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州市广播大厦院门、楼门及四楼直播区均有保安值守。六套频率全天二十四小时直播,要时刻提高警惕,严防各类坏人捣乱。即便如此严密,也没挡住一个神经了得轻功也了得的陌生男潜伏进来。

  一个月黑风高夜,陌生男溜进广播大厦,在大厅里擒住刚刚下班走出电梯的薛海鸥,一把刀按在薛海鸥稚嫩而无辜的脖子上,疯狂地问:“你是不是花小青?是不是主持《音乐morning秀》的花小青?说!说你就是花小青。走!跟我走!我这辈子只爱你,不会再爱别人了。我保证一辈子对你好。你今天跟我走,明天我就买房买车跟你结婚……”

  声音嘶哑,很失控。

  空旷的大厅里,空气顿时如猪皮冻般凝重起来。

  薛海鸥吓到半死,哆嗦成团,语无伦次地解释自己不是花小青,是薛海鸥,说自己刚来电台,还没有固定节目,说对方认错人了。两个值班保安担心伤到薛海鸥,不敢上前,忙电话保卫处值班领导。

  赶巧当时副总监姜船正在台里,闻讯赶到大厅,先以和煦的男中音抚慰陌生男,然后慢慢走近,真诚地说:

  “不就是想见花小青吗?你松手,把她放掉。她不是花小青。她叫薛海鸥,新来的,还没上过节目。花小青的节目是清晨的《音乐morning秀》。我是花小青领导,我来安排你见花小青。如果我没猜错,你是花小青的男朋友吧?你们真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天啊!你跟花小青五官真联相,眉眼简直一模一样,头发也差不多一样长。真好!相信我,我命令她下楼见你,她不敢不见。你也知道,现在只要是个当官的,就有人怕。花小青这会儿正在楼上准备明天节目的音乐资料呢……不然,我直接带你去见她。你想怎么见就怎么见,你想对她怎么着就怎么着,你跟花小青结婚我来主持。但你得先把这丫头放掉,再把刀收起来,万一你伤着我,谁带你去见花小青?谁给你主持婚礼?你要伤着我,就见不到花小青了,还耽误工夫,你说是不是……”

  说着话,姜船靠近陌生男,猛地握住对方持刀的手。值班保安趁机行动,迅速制服陌生男。原来陌生男是个神经男,天天清晨听花小青的音乐节目,渐生迷恋之意,给花小青写了上百封信,言语过火,想入非非。花小青一笑扔之。陌生男久思成魔,竟动了挟持之念。

  此事的后果是花小青在台内知名度越发飙升。姜船英雄救美的事迹也广为流传,十几个版本,被八卦人士多重演绎,细节鲜活。当天在院门、楼门值班的保安遭到严厉批评。

  至此,广播大厦楼里楼外、前院后院都加强了警戒,摄像头在原有基础上增加一倍。保卫处长向台长汇报说,这回肯定没问题了,安全上绝对密不透风。

  但是猫不这样想。

  这天,一只黑猫混进广播大厦。

  院门、楼门、前门、后门……好几道岗,十几名保安、五位负责安全保卫的正副处长,都没挡住黑猫潜入,足见其功夫。

  事先,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有异类进入,直到夜里,寂静的十九楼走廊发出渗人的惨叫声。女生宿舍的花小青与贺玲玲同时惊恐而醒,第一时间电话我。

  彼时,我正在十楼办公区闲看新浪微博。一个叫东方的家伙刚刚发了一个帖子,比较中国与西方新闻媒体的多处不同。这厮文字里处处棱角,说发生食物中毒事件后,西方媒体会在第一时间催促政府反省,加大监管力度;中国媒体则会在第一时间提醒公民加强防范意识,认真识别假货。嘿嘿!实话实说,果然如此,打假无力,那就团结起来自卫呗。

  再有半个小时就是午夜十二点,我上岗的时间。之前,我去申哥那里拉了一趟活,把一位醉酒大哥连人带车送到四季花城,净挣五十元人民币。

  “小一!你在十楼吗?”花小青电话进来,不是好声。

  “在。怎么了?”我心一紧,感觉出事了。

  “你快上来!不好了,门外有小孩在叫。惨叫!”花小青的声音充满恐惧。

  “小孩?哪里来的小孩?”

  “不知道,声音渗人。你快上来。”

  “这就上去。”

  我跑步到电梯间:“你一人吗?”

  “贺玲玲也在。你听,又叫了。”

  “你俩别动。别出门!我就来。”

  “快点!”

  “好。”

  途中,我给保卫处打了电话,让他们派人上来。

  我先到一步。

  十九楼走廊灯光明亮,空无一人。

  电梯随即打开,走出俩保安,一个高,一个胖,面孔熟悉,不知姓名。我敲了敲女生宿舍门,花小青跟贺玲玲战战兢兢打开房门走出来。花小青仪容变形,贺玲玲标准遗容,四只眼睛惊恐万状。我拍了拍花小青肩膀,她感激地看了我一眼,贴我站着,浑身乱抖。大家一起在空空荡荡的走廊走了一个来回,没见小孩身影。保安说是不是你们听错了,这都快十二点了,哪里有什么小孩。说着,开始往电梯间走。

  这时,叫声又起,声音撕扯,凄惨无度。俩保安对望一眼,一脸坏笑,说这哪里是什么小孩,分明是猫叫春。果然,他们在安全门后面发现一只黑猫,通体油亮,腰身粗壮,虎头虎脑。

  贺玲玲怒骂:“死公猫!不让人睡觉。”

  高个保安不怀好意瞥她一眼,纠正说:“没准是母猫。”

  说话间,众人一起轰撵,把黑猫从安全楼梯赶了下去,赶出楼门。

  一切回归平静。

  第二天中午,我睡醒后躺在十九楼宿舍板床上给老俄打电话,问他一个技术性很强的问题:公猫叫春还是母猫叫春?老俄家在农村,应该知道这些。老俄的回答很全面。

  “都叫,但母猫厉害一些。知道吗,母猫性急。”

  “难怪。”

  “难怪什么?”

  “你那么急着办婚礼,是朱秀美在催。”

  “是她爸催。她爸说朱秀美必须在三十岁之前嫁人。好像有什么说道。”

  “什么说道?还不到四十,慌什么慌?怕是担心你跑掉吧。”

  “我爱朱秀美。我怎么会跑?”

  “就是,他们不了解你。朱秀美跑了你也不会跑。”

  “那是,百花盛开,阳光正好,坚持还来不及呢,我跑什么跑?对了!婚

  礼还剩三天,帮我想想,还有什么事情没想到。”

  “你那么细致还用得着我想?”

  “嗨!千头万绪,东一头西一头的。”

  “能者多劳。多积累些经验好啊!明儿我结婚,归你操办。”

  “那还用说,但关键是你得先把人搞到手。”

  “没问题。世上无难事,看我想不想。对了,老俄!结婚前你得洗个澡。”

  “年前我洗了。”

  “说正经的,找时间你洗洗牙吧。上次你来我就想说。哥们你牙垢太多,

  影响新郎形象了都。”

  “真的?”

  “真的。洗洗。洗洗更健康。你牙好胃口就好,朱秀美看着心情就好,婚礼于是成功举行。你想啊,婚礼上咱得多高兴啊,咱高兴时能不开怀大笑吗?一露齿,得,一口黑牙,好像刚从鄂尔多斯煤矿爬上来。”

  “行!听你的,今天下午就去,明天没时间了。”

  “就去我平时洗牙那家。跟你说洗了不白洗,洗牙妹没的说,眼睛像海清,你随便一躺,盯牢她眼睛,想怎么看就怎么看,谁都阻挡不了。”

  “色鬼。”

  老俄抽大烟,喝浓茶,牙垢一直很重,过去我从来没在意过,如今之所以提出洗牙的主张,是想为他的婚礼做点贡献。近一时期,老俄忙疯了,虽说婚礼基本上由朱秀美家里操办,可一些事情非老俄到场不可,比如婚检,比如拍婚纱照,工作又不能耽搁。作为贴身死党,我几乎没插过手,所以心有愧疚。老俄厚道,平时我俩一起做什么,如果只我同意他不同意,他会迟疑一下说:“好吧,既然50%的人已经同意,就说明此事可以操作。”但洗牙让老俄很遭罪,他是个认真的人,把嘴张得太大,一不小心,挂钩掉了下来,幸好眼睛如海清的洗牙妹经验丰富,转眼就把挂钩端了回去。

  海清说:“嘴不用张得太大,多累啊!”

  洗完牙的老俄换了个人似的,呲牙裂嘴对着镜子自我欣赏了五分钟。

  “怎么样?”我说,“煤块变珍珠,脱牙换骨。”

  老俄说:“你这厮,早怎么不带我洗牙!一个人吃独食。”

  “死鬼没良心!早你去吗?”

  “我得好好待朱秀美?”

  “你牙那么黑她都爱你,是吧?”

  两个小时后,我跟老俄坐在红果川菜馆,喝酒议婚事。老俄就要跟朱秀美完婚。一想到从此后他将暗无天日不自由,我将度日如年耍单帮,一直以来想聚就聚想喝就喝的美好日子即将结束,我俩不禁悲从心中起,都没少喝,老龙口白酒一瓶,啤酒记不得多少。

  “老伊!我结婚以后你怎么办?”

  “不然带我一起过算了。”

  “行啊!我跟朱秀美住正房,你住耳房,记着半夜起来喂马。”

  “哼哼!我半夜起来把马杀了烤羊肉串。”

  “小心我拿河南老地主的鞭子抽死你。”

  我参加的婚礼实在不多,仅有的几次出于无奈。老俄的婚礼是我惟一志愿参加,绝对真情。

  老俄身高马大,高度近视,戴着黑边大框眼镜,一摘眼镜,立马六亲不认。大学时他睡我上铺,睡觉时磨牙放屁总不消停,但醒着的时候人品不错,常年帮我处理作业和考试。

  大学里有人数学好,有人政治好,有人语文好,有人体育好,有人外语好,有人音乐好,死党老俄什么都好,而我睡眠好,这样一来生活很完美。这么说吧,因为他学习好,所以我不好好学;他言语多,人欢实,我因此分裂型自闭;他家在河南农村,手头常年不宽裕,我虽然不是富二代,但我爸常年坚持偷偷给我零花钱,足够我跟老俄花。我俩学业性格资金统统互补着毕了业,彼此忠贞不贰。如今,他要娶自己的同事朱秀美,月色2000地产公司售楼处文员,算是成家立业了。朱爸是个成功的生意人,在雅克批发大市场共有五个柜台卖袜子,早早备好一套一百五十多米的精装婚房给女儿。冲着朱秀美的模样气质,我很想投反对票。但老俄说衰人这回你有救了,今后不用再买袜子,全包我身上。

  我从此收声。

  其实我跟老俄的关系,就像脚与袜子,彼此分不开。

  但这样一来,我就成了大学寝室里最后一个既未结婚也没女友的人。我清楚,我跟老俄之间的距离将会逐渐拉大。老俄夜里有人搂,我基本需求还靠手。

  朱秀美眉眼平凡,身材略显五短,说话时有口水声,丝拉丝拉的。对此我不想多说,因为我理解我的好兄弟老俄,替他高兴。一直在异乡艰苦打磨的老俄忽然有妻又有房,盘点人生,业绩不小,可以昭告天下安慰父母锦衣还乡了。比较之下朱秀美的诸多遗憾无足轻重。最主要的是,朱秀美爱老俄。

  这个世界既无完美之人,也无一无是处之人。我为此没少喝酒。

  有人说文学是个谎言,我信。但我就是喜欢这个谎言,就是喜欢看小说。自从见到秦苹,我更爱看小说了,因为我没法再看电视,因为女演员都没秦苹漂亮。我看小说时可以想象,所有可爱的女主角长得都跟秦苹一样美丽。世界太吵,我独卧梦想山林,一卷在手,浮想联翩,自在,畅游,绝对仙境。有人说爱情其实也是谎言,但我笃信其真诚与美丽。我敬仰美女,心底渴望纯美爱情,时刻准备为秦苹玉碎。我相信老俄也不会把爱情当谎言。理智告诉我,老俄与朱秀美的爱情不是谎言,是真的,比珍珠还真。我的爱情也不是谎言。我的爱情货真价实,掂起来有分量,虽然是单相思。

  我们班级女生多,毕业时大家拍毕业照,五十多人,我们九个男生喊娘子,四十几个女生喊房子!震耳欲聋,特别体现时代精神。老俄一直想在大学期间找个女友,也尝试追求过一个学空乘的和一个学俄语的,都无果而终,她们一个嫌老俄家在农村,担心以后亲戚们纷纷前来看病、借钱,络绎不绝,没完没了;一个嫌老俄太实在,担心他习惯吃亏前途缥缈。

  老俄家在河南农村,很贫困,上大学前没穿过皮鞋。但他学习好,所有功课都好,还废寝忘食自学俄语,会唱十多首俄文歌曲,小路大路山楂树老榆树什么的。他在我们宿舍排行老二,最初大家叫他老二,不知什么时候统统改口叫他老俄,本名杨磊反而鲜有人知。对于我的毕业证书,老俄的付出远大于我,因此我当他是至死的死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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