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提时,跟父亲学过一首歌,是《晚霞中的红蜻蜓》。

  至今还能唱:“晚霞中的红蜻蜓,请你告诉我,童年时代遇到你,那是哪一天。……停歇在那竹竿尖上,是那红蜻蜓。”

  瞑目遐想:漫天红霞,童年,小篮,桑果,竹竿,红蜻蜓,该是怎样旖旎的画面?

  再后来,读到古诗词,触到杨万里那句,“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不觉痴了:白描的手法,却动感十足,妙趣横生。一个“才露”,一个“早立”,刻画了初夏到来,荷花初苞,蜻蜓娇俏,轻盈、灵性,演绎出无限生机。整个句子清新而诗意,和谐而欢悦,跌宕着自然和季节的气息。

  母亲的母亲说过,母亲又告诉了我们,说蜻蜓是老天爷养的鸡,若是无辜伤害了它们,老天就会生气,会下滂沱大雨。我没有再往下传,一来现在的孩子不好糊弄,二来他们也很少见到这小精灵了,伤害也就无从说起。

  但我们年少时,竹林里,草丛中,确实是很多的。大多是青绿色的那种,也有绿到墨色的,几乎能手到擒来。他们说,是环境变化的结果。这样看来,人总该有所忌惮,有所敬畏才是,过度膨胀的自我,终究是埋下了定时炸弹。

  上周到婆母家,他姑父看着我打井水洗菜,居然慨叹道:哎,这么清澈的井水,再隔几年还会有吗?那天,先生愤然:乙烯厂再制造噪音,我们明年就搬家。自然是影响到他的睡眠了。我笑起来,想说:怎么不是投诉?再想想:投诉有用吗?于是,我保持了惯性的缄默。

  蜻蜓,属于昆虫范畴,眼睛大且鼓,占据了脑袋的绝大部分。这眼睛跟其他动物的单眼不同,是由很多小眼构成的“复眼”,这使得它们的视力极好,且捕食动作极为准确。它们的稚虫叫水虿,在水中生活,能捕食孑孓(蚊子幼虫)等,数次蜕皮长成为成虫,便是我们见到的蜻蜓,能大量捕食蚊、蝇等,是真正意义的益虫。有时想想,从早期水虿对孑孓的捕食开始,延续到蜻蜓对蚊子的追杀,又何尝不是前世今生的宿怨?能缠斗几生几世,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缘分呢。

  童年玩得最多的游戏,是捉了蜻蜓放在蚊帐里,指望它们能吃掉隐匿的蚊子。然而,通常的结局是:蚊子照例嗡嗡乱飞,蜻蜓却苟延残喘,奄奄一息,甚至被压得扁扁的,从枕边拎起来。小孩子心性吧,不怪自个儿无心之失,倒气愤蜻蜓不识抬举:蚊帐里有蚊子,干嘛还饿死啊?

  记忆里,对蜻蜓干得最残忍的,是撕碎了它去喂蚂蚁,至今想来,仍觉不安并愧疚,这篇关于蜻蜓的文字,就算一次深沉的忏悔吧,祭奠惨死于我手里的小生灵。

  那时,孩子群有种说法:蚂蚁有两类,黑色的是敌人,黄色的红军。有首童谣,我也至今记得:“黄酥黄酥蚂蚂,请你妈妈来吃嘎嘎(川语:肉的意思),大的不来小的来,吹吹打打一路来。”

  这“嘎嘎”,便是捉来撕碎了的蜻蜓,你能想象吗?一群天真烂漫的孩子,残杀着生命却浑然无知,还满心里“阶级斗争”——类似于大后方,在支援前线“红军”。看到黑蚂蚁时,要么忽视,要么也是“杀无赦”。

  平心而论,孩子们是极喜爱蜻蜓的,却为了所谓的“红军”,竟能悍然狠下心来,参与到杀戮的行列?再回忆起这游戏时,竟是不寒而栗。先生曾说,就某种层面而言,“愚民教育”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但设若只问立场,不管善恶,又该如何自处?当我这样想时,与其说,我在祭奠蜻蜓,不如说我在缅怀曾经丢失的良善。

  多年以后,不再为外界蛊惑,只坚守自我原则,再想起这些小东西们,多的是喜欢,怜惜,以及欣赏:池塘边,小河岸,蜻蜓们笔直地飞,不若蝴蝶的翩跹,却自有一股轻快、灵气,其速度和敏捷度,都让人叹服。

  最有意思的,蜻蜓们常在空中完成交配,相互弯抱成圈,姿势奇幻而神秘,还能自由飞翔。每次看到成对的蜻蜓,圈成缱绻的绝美造型,我便免不了驻足凝望,惊叹造物主的神奇。先生有时会故意打趣,逗我说:哎,别破坏人家恩爱哈。

  旁观缠绵,不算忒无礼吧?我就乐了,想起我还爱旁观“生产”:蜻蜓点水。蜻蜓的幼虫,是在水里孵化的,幼虫也在水里生活,所以,雌蜻蜓将卵产到水里面。它在飞行过程中,时不时用尾部轻轻碰触水面,便是将卵排出来。想不到,就连生产后代,蜻蜓也能这般优雅,用舞蹈的柔媚姿势。水面泛起的涟漪,荡漾成欢悦,那是蜻蜓的欣慰吧?

  我有些偏离主题了。最初写这篇文字,我是想写蜻蜓的姿态,但似乎落笔便无法遏制,很多思绪泛滥成灾。好吧,再回到初始感觉来:

  每每想起蜻蜓,绝不会若蝴蝶般,滋生出暧昧情愫。一根枯枝,一截断茎,一朵小荷苞,蜻蜓们停歇其上,轻盈,却岿然。风不动,它不动;风动,它也不动。

  那天,有个文友对我说:“心浮气躁时,我就潜水,来看看你。恒久,耐性,很给力。”我笑了,我只不动声色,仅此而已。真要说起来,最有定力的,该是蜻蜓,我想,我还需要研究,看看这小东西,怎么就能沉静平稳,应对得法。

  事实上,我们需要学习的还多,哪怕是一只小小的蜻蜓,也足可做了我们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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