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常听有人骂:水仙不开花——你装蒜啊?

  仔细想想,不免莞尔:“装蒜”意即装傻充愣,这句歇后语虽是谴责,倒也解释了水仙与大蒜的近亲关系,它们同属百合目石蒜科,再分支成各自的属种。故而水仙与大蒜有相似之处,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对水仙这花卉,我是有歉意的,毕竟未见真颜,我便已厌恶至深,以为它是艳俗,甚至不堪的。那时年岁还小,总听大人们提及“水仙花”,满脸的不屑和嘲讽,我才知道那是一个人,一个本地女人,惯常打扮得妖模样,假抓药、按摩之名,专事勾搭闲汉、鳏夫,做那等龌蹉事。原以为倚门卖笑,总还有些姿色,到别人指给我看,竟是跌破眼镜:女人大把年纪了,缀满身的廉价塑料珠链,搽厚的白粉和胭脂,笑得谄媚而淫贱。

  厌憎便积压于心,再不肯消散了。凡是有人邀我赏花,但凡提及“水仙”二字,我立即转身并嗤之以鼻,想着跟贱女人相提并论,能是什么好货色?所以,直到我长大、工作、嫁人,都未曾目睹过水仙的尊容。事实证明我错了,并错得离谱,道听途说原不是好习惯,更何况以讹传讹呢,我总还是贫乏并浅薄了些。

  那一年,我搬回了单位住宿楼。之前借住在政府大院。教师园很宽,有菜园、鱼塘等。乡土情结浓厚的我,自是欣喜若狂,如获至宝。学着规划并修整,在小鱼塘旁边,我发现一株植物,几片暗绿色长叶,宽约1厘米,长约30厘米,很明显的单子叶,像蒜却又似是而非。先生说:“是水仙花。没错,我认识这花卉。”

  瞪着这植株,我笑了起来,原来它是水仙,这么名不见经传的?并不是我臆想的妖冶、艳俗。我也就有了心情,向人请教如何培养,并打听花卉的模样儿。

  在七嘴八舌的指导下,我从土里掘出了几块水仙的鳞茎,嫩嫩的、鼓鼓的,有小娃的拳头大,剥开赤褐色外皮,里面白生生的。用卵石固定好鳞茎,盛装在玻璃托盘里,隔天换一次清水。看着鳞茎下,水仙的须根浸泡着,我总是狐疑:不影响它们呼吸吗?但别人总是很笃定,说就该这么养着。

  在我的忐忑和不安里,水仙还真抽出花茎来,直直挺立在托盘里,每一簇叶丛都有一支,并在靠近顶端部分,渐次绽出十来朵小花。素白的花瓣,金黄的花蕊,在葱翠的叶片陪衬下,犹显晶莹、清新,且散发出幽香。

  端详着我的水仙,它们笑靥丛生,娇俏可人,忽而觉出从前的幼稚来。俗话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很多知识和经验的积累,哪怕是最普通、最常见的,都需经过学习、探究和实践,否则终究是愚妄了些。水仙惨遭我冤枉了多年,若非此刻亲眼所见,这冤甚至没有翻案的机会,岂非六月飞雪么?

  此后,我对水仙关注多了起来,知晓它还有个别称:凌波仙子。想想它在清水中盛开,洁白、清纯、淡雅,不沾半点泥垢、尘埃,倒也称得上这样的美誉。

  再后来听说有刻削加工技术,能让水仙异形发育,并绽放出更好的花来。经过刻、削、掏、挖的鳞茎,其花期和花型都可随意掌控。叶片能弯曲若弓,也能直立似剑;花朵儿漫天若雪片,也能成串似铃铛。我看过刻削技术制成的盆景,水仙花真是美极了、香极了,也更加引人注目。那些培育出来的刻削品种,成为装饰的花卉,摆放在各类迎宾道上,招展含笑,确也风光无限。

  但就情感而言,我还是不太能接受,经刻削过的水仙,总觉得少了些清气、纯美,而多了些讨巧的妩媚,起码说不上天生丽质了吧?且这类水仙,只能存活一季,没法再延续生命。

  这让我想起来《病梅馆记》,虽则捆绑致病,总还能有所抢救,纵然不能恢复如初,至少还能苟延残喘。而这些病态的水仙呢,却只能喋血绽放,以一种凄美的绝命风姿,如鸟儿在贯穿胸膛的荆棘上,悲壮成永恒的绝唱。

  据说,就栽种而言,水仙最不费力气,更不需要多大的技术。但我的水仙们却在花开后不久,渐渐委顿起来,不但叶片失了生机,就连鳞茎也呈腐烂迹象。跟先生商量的结果,以为水仙需要储备营养,清水大约提供不了下次花开的积蓄,便将水仙再种回小水塘边。但这以后,这株水仙还真就“装起蒜来”,再也没有开过一次花,所幸叶片倒还随季节而繁茂。

  我也并不幽怨,毕竟我不会侍弄花草,更不懂花的心事,它能为我盛开一次,用它的独特风韵,昭示我的浅薄和自以为是,已经够了。我想,这世间总有人懂它,在我所不知晓的地方,它一定郁郁苍苍,每每迎春而笑。

  听说,它有很多品种,其中一种叫做:玉玲珑。多好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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