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件事开始浮出水面，孟坚开始比较正式地追求花小青了，攻势很感人。
孟坚有短暂婚史，前妻在电视台工作，据说干得很生猛，是个频道副总监。孟坚也不含糊，不仅是沈州之声台柱子，主持黄金档新闻节目，还是台里的团干部，人气旺盛。本来夫妻俩好好的正比翼齐飞来着，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就劳燕分飞了，直让人感觉这年头的好婚姻要么根本不存在，要么有严格的时间限制，绝不会超时。孟坚气色很好，身材挺拔，座驾丰田凯美瑞在台里也算上中等，爹爹又在市里某局当处长。从世俗角度观察，孟坚比德飞更具优势。
孟坚爹爹官虽不大，但有车有司机，算是中产，因此孟坚很骄傲，说话时习惯提及“我爸他们处”及“我爸的司机”字样，频率不高也不低，大家勉强倾听，只是他穿新衣服时喜欢第一时间主动报价，这对于数学一直不好的我来说多少有些累。孟坚知道花小青喜欢打羽毛球，每天午饭后必到后楼健身中心参加战局。德飞当然也去，既为花小青，也为那里的中午社交气氛。德飞喜欢各种规模的社交，他干电台不干外交是祖国的损失，也是联合国的遗憾。每天中午，六套频率热爱健身和社交的人们都喜欢云集后楼健身中心，或健身，或看别人健身，或流汗，或看别人流汗，加厚交情，传播信息，随后，大家一起沐浴净身。
之前，大家都知道德飞与孟坚以及浑河之声的郭凯都在打花小青的主意，知道这几个人一见花小青眼睛就直勾勾的，但都未展开正规攻势，似乎都在积蓄力量，暗中较劲儿，些许热闹气氛偶尔升腾下，转眼就散了。
这回孟坚的团干部身份帮了大忙。他以团委的名义举办了一场全台羽毛球大赛，一举多得，既有效活跃了台内团员青年的业余生活，又跟花小青有了紧密接触，还在花小青面前一展组织才华及能量。热爱羽毛球运动的男女们以部门为单位积极参与，六套频率各有五七八个人参加，其他部门如行政处、保卫处、人事部等没有频率人多，也都派出一两个代表。比赛激烈，黑马频出。广播大厦整整热闹了半个月。最后的结果孟坚十分满意，娱乐之声勇夺第一，由我跟花小青组成的男女双打在最后时刻站上了领奖台的制高点。
比赛结束后花小青看我的眼神让我滋生了不少骄傲。
台里表彰结束后，孟坚趁热打铁，以个人名义在绿廊一号饭庄宴请几位热心帮忙的哥们儿和几位主力选手吃烤全羊。花小青是主宾。主宾说如果没有小一，娱乐之声就不可能获胜，孟坚只好一并请了。贺玲玲代表浑河之声夺得单打亚军，也获得了吃羊资格。本来我想开车直接去，花小青已经预定了我的五菱荣光，但孟坚执意不肯，非让大家坐他车不可，一再说他的凯美瑞车体宽敞，能装。于是，孟坚开车，我与花小青、贺玲玲一同前往。我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花小青跟贺玲玲坐在后面。花小青穿了一套淡粉色卡帕运动装，一头长发轻轻柔柔挽在脑后，气质跟往常明显不同，不见了惯常的清冷，多了几许随和与动感。贺玲玲穿了一身不知哪里搞来的白色人造棉质地的半袖唐装，算得上坚守的楷模。想想我跟她这一生的缘分真不浅，同学，同事，同运动，同烤羊……下辈子估计我还能遇到她。
最初，孟坚想走二环，那里路程简洁，车速快，但没想到二环又在补修。二环职工这辈子不愁没活干。因为在我有限的记忆里，二环似乎总在补修，从未修好过，像个资深老病号，终身吃药，终身不愈。身为二环职工，在这个大家都不好找工作的年份，完全可以后顾无忧了。
凯美瑞绕过二环，沿浑河而行，走过一万多个弯道。孟坚一路说笑不停，贺玲玲也很开心，每每说话，担心我注意力不够集中，总先碰碰我肩膀，不晓得她这个习惯是遗传了哪路先贤。孟坚情绪高涨，开始放送欧洲古典音乐，说了一些良辰美景情景交融一类的诗话。一个小节的弦乐响起，贺玲玲触景生情，从后面把嘴凑到我耳边，说：
“小一！我发现你开车从不听音乐。”
“嗯！关键是我没有车载CD。”
没等贺玲玲继续关心我，车猛地停下来。
“快看！一朵好美的花。”孟坚回过头，对花小青说，然后拉起手挡，推门下车。
路旁，一朵橘红色的大花灿烂地开着，开在浑河岸边绿色葱茏之中，十分醒目。
孟坚直奔鲜花而去，弯下身子，把花拧了下来，冲着我们摇晃两下，然后把花凑近鼻子闻了闻，这才上得车来，兴奋地把花递向花小青，深情地说：
“花花！你看，多可爱的花啊！你闻闻，一丝淡淡的幽香。我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花自己生在野外。绝对野生。”
“那你干嘛不让它继续野生下去？”花小青很没礼貌，表情冷冷的，拒不接花。
“自古鲜花送美人，我今摘花送冠军。”
花小青依然不解风情。情景开始尴尬。
“讨厌的小青！人家孟坚可是专门为你摘花呢，你还不领情。你不要我要。”贺玲玲接过鲜花，半嗔半怨，明显解围。
“跟你说孟坚，以后别理小青。哼！让她自己跟自己耍大小姐脾气好了。真让人捉摸不透。多大的事，非要上纲不可。”贺玲玲如此说，言罢，把花放到前后座位之间的案板上，掏出纸巾，擦拭手上的汁液。下车时，孟坚跟贺玲玲都忘了拿花，也没再提花的事。好在接下来的饭局大家都吃得挺开心，没开车的都敞开怀喝酒。花小青像是高了，回台上车时被孟坚一路扶着，上车就睡，不理人。
这是我第一次吃烤全羊，美味绕鼻三日。
手机铃响的时候，我正梦里套梦，都是关于睡觉的梦，真是日有所亏，夜有所梦。我勉强睁开眼睛，旋即闭上，头很沉，意识模糊，天地混沌，我一个人在云里飘。手机继续响，很坚持，没有停的意思。这个时间，这样的坚持，不会有别人，十之八九是总监吕向东。根据以往经验，吕向东肯定有要事需要我亲自料理。她打电话果断坚持，你不接她不停，这说明她很看重我，且单方面认定我青春在握，无需睡眠。我睡觉不能关机，因为我们是特殊单位的特殊岗位。吕向东开会时多次强调，特殊岗位要特殊警醒，所有人必须二十四小时开机，随时待命。
吕向东喜欢在电话里说：小一！快点来！跑步！我可以少睡甚至不睡，但我不喜欢跑步，我腿长，即使悠悠然行走，也比别人跑步快。花小青不喜欢吕向东，说她身材扁平四方，背后叫她老方。我承认花小青的好恶容易影响到我，但我不接受老方的称呼。楠姐把我领进电台，最初是把我介绍给浑河之声总监刘璐蕾。刘璐蕾说自己的频率人员超满，才把我转介给吕向东。我直觉吕向东跟刘璐蕾关系不错，又肯在人满为贱之际接纳我，所以一直对吕向东心怀感激，言听计从。我对自己说，不能让帮过我的人不痛快。这话可以理解为说给楠姐，也可以理解为说给刘璐蕾。对吕向东指示的任何事情，我都不计条件去做。我是说我的意识在手机铃声的催促下马上恢复正常了，眼睛完全睁开，立即接听手机。
没错，果然吕向东。
“小一赶紧起床！到一楼分粽子。把咱们频率的粽子领出来。快点！跑步去！”
“知道。”
我看下时间，九点半。嗯！不错，睡了四个小时，够着底儿了，赶紧起床吧。等等！到一楼分粽子？好呀！幸运的话，可以看见秦苹。我对秦苹的渴望是全世界顶级机密，无人知晓。抱抱秦苹的梦想一直跑在前面，如同旋转木马，追上它有难度，但我一直在努力，从未停步。我的具体步骤依然是每天打开电脑，去OA查看她是否在线。其实她在与不在我都没有对策，没有办法，只能想象她的一颦一笑，或设想她在哪里，干着什么。我自知平凡，她任何时候心里都不会有我，我跟她的距离遥不可及，是的，就像旋转木马上的你追我赶。
有一次老俄来台里广告部咨询广告事宜，我一路陪同，办完事送他至一楼大厅，正要向外走，赶巧秦苹推着旋转门进来。我登时表情僵硬，不知所云。老俄看出异常，盘问我半天，说：
“哥们儿！那姐是漂亮，但大你不止十岁耶！”
“说啥呢！纯扯！”
爱情跟年龄有关系吗？
每天我都苦苦等待上天赐予我与秦苹见面的机会。只求一见，再无其他。从此看，吕向东喊我去一楼大厅分粽子，绝对是成我之美，难说秦苹不去。哈哈！为此，我宁愿天天缺觉，天天分粽子。我掀开被子，一跃而起，快速跑进卫生间，冲头，洗脸，刷牙，然后回屋换上一身新衣服，灰领白T恤，黑色细条纹裤子，之后迅速乘电梯来到一楼大厅。
大厅人头攒动，粽子礼盒如山，礼盒上面写着精品粽子字样，一派节日前的喜庆气氛。原来，有一家广告代理公司交不上款项，几番挣扎斡旋后，终于让台里同意他们拿粽子抵债，于是全台迎来了分田分地真忙的时刻。是啊是啊！快过节了，生活真美好。
行政处三位老哥一字排开，人手一本登记簿，等待着各部门的领取。
行政处有很多很老的老哥，本可以把粽子分好送到各个楼层，但为了增加大家彼此交流的机会，也为了锻炼大家的体魄，他们始终坚持要大家下楼去取。虽然所有频率都跟市区妇联或国营纺织工厂一样，女生多如鸡毛蒜皮，男生少如凤毛麟角，且主持人们平时不坐班，都在忙着大事要事必须亲自办理之事，都是有节目踩着北京时间的报时来，没节目说出龙叫唤也不来，但毕竟不是天天分东西，劳动力紧张的问题不算严重。在我们娱乐之声，主要劳动力只有我跟姜船，虽说姜船怎么看都不像力工，头发松软文艺范儿，骨骼清秀轮廓不俗，言语动作精准无误，是都市青年与诗人的完美结合体，但他是副总监，又是男人，必须分粽子在前，吃粽子在后。
我从未见姜船有过广播人常有的饶舌与矫情，没听他说过出格的话，没见他做过没谱的事。在他身上，真诚与浪漫完美结合，是个自我修养到位的谦谦君子，时时吸引着平凡如我之辈的眼球。每次与他对话，都简单、畅快，工作的内容只占一小部分，大多内容与读书有关，再就是历史与电影。总之，湖光山色，理想之云。唉！做人要做这样的人。
频率开会的时候，吕向东说的大都现实而具体，谁休干部假了，谁的收听率上来了，谁工作努力感动她了，谁出了播音质量问题需要罚款处理等等。
姜船不同。“吃饭长肉，读书养心，都不能中断啊！”他这样说话。
上周频率开例会，姜船提醒大家业余时间少看手机段子和网上八卦，多看书。他说：
“如果你以为你是喊着七律五律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因此不用学习就是诗人了——错！”
我整整两天都陶醉在姜船这句话里。他是我见过的最有智慧最完美的男人，说到做到。若我俩同在黑社会，我想我愿意始终奉他为我老大，我甘当老十八，当他的杀手、枪手、头号狙击手，当他的马仔，当他的开路先锋，排除万难替他做任何事情，不怕死掉。
我前脚迈进一楼大厅，姜船后脚也来了。他穿了一件白衬衫，卡其布裤，休闲鞋，走出电梯的姿势堪称出类拔萃，一路分撒着洒脱与轻松。他在一位行政处老哥的登记簿上签名后，跟我一起把娱乐之声的四十五份粽子礼盒运到大厅西北角。一人一份，一份两盒，总共九十盒。没我份，因为我是小时工，不享受台里任何计划经济待遇诸如分配各种节日礼品包括玉米、山楂、啤酒、汤圆、粽子等等。我不负责占有，专职搬运。
感谢屈原大叔用生命为我换来了一次劳动的机会。没一会我就流汗了。汗水快乐地流了下来，砸到大理石地面。以流汗的方式纪念伟人真是不俗，一时间我陆续想到孔子、孟子、韩非子、雍正、乾隆、孙中山……我很开心，因为我平时不爱流汗，也不常思念伟人们。我妈一直担心我汗腺不畅，容易生病，同时也为我学习不好而焦虑，担心我不了解历史以至于不明白今朝进而活不明白，所以看宫廷剧时要求我也看，督促我广泛了解历史，熟悉各个时代的伟人和小人，掌握他们的精神和神经。我妈说：“既然你不读万卷书也不行万里路，只好争取看电视剧无数。这样你才能跟上时代的脚步。”这样一想，我觉得台里端午节前在大厅分东西这事实际上是在帮我健康与进步，真希望台里天天分东西，我可以心怀伟人，天天流汗，汗腺发达，思维通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