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圈跑下来,我坐到单杠边稍事休息,以便尽快恢复体能,为俯卧撑和立定跳远做准备。十几只蚂蚁在周围不紧不慢爬行,似在寻觅食物或其他,偶尔也爬到我的腿上、胳膊上,很不知死活的小样儿。

  儿子就兴味盎然,趴在地上玩起了蚂蚁,用额头淌下的汗滴去淋浇,逼得小昆虫们仓皇乱逃,他还兴高采烈紧追不舍。长不大的孩子,总是童真而烂漫,刚才还跑得哭丧着脸,现在却又笑逐颜开,看得我不免莞尔,想起了我的童年,以及与蚂蚁相关的游戏。

  乡下常见的蚂蚁有两种,一种是纯黑色的,一种是黄褐色。主观色彩浓厚的孩子们,长期被所谓阶级立场洗脑,爱憎分明地对蚂蚁也进行了“敌我”划分:黑色的是坏蛋,是国军;黄色的是好人,是红军。于是乎,便总能看到田埂上,小路边,草丛里,孩子们义愤填膺捏死、踩死黑蚂蚁,却要找青虫或米饭去喂黄蚂蚁,最夸张的是,还有大部分的孩子,会撕碎了蜻蜓去喂黄蚂蚁,并把学来的童谣念念有词:黄酥黄酥蚂蚂,请你妈妈来吃嘎嘎(川语:肉),大的不来小的来,吹吹打打一路来。

  孩子们还玩另外一种游戏,是针对个头较大点的蚂蚁。蚂蚁是有社会性的群居动物,属于膜翅目昆虫,要经过卵、幼虫、蛹、成虫的完全变态发育过程,在群体里它们分工明确,各司其职。长期在外活动的是工蚁,几乎负责了像挖洞、筑巢,收集食物,照顾蚁后和幼虫等全部杂活。我这里所指个头较大的蚂蚁,它们是一种特殊身份的工蚁,体型较大,上颚发达,主要负责战斗和保卫巢穴,因而也叫它:兵蚁。太小的蚂蚁不好玩,当然选大点的来玩,像蚁后这种体型倒是很大,但除非挖开巢穴去捉,那样也太劳神费力,兵蚁自然成了游戏的首选,而且从敌我立场来看,那当然是玩黑色的兵蚁了。

  搬运食物的蚂蚁大军,虽然熙熙攘攘的,但大个子的兵蚁在众多的小工蚁里,太过卓尔不群了,犹如鹤立鸡群般,哪里能逃过孩子们的眼睛。它们就常常被捉了来,首当其冲的是被掐掉头顶的一对触角,触角很长,孩子们是一截截掐的,最初它似乎还能辨别方向,掐到后来便只能原地转圈。仁慈点的玩法,是不伤及它们的身体,却用煤油等给它划定活动范围,就像孙悟空用金箍棒给唐僧画的那样。也不知是浓烈的煤油味道刺激得蚂蚁惊惶,还是一群“巨人”的戏耍使蚂蚁失措,总而言之,它们便失去了从容,变得烦躁不安,不辨方向乱撞,真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现在想来,孩子们是多么聪慧可爱的啊,灵光乍现的随机游戏里,竟隐含着生物学的实验原理:蚂蚁是靠什么来辨别方向的?眼睛吗?触角吗?还是气味呢?乐在其中的我,彼时也并不懂所谓的研究或学问,倒是联想到了“巨人”的可能性:广袤世界,芸芸众生,我们是否亦如小小的蚂蚁那样,会被某种巨大的能量物体吞噬或戏耍,而自己却浑然无知沦为“它们”的小玩物呢?这想法令我不寒而栗,并产生了某种敬畏,连带着对蚂蚁也悲悯了起来,从此不再参与到这类游戏里。

  再次注意到蚂蚁的话题,是我读到了一本科幻小说。背景是文革期间,大致内容是:有人提炼蚂蚁的蚁酸,注射在人体内,使他们成为“蚂蚁人”,他们便不知疲倦辛勤劳作,听命于某个虚拟的“蚁后”。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这些“蚂蚁人”受“家族性”气味的化学物质控制,他们通过嗅闻气味找到 “家”,也识别“自家人”。令提炼蚁酸者始料未及的,注射了不同蚁酸的“蚂蚁人”狭路相逢,他们会凭着气味辨认“敌友”,于是发展成为殊死的大规模搏斗,这一场残杀场面骇人听闻。原来在蚂蚁的生存理念里,协同劳作只在群体内进行,群体外则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我是很喜欢蚂蚁的体型的,分为头、胸、腹三个部分,且轮廓分明,精巧细致。在写这篇关于蚂蚁的文字之前,我正跟儿子探讨“白蚁”与“蚂蚁”是否同宗同族的话题。因为我想到了“蚁酸”这词,记得在哪里看过,说是白蚁可直接食用,味道是酸酸的那种,何况又都称为“蚁”,那或许便是联系了?儿子却反对说,他看过动物介绍,白蚁是蟑螂的近亲,跟蚂蚁是没有关系的。他的依据,竟然也是体型,他说:白蚁的外形更像蟑螂,胸腹部不太明显,而蚂蚁的腰却一目了然,至于其他内部区别么,需要再查找资料。查证的结果,小东西眉开眼笑,毋庸置疑,他赢了。

  我终于明白了,白蚁非蚁是科学,不以逻辑为依据。而人们呢,像我这样自以为是,想当然下断言的,恐怕是举不胜举的。蚂蚁的探讨,将我的劣根性暴露出来,我该多加反省才是。

  话说回来,蚂蚁这昆虫很烦人,几乎无处不在,钻厨房、掏树洞,有时连花叶都啃,且成群结队,很难消灭干净。但我为什么不讨厌它呢?那大概是蚂蚁哲学,总令我深思并透悟吧,例如:未雨绸缪,例如:永不放弃,例如:竭尽全力。

  有时,人们喜欢用蚂蚁来比喻“草根”,比喻“团结”,比如“蚂蚁精神”,比如“蚂蚁社区”等。而我最喜欢的搬家公司,它的名称是:蚂蚁搬家。不是这公司跟我有什么关联,是关于蚂蚁的名字让我倍感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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