇得炮弹垂头丧气,唉,这药咋成治腹疼的哩?并没像古书上说的让人脸红体热,双眸如灯,阳物坚挺呀?他心犹不甘,悄悄跟着猪八走到队部门口,躲在门后观察动静。那猪八本是挺着肚子走的,渐渐腰弓如虾,脚步也越来越慢,终于捂着肚子蹲在了湾边。炮弹吓了一跳,慌忙跑过去问:“八叔咋着啦?是不是肚子又疼了?”

  猪八尴尬地摇头笑笑:“不是,娘的,俺没想那事哩,家伙咋硬起来啦?”

  炮弹欣喜若狂,却不敢笑到脸上,故作惊奇地拉起猪八。可不咋的,猪八腰下的小弟弟将裤裆挑成一座山峰。猪八再脸憨皮厚,也没胆如此走在众目睽睽之下哩。

  炮弹问:“八叔,该不是想八婶或者别的娘儿们了吧?”

  猪八赌咒发誓:“这会儿谁要想过那事谁是王八蛋哩!”

  炮弹抑制着兴奋,关切地问:“该不会是昨晚没跟俺婶子来那事儿憋的吧?”

  猪八苦苦一笑:“你婶能放过俺?来了两回哩!”

  有人路过,看炮弹和猪八在此聊得开心,就过来凑热闹,看猪八坐在那里裤裆间支着大窝棚都哈哈大笑。猪八脸红成猪肝,好像自己真是个时时刻刻总想娘儿们脐下三寸的流氓淫棍似的。

  那天,猪八一直坐到天黑才敢弓着腰进了家门。红杏正惊讶他如何这等模样,猪八瞪着血红的眼睛,像头发情的公猪将她摁到炕上就风狂雨骤起来。跟踪而至的炮弹躲在房后,按耐着激动听了个真切。据他后来说,那天晚上猪八没去巡逻,不歇气地跟红杏一连干了三次,把红杏弄得奄奄要死直劲求饶,可猪八却依旧斗志昂扬不依不饶。

  若此事炮弹不四处显摆本也太平无事,可他道行未深,以为自己已然是李时珍第二,忍不住满心得意,四处炫耀自己的科研成果。猪八无意间知晓自己竟成了炮弹为巴结唐僧做实验的小白鼠,登时七窍生烟,屁股着火似地冲到卫生室,掐住炮弹的脖子就是一顿胖揍。猪八也真够大方,不要钱的耳瓜子让他吃了个够本儿,白给的洋姜锤硬塞了他一肚子。两个人的战争照样激烈好看。拳声咚咚其闷如炮;巴掌啪啪清脆若枪;炮弹吱吱的惨叫之声像炮弹掠空而过时撕裂空气的呼啸,着实令他饱尝了为科学献身的艰辛、危险和不易。

  炮弹捂着肿胀的脸,乌青着眼圈把那胶嚢送给唐僧时,唐僧连问咋回事?炮弹委屈得直要放声大哭,可他摇摇头,用哭腔说是从外地老中医处为他求来的药,怕有副作用而偷偷让猪八试吃了一下, 不想猪八知道真相就报复了他。唐僧感动地拍着他的肩膀,无言地连连点头,心说:好小子,难为你如此孝敬,俺这家伙儿若能重振雄风,你简直就是给你叔第二次生命!看俺咋报答你这耿耿忠心哩!

  唐僧将信将疑地吃了那药,并不当回事,可半夜里他的鸡鸡突然从梦魇里苏醒,以更大更强的姿态将被子支成座坟丘。他惊喜若狂,猛然从炕上跳起,扑到凤凰身上,嬉皮笑脸地钻进他夜思梦想的洞中,报功讨好似地工作起来。

  猪八不久就尝到了随便把人当沙袋练拳的苦果。

  也是活该他倒霉,那天烂菜花约他晚上去她家一趟。烂菜花是猪八的第一个女人,对他有知遇之恩,当然得招之必到,到必能战。他晚上出门巡逻时,缠不过红杏,只得先向她纳了税,然后才提上裤子上岗。他围着鱼塘转到半夜才翻墙去了烂菜花家。猪八不敢懈怠,使出浑身解数让烂菜花重新品尝了自己的超常发挥。他只顾一味逞能,完事出来难免有些疲惫,沿着湾坑溜了一圈,脚底有了踩棉包的感觉,眼看东方现亮,估计不会有人偷鱼,就哈欠连天地去了队部。

  队部里晚上只有蚂蚱一人睡觉,猪八有时转悠累了就悄悄跑到那里,挤挤蚂蚱倒头便睡。他摸进队部,看蚂蚱像条小死狗蜷缩在床上睡得正香,便将枪倚在桌上,往里推推蚂蚱,头一挨那当枕头的青砖便鼾声如雷了。

  卫生室和队部同院,晚上炮弹多睡在那里。天放明时,炮弹给尿憋醒,爬起来把鸡鸡塞进屎壶正畅快淋漓,无意中从窗缝里瞥见猪八像只大虾米佝偻着身子钻进队部,不由恨上心头,待里面传出阵阵鼾声,蹑手蹑脚溜进队部。他原想把猪八的枪藏起来让他挨个处分,忽然看桌上的麦克风正对着猪八的嘴,就改了主意,悄悄将扩音器开关打开,将音量调至最大。看那麦克风老老实实地把猪八的鼾声传达给扩音器,扩音器又如实传送给屋顶上的高音喇叭,这才捂着嘴狞笑着溜了。

  猪八的鼾声似春雷震动了全村,将人们像冬眠的虫子一样唤醒。大家莫明其妙,不知这高音喇叭发了什么疯,一阵阵的雷鸣间还夹杂着肥猪抢食儿般的巴嗒嘴声。

  唐僧当时正健步走在村北的田边,望着晨曦里绿得发黑的庄稼心发感慨,突然的雷声把他吓了一跳,看天上尚有星星,远远的天边现着一抹玫瑰红色,并没阴天下雨的迹象,细听才辩出这声音来自队部的大喇叭。他好生奇怪,大步赶往队部,关上扩音器,把正蹶着屁股酣睡不醒的猪八从床上拎了起来,愤愤地喷出几个字:“失职!严重失职!”然后气呼呼扭头而去。

  猪八想赶上去解释,想了想又停下,暗骂“倒霉”,耷拉着脑袋,背上枪赶紧巡逻去了。

  猪八值勤睡觉的事尽人皆知。几乎儿说:“你呀,你呀,睡觉竟开大喇叭,怕人不知道咋地?这下撞枪口上了吧?看你咋办哩!哼哼!”

  猪八心知这是有人想毀自己,蚂蚱虽然捣蛋,却知道此事的轻重,绝不敢拿这宣传毛泽东思想的重要工具开此等玩笑;肯定是睡在东屋卫生室的炮弹挟恨报复。但没凭没据,不好乱说,只能低着头闷声不语。

  支委会上,唐僧想起猪八曾殴打过有功于己的炮弹,拍着桌子一定要严肃处理猪八,以儆效尤。

  太岁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想起猪八的好,说:“屁大点事,值当得大惊小怪?猪八这人工作还是很卖力的嘛。”

  几乎儿说:“猪八这样做影响确实不好,可是,值勤的民兵们也很辛苦哩,你想呀,沿着湾边转悠一夜,叫谁也受不了。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哩。俺看罚他一个月工分就算啦。猪八对工作还是很尽心尽责的呀!”

  大家都同意几乎儿的意见,又把目光齐齐地集中在一言未发的家旺身上。如今支委们已经养成了习惯,凡事愿意看家旺眼色行事,而不大在意唐僧的态度。唐僧对此当然心知肚明,但他从没表露过不满,总说:“这样很好,民主气氛很浓嘛!”

  家旺说:“猪八值勤睡觉不对,将自己的呼噜通过大喇叭宣传的尽人皆知更是不好。不过,这值勤睡觉本不是正大光明的事,他自己岂敢开这玩笑哩?肯定是有人出猪八的洋相,或不知轻重跟他闹着玩哩。要说这事也不是嘛值得上纲上线的大事儿,咱就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按大家说的办吧。不处理不好,处理过重也有点小题大做,咱就罚他一个月工分算了吧。按咱现在的工值,这一个月的工分也价值三十多块钱哩,不论对猪八还是其它人,都是笔不小的财富,足能起到以儆效尤的作用了。”

  这就是严肃处理?唐僧心里拍案而起,瞪起眼珠子大发雷霆,怎么?难道俺大队长连处理一个小小治保委员都当不了家吗?!唐僧当然不会因为一只虱子烧掉皮袄,既然大家都说这样处理好,他岂能冒得罪众人之险而坚持己见哩?他憋了一肚子气,表面却是春风满面,宽厚地笑笑说:“是哩,是哩,猪八总的说还是个好同志哩。是吧?啊。”

  好同志猪八知道了对自己的处理结果感激涕零,并非他不在乎这一个月的工分,只是与治保委员的工作相比这实在不值一提。他咬牙切齿地想,炮弹竟然敢用这般下三滥的手段暗算自己,真他娘的不是好汉,有朝一日你小子落在老子手哩,看不打得你满地找牙才怪!

  可喜的是,这机会不久便让他逮到了。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