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玲玲说了一会儿全国房价的持续走弱,说了一会儿沪深股市的持续低迷,说了一会儿全国藏品市场的居高不下赝品横飞,又说了一会儿全国音乐创作的今不如昔好歌难觅,博得王亮等人的一致赞叹,都说了不得啊了不得,受教育啊受教育。如果贺玲玲喝口水歇一会就好了,我可能就走了,可是贺玲玲又说话了。

“你们这些家伙自己喝吧,别再让小一喝了。他还有大夜。他再喝要出事的。”

我想我非喝不可。长这么大,我还头一次决心喝死在酒桌上。

我喝大到一吐再吐,险些把肾吐出来。饺子馆里没有一点饺子味,都是我的呕吐味道,恶心程度让我自己都受不了。恍惚中,我听贺玲玲跟其他人说:“小一看见老俄结婚难受了……小一是个好孩子。以小一的气质和人品以及才干,小时工干不长,很快就会签约转正的……我对此深信不疑……我看好小一。我对他一直有信心。”说完,贺玲玲跟别人换了位置,挨我坐下,拿手拍我后背,问我这样是不是好受些。

我感动地流下泪来。一个29岁的大龄女生,不怕脏不怕臭,不怕别人说三道四,在别人的婚礼上当众抚慰喝多的我,这不就是传说中的钢铁情谊吗?幸好今天是周六,一周里我唯一的休息日,不用再值大夜,不然,连节目她都能替我上。

饺子馆高悬的电视里正演着蜘蛛侠电影。那个侠客身穿紧身衣飞上飞下,往来于高楼大厦间,救苦救难。

我歪歪斜斜站起来,指着电视画面,大声问:“为……为什么超……超级英雄的衣服都穿……得那么紧?谁……能告诉我为……什么?谁……能?”

“真的哈!超人的衣服也那么紧。”孙正浩跟了一句。

“不知道。”

“你说为什么?”王亮反问。

“因为……救人要紧。”

大家哈哈大笑。

贺玲玲非常清醒,问道:“救人跟穿紧身衣有关系吗?”

发型师与顾客之间能处到如大路与我这般油腻的不多,彼此欣赏,又买卖分明。我半个月去剪一次发,五十元一次,他不便宜一分钱。但是,如果没有顾客,他会请我喝酒,有时在他店里,有时在附近地沟油小饭馆,从不让我掏钱。

“你才挣多少?”他跟老俄说的一样。

我俩通常喝十瓶啤酒,或者一斤白酒。

这天傍晚,给我理完发,大路说:“今天一天没人,就你一位。到现在还没人预约,估计到晚间也不会再有人来。干脆咱俩喝个痛快。”

“好!”

大路电话楼下小超市,要了五香花生米、泡椒凤爪一类可疑食柴,要来一件二两装的牛栏山二锅头。

“够不够?”他问。

“大叔!你今天挣的可不够你花的。”

“孔子怎么说来着,人生得意须尽欢。”

“哈哈!那是孔子的孙子说的。”

“孔子的孙子是谁?”

“李子。”

“不管谁说的,人家懂生活。”

“再懂生活也用不了一件牛栏山。你不是想一顿都喝了吧?”

“能喝掉算你本事。喝不了就留下次。”

大路酒量大得吓人,从没喝醉过,也没失过态,别指望他会酒后误事把来理发的顾客耳朵剃掉。但他服我。

“小一!你是我见过酒量最大的人。酒德也厉害,怎么喝,没失态过,不耍、不闹、不骂人。”

“大叔你也厉害。我服。”

“我最讨厌一喝酒就抽疯的家伙。没本事别喝。都孙子,知道吗?”

“嗯!酒醉三分醒,都装的。”

“没品!”

“绝对!”

我跟大路喝酒从未提过沫沫,虽然最初是沫沫介绍我认识的大路。沫沫说大路是个潮人,事实果真如此,一个理发师,一周打两次羽毛球,不是一有顾客就盆朝天碗朝地放下一切的主,平时喜欢看书听音乐,大屏幕的电影也跟得紧。男人沉默是金,他几乎做到了。不知道沫沫如何向大路介绍我。我不问,大路也不说,我俩像是约好的,谁也不提跟沫沫有关的事情,仿佛我俩离开娘胎一落地就认识,不需中间人介绍。江湖自有江湖令。我跟沫沫也彼此两不找,都讲信用,不再做对不起三哥的事。当初我跟沫沫在一起时,在我,是不知道沫沫已经是三哥的人了;在沫沫,可能是三哥从未要求过她什么,因为三哥另有女友……好在事情都已过去,烟云一般。地球继续转动,往事逐一塑封。

那年,记不得在家里躺了多久,有一天躺腻了,忘了星期几,很平凡的一天,跟以后各天没什么两样,躺腻了,下楼去便利店买雪糕。一个住在附近的家伙过来跟我打招呼,问我上班没,我说没,他问我想不想上班。我怕他给我介绍工作,忙说不想。他说他也不想。看上去他比我大十岁或三十岁。我不记得以前跟他说过话。他问我每天干些什么。我说不干什么,有时候躺着。他说他也是,说这样挺好,然后问我想不想去他表弟开的网吧玩。我说行,就拿着雪糕,边走边吃,跟他去了何塞,见到他表弟三哥。

我在何塞呆了几个月,再没见到这家伙,三哥也从没问起过。

三哥是老板,年纪跟我差不多,也上过大学,但好像没等毕业就觉悟了,没再读下去,靠着一干姐帮忙开了何塞网吧,挺火的。三哥社会活动多,经常连天参加台球、麻将等健康活动,网吧里的事情就交给收银员沫沫打理。三哥每天抽两包烟,手指泛黄,瘾太大了,莫非他真不知道年轻烟瘾大,老了易痴呆的真理?但我不去劝他。我不想多事,自己不喜欢的,别人可以喜欢;别人喜欢的,我不一定非跟着喜欢。我跟三哥有时一起喝酒,他抢着花钱。那段时间我整天泡在何塞,不愁吃喝。网吧里大多数人玩游戏,也有一些人QQ寻友。这些我都不太喜欢。

游戏中有《千军破》、《魔兽世界》什么的,我只玩过《卓越之剑》和《苍天》,玩得不怎么样,没玩一半就放手了。一些时候,我喜欢在网上看贴子,更多的时候,我喜欢看闲书,特别喜欢胡说八道类型和有色情描写的。我去康谷县的时候,除带两套换洗衣服外,还带了《麦田守望者》和《查泰莱夫人的情人》,都看过不止一遍。我喜欢阅读,在阅读中我把自己放进虚拟世界,感觉那才是我想要的生活,自然而然,和谐美好,如果两情相悦,立即解开裤裆。就是说,我一手创造了自己的生活。家里也有电脑,但我很少上。三哥批评我像女生,我说可能。收银员沫沫是女生,但三哥说她像男生。我说不,我说沫沫是我见过的最女生。

三哥扭头看我,空气凝结,像猪皮冻。半天,他问:

“你们睡过了。”

“嗯!”

“其实,我不希望你承认,但你既然承认了,就得离开。你大概不知道,我与她,一直在一起……”

“对不起!我不知道。”

“我知道你不知道,所以不怪你。但兄弟你真得离开,我们不能同时睡一个女生。知道不?”

“知道。”

没跟沫沫告别,我就离开了。之后一段时间我时常想念她。

沫沫是个好姑娘,脸蛋圆圆的,负责收银,三哥不在时负责管理。她个子很高,爱笑,胸脯很出格,身上总是热气腾腾。我觉得那些热腾腾的气息就是传说中的青春。有一天沫沫给我一盒爆米花,说你吃吧,我吃不了。我们聊了一些事情。她说她家在外地,是吉林人。她普通话说得很好,比我那些学播音主持专业的同学说得好。之后,有一天,网吧人不多,不到半夜都走光了,中邪一样。我本来也想走,但沫沫要喝酒,让我去买。我去附近便利店买了两袋泡椒凤爪,一袋五香花生米,一袋豆腐干,拎回一箱沈州绿牌啤酒。我们喝得挺高兴,沫沫身上的热气直扑我脸,有股好闻的味道。我一直认为女生要俊俏,要干净,身上要有好闻的味道,不能有太浓的香水消毒水或空气清新剂味道。我离她很近,心里七上八下,底下硬得受不了。沫沫是个多么美好的姑娘啊!

好姑娘沫沫一定看出了我的向往,由着我,酒没喝完就让我做了。当时场景很慌乱,就在网吧二楼她的宿舍里。小小宿舍很温暖,她的热气让我感动。她喜欢背对着我,很有格调,但无论背对还是面对,我都不熟练。我的意思是,之前,我一直处男着。

沫沫耐心教我,我领略得非常快。她说我天资聪颖,这可是哪个老师都没夸过我的。再后来……我们都很激烈,我甚至略显野蛮。沫沫说我们是天生一对。

最初我有些怕,我说万一小蝌蚪游上岸怎么办?她说傻呀,处理过了。我想知道是怎么处理的,但我忍住没问。网上介绍过一些处理方法,带环儿,吃药,还有女生干脆摘掉子宫,一劳永逸,当个模范肉身。我想沫沫可能选择前两种,不能是最后一种。这么好的姑娘,应该结婚生子。

其实我跟沫沫只做过几次,精算下,不到四十次,都发生在一个月里,准确地说,发生在十几天里。因此,最初离开何塞时,我很难过,很想念跟沫沫在一起的美好时光。我在康谷乡下的时候,有一次险些跟一个女孩做了,但没做成,应该叫不遂。那时我还年轻,很紧张。女孩比我更紧张,脸涨得通红,显然处女。生手对生手,是件挺恐怖的事情。我有些透不过气来,正想给自己打打气,鼓励自己尝尝一直渴望的美好,不巧这个时候,她妈喊她回家吃饭,一路吆喝过来,我们只好散了。

有人问霍金,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他搞不懂的。女人,他说。霍金说自己搞不懂女人。瞧瞧!爱因斯坦之后世界上最著名的科学思想家和最杰出的理论物理学家,一个能搞懂数学、物理、黑洞以及宇宙的伟人,独独搞不懂女人,这很说明问题。离开何塞网吧最初,思念沫沫最凶狠的时候,我曾一度认为,也许女人不需要懂,只需要搞。后来觉得这样想很没良心,即使再责备沫沫不告诉我她跟三哥在一起的事情,也不该用这样的心思对待沫沫。她是个好姑娘,待我不薄。

细细想来,何塞网吧给我很多。在那里,我认识了沫沫,并在沫沫指导下,由男生变成男人。在那里,沫沫带我扎了四个耳朵眼,左边三个,右边一个。沫沫的一个哥们儿大路成了我的发型师,给我设计了简式莫西干+纹理发型,身高凭空延长十公分。莫西干不好记忆,我叫它没心肝。

就这样,我在一个午后离开了何塞网吧。我知道,我完成了成年礼。除了老俄,没人知道我在那里的经历。我不喜欢重提旧事,那是一种挺没意思的强迫症。当然,所有强迫症都没意思。再后来,大路介绍我到友安汽车服务公司当夜间代驾司机。如果不是楠姐回国探亲帮我在电台某到一份小时工的差事,我至少要在代驾岗位专职干上三年五载。 

感谢沫沫,让我认识大路。感谢大路,为我设计了“小一”发型,跟所有人都不一样,既不是常规的莫西干,也不是普通的纹理,既不扎眼,又别开生面,符合我的脑型,青春盎然,文艺流向,别于俗人。

此时,我跟大路已经分头喝下三瓶二两装牛栏山二锅头。

“小一!我女友吹了。所以,今天,特别轻松。”

“小梅人其实不错。”

大路的女友叫巩小梅,在报社印刷厂工作。

“是不错,但没多大意思,一天到晚只知道做饭洗衣,其他什么都指望不上。你跟她看场电影,她半道总能睡着,甭管多好的片子。我让她没事看看书,白岩松传记、徐静蕾写真什么的,长长见识,她说看不下去。家里倒是放了五、六本书,有数学,有英语,还有星座指南,一字排开,每次这个翻两页,那个瞅一眼,半年过去了,还是那几本书,不见进展。有这样看书的吗?这不是糊弄自己吗?小一!你说我得跟她过一辈子,怎么过呀我?见天跟她说什么呀我?就床上那点事我跟谁不行啊这年头?”

“咱有双手咱怕谁?”

“在理。”

那些天许多事情都不爽,又无法言说,跟大路喝酒算是我最高兴的一天了。

贺玲玲一天一套唐装鲜艳夺目地来十楼找花小青玩,但我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我妈天天给她的姐妹哥们打电话,号召全世界都来关心我的配偶问题,说我在电台工作事业有成,该成家了。

老俄婚后立即开始了声势浩大、态度严谨的封山育林计划,不再跟从前一样三五天一个骚扰电话约我喝酒。看来女人果真是横在亲兄弟之间的一道山。

我爸前列腺出现小问题,我带他去医院看过后整天吃药,这让我多少有些担忧自己的生殖系统。我尚无子嗣啊!

幸好有大路,有好酒,让我搁置烦忧,心像云一样飘飘荡荡。心情一好,当天大夜上得也舒服。我把《2666》拿到直播间,在监听卖药的档口阅读。我从未读过这样的巨书,斤两重不说,也没什么情节,只因文笔格调有些不同,我就让自己一直坚持着,每天看上几页,已经看到139页,看到阿玛尔菲塔诺邀请曼努埃尔与让-克劳德到家里吃饭。没有什么吸引人的菜肴,只有菜豆,绝不会比泡椒凤爪或五香花生米好吃。但文中描述的一本书像衣服一样挂在晾衣绳上的情景很撞人眼球。不管是《几何学遗嘱》也好,还是其他什么书,晾书这样的境况终归不同寻常,要么那个晾书人执着而怪异,要么作者有着超越大众的奇思妙想。总之,这个环节不坏。为此,我有理由继续排除困难,看下去,能看多少看多少,直到看不下去为止。

我自问自答:

人类与动物的根本区别是什么?

人类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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