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大队的草编厂苇编厂也恢复了生产,东河堤下有的是茅草和苇子,各小队场里有的是棒子皮,稍事加工便是生产原料。

  烂菜花重又喜气洋洋地晃着大奶子回草编厂当了技术员,照常挣起了双工分儿。邓技师也骑着自行车来来回回县城村里的跑,得以和她鸳梦重温。

  只是夏三推脱再三,死活不愿再到苇编厂当厂长。他没忘前两年卖席遭受的羞辱和殴打,那种绑在树上求生不得欲死不能的滋味他终生难忘。

  夏三儿已近三十,只因家里成分是地主,至今光棍儿一根。他个子不高,长得蹲蹲实实,眉清目秀且聪明过人。背地里,村里也有人叫他小鬼子或者小日本,谁都知道他是一九四五年秋天被日本人遗弃的,那年他五岁,只朦胧记得父亲是个挎洋刀的军官。那个对日本人来说冷风凄凄的初秋,欣喜若狂的中国人纷纷涌上街头,要一吐被欺压凌辱八年的垒块,见日本人就打。放下武器的日本兵奉命集结到国军指定的受降地点,整队的日本兵即使丢盔弃甲,百姓依然没人敢惹,只苦了那些随军家属和商人,在人山人海的围殴唾骂中抱头鼠窜,年仅五岁的夏三儿被人潮冲散,哭哭啼啼再也找不见他的父母了。

  孤苦伶仃的夏三儿蹲在城墙根下哭得小脸像只脏猫,不时有英勇的中国孩子跑来朝他扔砖头啐唾沫。

  黄昏时分,夏爷随自家进城的马车回家,看到缩在墙根下的夏三儿,便吩咐车把式停车,走过去问他为何一人在此哭泣?夏三儿只是瞪着惊恐的眼睛看他,并不回答。一旁的孩子说:

  “他是没人要的小日本鬼子!我们要打死他!”

  说着对夏三儿又是一通拳打脚踢。夏三儿哇哇哭叫着,抱紧脑袋,缩成一只小乌龟。夏爷喝住那帮孩子,从兜里掏些零钱给他们买糖吃,孩子们拿了夏爷的钱欢天喜地地去了。夏爷这才蹲下身子,替夏三儿抹着眼泪,自己也不由落下泪来。夏爷拉起他的小手回到车前,将他抱上马车。

  车把式说:“夏爷,他是日本鬼子哩,管他干嘛?”

  “唉,他一个小孩子懂嘛?怪可怜的,怎嘛说也是一个性命呀!”夏爷搂着他坐到车上,一路回到夏家窝棚。

  夏爷家是夏家窝棚最早的住户,二百多年前,夏家的老老老爷爷一根扁担两只筐,拖家带小逃荒来到大水刚刚退去的马颊河边。那时,这里还是一片荒芜,只有一丛丛红荆蓬蓬勃勃,红荆之下是白花花的盐碱地,寸草不生之处是黄漫漫的沙丘。静静的马颊河水悠悠地流淌在自然形成的河床里。老老老夏爷放下挑子,让家人捡拾大水冲来的树枝搭起一个大窝棚,就此安家,开荒种地。

  第二年,新开出的盐碱地上长出了绿油油的庄稼,老老老夏爷欣喜若狂,给人家扛了半辈子活终于有了自己的土地,自己的庄稼。他带着家人继续开荒不止,第三年,盐碱地上长出了更多的庄稼。若干年后,陆续赶到的逃荒者见此地充满希望,也在此安家落户。老老老夏爷窝棚的周围陆续搭起了更多的窝棚,但都没夏家的窝棚大,窝棚多。年深日久此处就形成了小小村落,人们按过去的习惯约定俗成地叫此地为夏家窝棚。

  轮到夏爷这辈儿,夏家早已是村里最大的富户,全村近一半土地皆在夏家名下。夏爷兄弟三人,夏爷排行老大,他的二弟早年外出求学参加了共产党,并当了团长,可惜死在了淮海战场上。他的三弟在济南上学期间投奔了国军,成了上校秘书,一九四九年去了台湾。夏家既是烈属也是反属,只因他在夏家窝棚人缘好,解放后也没人把他真当反属或地主对待,可也没当烈属优待,然而,他家的地主成分却改变不了,连累的孩子们遭殃受罪娶不上媳妇。时代改变了一切,谁家的闺女舍得嫁给地主家呀?

  夏爷的大儿子还算幸运,当年夏爷二弟的警卫员抗美援朝归国,转业到东北某煤矿当了矿长,他没忘记老首长的家人,来信让老大去矿上当了矿工。老二二十五六没人说亲,那年夏家窝棚欠收,老二赶着毛驴去山西贩土豆,住在当地一户人家,那家闺女相中了夏二,招他做了上门女婿。剩下的就是这个养子夏三儿了,村里人都说,夏三儿虽不是夏爷亲生的,却是最得他济的。鲁西人相信,老人闭眼之时,哪个孩子守在身边即是得了哪个孩子的济,就算没白养白疼这个孩子。

  夏三儿既是地主羔子,又是日本鬼子的孽种,当然更没谁家闺女肯嫁他为妻。尽管他老老实实,心灵手巧,可女人对他还是避之三舍。

  夏三儿是个实诚人,那年他跟队里进城送棉花,正坐在马车上东张西望,忽听一女声很响亮地叫夏三儿,他赶紧应声。只见一陌生女人从一扇门里披头散发冲出,嘴里喊着:“夏三儿,你就是夏三儿!”夏三儿不明白那人为何这样,从车上跳下想上前问个明白。却见一男人圆瞪双目撵将出来,薅住那女人的头发挥拳便打,边打边骂:“俺打死你个臭娘儿们,说,谁是下三儿?”夏三儿赶上前说:“俺是夏三儿,咋?”围观的人看他一脸认真的傻相,哈哈大笑,连那正打女人的汉子也转怒为喜。同去的社员拉过夏三儿,告诉他人家城里跟咱乡下不一样,在城里,下三儿就是咱乡下骂人下三滥哩。

  夏爷死后,夏三儿一人生活在土改时留下的五间砖房里,屋里虽没了啥家什,却收拾的干干净净。他人仔细,衣服再破再旧,穿的总是整洁得体。身上的衣服都是自己手工缝制,针脚细密,看上去与缝纫机做的不分伯仲。不论何种衣服款式,他从电影上看一眼就能牢记在心,仿照着一模一样的做出。自从假貂婵去了城里,夏家窝棚的女人又开始自己缝纫衣服了,好在那些年也没人家添置得起新衣,不过缝缝补补罢了。

  烂菜花时时一身合体的衣着招摇过市尽展风流体态,让男人着迷,让女人嫉妒。据说那衣服均出自夏三儿之手。夏三儿感激烂菜花当年的救护之恩,对她有求必应。烂菜花可怜他孤单单的天天冷锅冷灶,这般年纪尚不知女人滋味,觉得有必要为他开蒙,话里话外地挑逗。夏三儿红着脸,木讷地笑着,像是对牛弹琴。他做衣服没有带尺,只用手量,当量到她大奶子时烂菜花把持不住笑弯了腰,也笑花了心,搂住他又亲又啃,然后把手忙脚乱的夏三儿摁到炕沿上,利落地扒下他的裤子,又脱光自己的衣服,骑马一样骑在他身上,晃着一对大奶子奔腾驰骋,快快活活地结束了他的童子之身。

  烂菜花洋洋得意,她又为一个守身如玉多年的光棍破了身开了戒,让他尝到了女人的滋味哩。当然,那样的滋味夏三儿十分受用,虽然每次都被烂菜花压在身下,看她摇头晃脑又颠又簸陶醉欲死,白瓜似的大奶子晃晃悠悠,心里百花盛开,感到自己没算白来人世一遭。从此就十分想念烂菜花,可他没胆子半夜敲她的门,只能干等她想他时送货上门。这时烂菜花会胳肢窝里夹块布料一扭一扭地来,在院门口大声大气地先喊一声,随后风一样飘然而入,先伸手抓一把夏三儿的裆,媚媚地一笑:“嗯,攒得不少哩。”几把脱下自己的衣裳,双手托着大奶朝扭扭捏捏脱衣解带的夏三儿嘴里塞。

  夏三儿拒绝到苇编厂上任,家旺和麻子登门找夏三儿谈话,可夏三儿是犟筋头,认准死理儿八头牛都拉不回。可苇编厂舍他无人,麻子只好拜托烂菜花出山相请。一把钥匙开一把锁,烂菜花的美人计果然奏效,夏三儿想到能和烂菜花一个院儿里工作,天天可见,就乐哈哈地走马上任了。

  家旺说咱村里不能有闲人,让各小队把人员调配得各有所为。就连最笨的人也跑到河堤上割茅草蹲在家拧起了草约子。麻子和烂菜花家的长毛兔更成了抢手货,小兔还在娘肚里就被订购一空。最早跟麻子养兔的人家此时又卖兔毛又卖种兔发了大财,周围人家看得眼红,后悔当初没跟麻子养兔子。

  麻子知道大家手紧,让他们先将小兔抱回家,到时从交来的兔毛里扣兔种钱。因为不用掏本,养兔子又不占整工夫,跑到麻子家登记挂号的人应接不暇。麻子叮嘱小喷壶没事到养兔的各家转转,指导他们如何饲养如何防病,不然养死了赔钱又伤心,本钱也无从收取。

  邓技师对麻子说:“你们生产的这些东西可都是国家出口换汇的重要物资,这就是支援国家的社会主义建设,弄不懂怎么成了搞资本主义哩?”麻子说:“是哩,是哩,可那会人家区革委硬说是,唐队长就跟着瞎起哄,咱有嘛法子哩?照你这么说,他们不让咱搞就是不想让咱支援国家的社会主义建设哩,他们那么搞才真正是破坏咱社会主义搞资本主义,对吧?”麻子觉得自己联想得在理儿,如此这般对家旺说,对太岁和支部一班人说,人人都感到麻子说得对,大家为找到了恢复副业生产更进一步的理论根据而分外高兴。

  麻子抽空去了趟地区化肥厂,把夏家窝棚恢复副业生产的事跟人家说了。管后勤的高副厂长正为弄不到东西改善职工生活愁眉不展,马上拍了胸脯,继续和夏家窝棚搞工农联合,要求夏家窝棚多多生产他们职工生活必须的粉条,食油,猪肉等等等等,主动表示先送车化肥给夏家窝棚支援他们生产,春节时再用夏家窝棚的产品来还。麻子说:“俺们现在也缺柴油哩,厂里能不能给俺们紧出些柴油呀?”

  几天之后,化肥厂的大汽车不仅为夏家窝棚送了一车化肥,还捎带来十多桶柴油。十几台停了多年的柴油机重又架在马颊河边隆隆响成一片,清凌凌的河水沿着水渠在上冻前把夏家窝棚的冬麦灌了个饱。看着堆积如山的化肥,大家既兴奋又塌实,仿佛看到了无边无际翻滚不息的麦浪,都说明年准有个好收成哩。

  夏家窝棚村中有几个蜿蜒相连的大湾坑,面积几乎占了全村一半儿,足有二百多亩。村里人的房屋多建于湾坑边上,以利天涝排水。那些湾坑,原本只是雨大之时疏水之用,夏天积水满塘,冬天则干涸露底,一般也就从中挖些淤泥做肥料用。

  那天,化肥厂跟车送化肥的业务员闲来无事,围着那些坑塘转了一圈,看满塘绿水,水面上凫着几只懒洋洋的麻鸭和白鹅,水里也仅有些红色的小虫,不无惋惜地对麻子说:“老哥呀,你们村的这些湾坑可是个聚宝盆哩,白白闲置着真是可惜啦!”

  麻子忙问:“这些湾坑能干嘛哩?”

  那人说:“养鱼呀!你们村这么多湾坑要养了鱼,每年得增加多少收入呀!现在城里想吃个鱼都没处买哩,供应的咸带鱼还得凭票才能买点。要是你们养了鱼,光我们化肥厂就能全部包销哩。你知道这鱼在自由市场上多少钱一斤?两块多哩!一斤鱼顶三四斤肉的价钱!这还不一定能买到哩。我姐夫就在咱地区水产局当局长,老想把咱区的渔业生产搞上去,可下面没人响应,整天愁得直嘬牙花子。我介绍你找他,让他派个技术员来指导指导,你们把这些湾坑里放上水养鱼,准行!”

  麻子听了,小眼瞪的溜圆,快马利风,当即随化肥厂的车跟那业务员到了地区水产局。局长一听他们夏家窝棚有这么好的自然条件,简直不大相信,表示若情况属实一定全力支持。局长是个急性人,第二天就坐了吉普车,带着技术员来了。

  家旺和麻子领着他们围着村里的湾坑转了又转,那技术员还跑到河堤上了解了马颊河的水情,说:“不错,是个聚宝盆。”拿出纸笔根据湾坑走势画了个草图,让他们如此这般,哪儿筑坝,何处开渠,如何引水,并说天一开春,就可以放养鱼苗了。如果饲养得法,第二年中秋节就能开网收获。有马颊河的好水和这里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水深,可立体养殖,放养多种类鱼种,像白鲢,花鲢,鲫鱼,鲤鱼,草鱼等等,如此亩产鲜鱼五百斤当不是问题。鱼苗地区鱼种场有的是,因无人购买,那些鱼苗都快成鱼种了。

  麻子很快在心里默算了一通:这二百多亩水面,亩产别说五百斤,就是三百斤,那也是六万多斤,按目前市价一斤一块钱,那就是六万块哗哗响的票子,胜似粉坊跟油坊收入相加的总和哩!

  那天中午,麻子特别高兴,叫人把自家的羊捡最肥的宰了一只,在学校食堂炖了一大锅。那羊肉肥肥的,炖时不加酱油,只放些咸盐大葱和肉料,煮出来红乎乎,白生生,鲜香馋人,闻一鼻子口水直流。麻子又叫人从大金鹿的代销点里拎了几瓶积压已久的“景芝白干”,那酒还是以前进的货,只因村子穷,没人买得起才存放至今。“景芝白干”是山东名酒,加之陈放已久,喝到嘴里绵软香醇。水产局一帮人大快朵颐,吃得脑袋冒汗,脸蛋放光,对夏家窝棚的热情招待感谢再三。

  临走,麻子又把他们吉普车后备箱里塞满了粉条,豆油和自家十几只活鸡。局长感动不已,说:“支援你们搞好渔业生产是我们的份内工作,以后你们村就是我们局重点扶持对象,明春的鱼苗,不用你们出钱,就当我们抓试点了。我们要把你们大队树成全区一面渔业生产的红旗,让全区学着你们,响应主席的号召,农林牧副渔齐发展!”

  家旺和麻子相视而笑,哈哈,夏家窝棚的又一条财路算是开通了。说干就干,太岁按图施工,带着一班壮小伙不到年根就完成了挖渠筑坝一连串的工作。

  临到春节,家旺又派麻子和太岁带了几大麻袋粉条儿,专门打了些上好豆油和两腔子猪肉赶到水产局慰问。把水产局的上上下下喜得合不拢嘴儿,都夸局长这点儿抓得好。让局长特有面子。

  家旺没忘武书记的话,要力争得到各级领导的支持,让太岁给公社干部每人送了四斤粉条儿五斤豆油,说这是齐书记对大家辛苦工作一年的奖励。大家当然明白这是人家齐书记抓试点的功劳,一向清苦惯了的公社干部们能买到这些东西已经非常知足,突然白得了这些意外之财,喜出望外,过年时吃着夏家窝棚的豆油炸出的合子,品着合子里的粉条馅儿,巴咂着嘴直念齐书记的好,念夏家窝棚的好,似乎人人都欠下了夏家窝棚多大人情。

  马颊河岸边的柳树刚刚冒出鹅黄色的小芽儿,风便把一河坚冰吹酥了,一块块顺着清清的河水漂浮而下。太岁调来三台大功率抽水机架在河边,日夜抽水不息,没几天就把那些湾坑灌得满坑满沿儿。抽水时太岁按人家技术员的吩咐,在水渠里架上了筛子一样密的网子,以防把河里专吃鱼的野鱼抽进湾里。那几天,太岁一帮人没少截捞抽上来的小鱼儿,干部们聚在一起,吃炸鱼喝酒,心里都激动万分,感到自己正在干一件能让夏家窝棚翻天覆地的大事业。觉得郑家旺麻子比唐僧强过百倍,若非逼得唐僧称病下野,夏家窝棚的苦日子不知何时才是尽头哩!

  桃花开成一片红霞时,水产局拉了整整两汽车鱼苗投入水中。随车而来的技术员是个三十多岁的妇女,姓梁,被安排在几乎儿家住。毕竟,目前只有几乎儿家整齐干净还像个家呀。

  肖兰兰这两年一心扑在孩子身上,王老三和齐雅兰更是把孩子看成眼珠儿,任咋调皮捣蛋,谁也动不得半根指头。有时兰兰来了气,照孩子一瞪眼,两个小家伙就哇哇叫着跑到齐雅兰怀里喊奶奶。看齐雅兰把孩子揽在怀里又亲又吻,就说:“娘哎,看你把你这俩孙子惯得还成样儿哩。”兰兰明白,一家人日子能过得舒舒坦坦,全靠公公那些退休金和齐雅兰的工资,单单为此,自己也得好好孝敬公公婆婆哩。一家人一个锅里吃饭,从没红过脸子,兰兰对公公婆婆恭敬孝顺,唯命是听,从不说半个不字。那撒娇使性的小脾气,也只敢夜里没人时在炕上对付几乎儿。

  梁技术员和他们同吃同住,夜里跟肖兰兰一铺同眠。她人开朗人,爱说爱笑,只是话说不到三句准扯到鱼上,夜里没事就跟肖兰兰谈鱼,好像她就是鱼变的。肖兰兰起初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天长日久魂就给鱼勾了去,梦里游的都是大大小小的鱼。白天没事跟梁技术员围着湾坑转,看一群群的小鱼儿在湛清的水里嬉戏,心也跃入水中,变作小鱼儿跟它们一同游戏哩。

  齐雅兰有时也加入她们的谈话,说:“兰兰,你不能一辈子总守着孩子,现在孩子能离手了,白天由他们爷爷看哩,你没事就跟人家梁老师好好学学养鱼,以后也得跟几乎儿那样为队里干些工作哩。”

  婆婆的话她焉敢不听,从此就缠上了梁技术员。

  梁技术员看她灵透,又喜欢鱼,就建议麻子让她来当渔业队的队长,她有文化,做事认真执着,是个好苗子哩。麻子征求几乎儿的意见。几乎儿嘴撇到耳朵后,说:“算了吧,她在家带好孩子就成啦。她这人俺清楚,真让她着了迷,她家都敢不要哩。”麻子说:“兄弟,你这是对咱村的副业不支持哩,别把人才窝在家里伺候你呀。人家梁技术员推荐你媳妇,那肯定有人家的理由哩,你同意不同意咱都得请兰兰出山哩!”家旺说:“几乎儿,你那孩子也离手啦,不还有他们爷爷和老奶奶照看哩嘛。哈哈,把江水英贡献出来吧,咱渔业丰收了有你一功哩。”

  几乎儿说:“嘿嘿,俺那江水英要真冒上了疯劲儿,你们可都小心着点儿哩,像毛主席说的:勿谓言之不预也!”

  肖兰兰当了渔业队队长,立马就找到了龙江之滨江水英的感觉,风风火火组织了几个闺女小伙儿,白天跟了梁技术员围着湾坑转,夜里把梁技术员带来的书翻来覆去地看,不懂之处就请教梁技术员。不久就对鱼的种类,易犯的毛病,应当注意的事项以及疾病的防治头头是道。梁技术员看她能够独挡一面,就放手回了东昌。

  既然夏家窝棚的副业恢复了,县蔬菜公司难免会问起以前村边地头那些黄艳艳的金针菜。

  麻子伤心地说:“前几年都当资本主义尾巴给刨了哩!”那两千多亩地的田边地头的黄花菜呀,每年给夏家窝棚带来多少花花绿绿的钞票哩?社员对伺弄采摘黄花菜已经轻车熟路,岂可轻易放弃?麻子请示家旺,再次引进黄花菜,分到各小队重新栽种。

  社员们捧着一扎扎的黄花菜苗儿,想起当年那黄漫漫娇艳欲滴的菜花,那些每天天不亮挎着篮子在花丛间穿飞如蝶的女人和孩子,那时,遍野的风都鲜凌凌的香哩。大家又想起那年王大肚子拿着铁皮喇叭指挥民兵大刨金针菜的情景,一镢头下去,那绿油油蓬勃勃的一簇簇黄花就被连根刨出,堆在地头,在烈日下晒蔫死去。

  唐僧双手撑腰,俨然一个大获全胜的将军,看着堆积如山的黄花菜干枯成草,仿佛看到一堆堆被斩杀的敌兵,喜不自胜地说:“根除资本主义的苗头就得这样干净彻底哩!”

  那声音犹尤在耳,社员们边栽边叨唠:“劳民伤财,祸害不浅呀,不然那些黄花菜现在得有这么大一墩,正是盛产期哩。”那人做了个合抱的姿势。“操他娘,要不刨,这会儿咱村光靠这些东西也不至于这么穷哩!多少好钱都白白给糟蹋啦,碗里吃锅里拉的败家子!呸!”另一个骂着,狠狠吐了口痰。“不定嘛时候天打雷劈了狗操的哩!”

  大家又由黄花菜联想到烂菜花,转而津津有味地大谈特谈她的风流韵事。男人们手里掐着黄花菜苗,好像掐着烂菜花细细的小腰,馋得直咽唾沫,笑得就有些淫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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