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陈东毕业后,仍留校在附属推拿诊所工作,成了小有名气的专家。

  他住家虽远,校门口有公交车站,上下班倒也方便。只是最近校门口一带修路,下了车必须绕行到学校。这一段绕行的路坑坑洼洼,很不好走。昨天下了雨,这一带成了烂泥塘。陈东敲着盲杖,时而触着烂泥,时而溅起水花,他不敢走了,站在那里直发愁。

  “陈叔叔,你别动,我来搀你!”忽然传来沙哑的女生。声到,人到,一只温暖的手挽住陈东的胳膊,一步步领他走出沼泽地。

  “你是--姚旭吧?”陈东试探地问,“你怎么嗓子哑了?几乎听不出是你。”

  “是,我得了咽炎,所以嗓子哑。前几天更厉害,发不出音来,这两天好多了。我去学校找我妈,看见你正发愁,所以过来了。”

  “放暑假了吧?你好像正上高二,是吗?”

  “是的,暑假开学读高三。”

  “那明年就要参加高考,你打算考哪里,是清华还是北大?”

  “不,我决定考师大特教学院。”

  “好样的,继承母业,有出息!”

  姚旭说:“前些时候,我答应给你们念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陈叔叔,你告诉大家,下班后别急着走,我给你们念。”

  “啊呀,你嗓子还没好,等好了再念吧!”

  “没关系,我嗓子快好了,可以念。《战争与和平》很长,不抓紧时间,暑假里恐怕念不完。开学以后,我就念不了了,想听一部完整的《战争与和平》,也许没机会了。”

  陈东感慨地说:“你和你妈一样,是我们盲人的贴心人。”

  姚旭点点头:“我妈常说,我们的眼睛就是你们的眼睛。”

  他们说着来到诊所门口。陈东进屋去上班,姚旭转身去找她妈,两人就此分手。

  这几年,陈东在钻研推拿技术的同时,开始研究心理学。他发现,患者中有些人不单患有器质性病变,还同时患有心理疾病,对病痛,对人生,悲观迷茫。对于这样的病人,单纯手法治疗和药物治疗还不够,应当进一步加以心理疏导,才能取得理想的疗效。基于这样的认识,在赵淑兰的帮助下,读了一些有关心理学的书。他想,将来有机会,还要取得心理咨询师的等级证书。

  离陈东家不远有一条盲道,他天天通过盲道去坐公交车上下班。

  所谓盲道,顾名思义,是专为盲人出行方便修建的路,它是现代化城市市政建设的一个部分。按理说,盲道应当平整通畅,但是常常出现摆摊、停车的障碍。这一天,陈东走在盲道上,前方停了一辆车,他习惯地向左绕行,不料“啊呀”一声,跌入很深的沟里。原来,盲道上停着一辆通讯公司的工作车,他们打开路边的电缆井准备施工,而井口四周没有设防,陈东摔成重伤--腰椎骨折。

  杨梅得知此事,向通讯公司提出索赔,赔偿陈东的住院费、误工费和精神损失费。通讯公司不认错,拒绝赔偿。杨梅无奈,请来律师与通讯公司打官司。律师据理力争,指出盲道是专用道路,通讯公司任意占用,这本身就是错。打开电缆井,应该设有危险标志,并在井口设防,他们没有这样做。听了律师的指控,通讯公司才认错。后经法官调解,通讯公司一次性赔偿陈东5万元,此案宣告结束。

  案子是了结了,病根却埋下了。出院后一个月,陈东感到两条腿像挂了铅,沉甸甸的,发僵发木,并且数日高烧不退。陈东的精神崩溃了,本来就已失明,现在加上瘫痪,今后的日子怎么过?他整天哀声叹气,茶饭不思,甚至产生轻生的念头。

  赵淑兰束手无策,只得向杨梅求救。杨梅来了,问:“陈东,你还记得受伤前曾有啥打算?”

  陈东回答:“记得,我曾打算钻研心理学,将来当一名心理咨询师,更好地为患者服务。”

  “现在怎么想?”

  “现在嘛,”陈东摇着头,“一切都完了,我成了彻头彻尾的废人!”

  “不对。”杨梅打断陈东的思路,你的身体瘫痪了,但是头脑没有瘫痪,仍然可以实现你的理想。

  陈东不言语,以为杨梅要讲更多的大道理,杨梅没有说,转身走了。半个月后,她又来了,身上背着一个包,气喘吁吁。陈东正坐在床上听收音机,收音机里传来《步步高》的旋律。杨梅笑了,将身上的包解下来放到床边,说:“陈东,你摸摸,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陈东关了收音机,伸手摸到一大包书,边摸边念:“这本是《趣味心理学》,这本是《心理学咨询师培训教材》,这本是《聆听是沟通的最重要技巧》……”他念着念着,脸上泛起兴奋的光。

  杨梅说:“这些书,是我以学校图书馆的名义买来的,先借给你阅读。下个月,还要寄来一套盲文书,是心里咨询师们必读的一套丛书。”

  陈东急切地问:“是什么书?”

  “是美国著名心里治疗师欧文.亚龙谈他自己经验的书。”

  陈东双手一拍说:“太好了,早就听说这本书,现在也出盲文版了,我一定要阅读!”陈东拉住杨梅的手,眼泪扑簌簌流淌,动情地说:“知我者,校长也!”

  临走前,杨梅拿出一个鼓鼓的信封塞到赵淑兰手中,说:“这是我从市残联那里申请来的残疾人困难户补助款,你请一位保姆吧,你们家需要人。”

  有一天,柳瑞红来看望陈东,问起他的治疗情况,得知没啥好办法。柳瑞红说:“回去后给金哥说说,让他给你治疗。他治病有独到之处,秀莲姐的植物人,就是他治好的。”

  赵淑兰说:“有人建议我让陈东吃激素,说激素能治神经性疾病。”

  柳瑞红一听直摇头:“不不,那玩意儿不能乱吃,吃了不治病,反而使人越来越胖,从而引起其他疾病。想当初我就吃过激素,身体像吹了气的皮球,一下子长到130斤,吓死人!”

  赵淑兰笑了:“你的身体有点像魔术师,后来又成了皮包骨,满头脱发,成了光脑袋的姑子。”

  柳瑞红也笑道:“说来应当感谢那场伤寒症,使我迅速瘦下来。我始终怀疑,吃激素和那次伤寒症会不会有关系?”

  改革开放以后,新事物层出不穷,大专院校敞开大门,欢迎残障人士接受高等教育。陈东报名参加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开始,自学考试办公室的工作人员感到为难,陈东既失明又瘫痪,怎样能与正常人一起参加考试?经协商,决定给陈东单设考场,可是考场离他家很远,而且在楼上,显然陈东有困难。后来经自考办领导认真研究,决定特事特办,由两位监考老师带试卷登门,让陈东足不出户顺利参加考试。一位老师念试题,陈东给出答案,再由另一位老师将他的答案代笔写下来……这样的考试方式,实在是个创举。

  陈东考试成绩优秀,自考办领导亲手发给他高等教育毕业证。后来,他又参加营业证考核,拿到心理咨询师二级证书。

  陈东的人生出现转机,先是灵魂上的,后是生理上的。

  金志山来了,他多么希望老同学早日康复。治疗开始。他采用腰椎间盘突出症和坐骨神经痛的手法进行推拿,一连数日,没有效果。他想到陈东因为外伤而骨折,导致瘫痪,那说明问题不在软组织上,而在神经根上。从解剖角度看,腰椎内的脊神经,是泌尿系统和下肢运动的中枢神经所在,它的功能丧失,必然导致下身瘫痪。因此,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金志山改用手法和取穴,重点放到腰椎两侧夹脊穴,以及肾枢、环跳、委中、三阴交等,并配合腰腿运动法,果然有了效果,大小便失禁缓解,两条腿能稍稍抬起。以后的日子里又停滞不前了。

  金志山感到棘手,陈东的病是个严重的挑战。金志山所以成为著名学者,是因为他有一个不知疲倦的大脑。他突然意识到,是不是刺激的力度不够,不能使沉睡中的神经根醒过来?于是他决定,一方面增加药物治疗,给陈东开了些舒经活络的汤剂;另一方面,应当利用和师兄林岩共同研制的电针仪,其力度比指针和银针强得多。就在这新的方案指引下,一连三个月的治疗,奇迹出现了。首先是大小便得到控制;后来下肢可以自动抬高和伸缩;最后针扎腰腿肌肉出现痛感,皮温也在升高,似乎血液在血管中燃烧起来……

  “陈东,你大胆下地试试!”金志山鼓励道,递给他一副大拐。

  终于,屋子里响起大拐的敲击声,还有陈东爽朗的笑声。

  以后,就是坚持不懈地康复锻炼,慢慢地,双拐换成手杖;再后来,使用手杖的机会也不多了。一天,赵淑兰对陈东说:“你干脆放下手杖,推着我的轮椅,我们到公园里转转好吗?”

  公园里桃红柳绿,莺歌燕舞,笑如潮,歌似海。灿烂的阳光普照大地,温暖着陈东和赵淑兰的心。

  杨梅也来了,拍下陈东磨难后的珍贵镜头,存入学校的档案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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