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猫的记忆,印象中家里确乎养过三只,但都以悲剧结局。第一莫名其妙走失,第二病入膏肓亡故,第三误食毒鼠死去。自此,家里不养这类生灵,许是不忍见其惨状罢?
    第三只的死,给我留了些阴影,非为它的死,而是它的异端。虎皮斑纹猫吃下中毒的耗子,已是怀胎快足月了,死状极为惨烈,声声哀嚎、泪流不已,渐近喑哑、无力,终究没了声息。我哭着求母亲,剖出它肚里的小猫咪,也求母亲好好安葬死不瞑目的母猫。母亲虽无不依从,却也叹气说:没见过天日的小猫活不了。又说:猫葬在土里怕是不妥呢。彼时,乡下的猫死掉了总挂尸于树,据说猫这种牲畜极是诡异,沾了大地灵气会摄了亡灵魂魄作祟人间。

    小猫咪相继死去,无论我怎么喂养。但那母猫葬在后院的无花果树下,却似乎真的并无异样,我也就渐渐放下心来。倒是有次在树林玩耍,冷不丁一抬头,瞥见描尸悬于眼前,黑忽忽、毛剌剌,立时毛骨悚然、魂飞魄散,想起母亲关于猫的诡异之说,由不得撒丫子就逃离了原地。
    此后,夜深人静时,听得凄厉嘶叫,似小儿啼哭,又若鬼魅扰魂,长一声、短一声,高一声、低一声,穿透黑夜直逼耳蜗,并经久不息。至今想起来,那种惊惧和畏怯,便是母亲宽慰说“无妨、无妨,猫叫春”,也还心惊肉跳、战栗不已,仿佛诡异的叫声里,隐匿着某种杀戮。偏生这牲畜性成熟后,不足一月便发情一次,每常扰得我彻夜难眠,恨不得能掐死了去。
    我总想,猫为何给人截然不同的观感,有乖巧柔顺时,也有作祟害人时。大约是“夜行性”的动物,总不免教人觉得神秘莫测吧?何况猫眼也奇异得很,竟能根据光线调整瞳孔,狭窄时若细线般灰暗,圆亮时又似黑珍珠贼亮,怎不叫人心生诧异并畏而远之呢。故而,人们便生一种想法:同属猫科动物,也许老虎倒还光明磊落些,断不至像猫那般化作妖孽害人于无形?
    像影视剧《春光灿烂猪八戒》里,猪怪“猪八戒”自是善良、憨厚、敦实,而那只猫妖呢,该当阴狠、狡诈、毒辣,谁叫她顶着“猫妖”的名头呢。想想猫的呲牙咧嘴的4颗犬牙的凶残,想想猫踩着脂肪肉垫蹑手蹑脚的阴柔,再想想猫的伸缩自如的爪子的犀利,当真是透出一股子防不胜防的妖孽味,也无怪联想丰富的人类作无端揣测了。
    猫顶了诸多恶名,也与它的另一习性相关。不是有句话,好奇害死猫吗?它是极淘气、极顽皮的性子,追撵线团、咬抓尾巴、扒挠树根,无所不玩到极致,便连捉到的耗子,也逗弄到气息奄奄,才舍得吞咽了下去。从前的从前,我家的虎皮斑纹猫更夸张,甚至捉拿青蛙来咬着、抓着玩,还曾遭我小藤条无情责罚。此后小猫虽不敢再乱来,但我竟也想过:谁知这小坏蛋背阴处,会不会再作恶伤及青蛙呢。
    人类对猫有所忌惮,殊不知,猫对人同样忌惮。若非特别信任,猫是不近身的,许是野性难除,终究警惕还在吧?例如新生的幼猫,是不好轻易触碰的,但凡闻到幼崽身上的人气,基本是会遭到母猫的遗弃,而忠实于人类的狗却绝不会有此行径。再以街道、公路情况为例,每常汽车碾压而过,惨烈的总是盲目信人的狗,而猫呢,却“嗖”一声,逃之夭夭,绝不以身犯险。与其说是胆小,还不如说,是本能的野性,以及对人的忌惮。
    许是对传说中猫的超自然力的忌讳,中国古代以及中世纪的欧洲都有许多关于猫的灵异传说,例如说女巫以血豢养它们,使之成为傀儡供她驱使,也有说猫活到20岁会化身为巫,巫活到100岁再变成猫。如此种种,虽不免妄邪玄虚,倒也道尽了人们对猫的态度:无比诡异并无可捉摸。例如狗呀、牛这类,便极少有人编排若此,因它们的勤勉、忠实,已成为公论,不会类似猫的“异端,难驯服”。
    许是受了歪说的诸多影响吧,几年前,我对隔壁的黑猫便甚是忌讳。通体漆黑偏眼睛极亮,是传说中的不祥之物。某一夜,我正欲落门休息,冷不防见它竟趴在我书桌下,贼头贼脑并瞳仁贼亮瞪着我,唬得我鸡皮疙瘩立即起了。虽着力赶打了出去,终究满心里惴惴,说与先生听时他倒笑谓:你不是唯物主义么?然而几天后,父亲的噩耗便传了来,当真是肝肠寸断,悔不该让那黑猫趁隙入门。先生却又极力安慰,说只是巧合、巧合而已,何苦迷信若此。话虽如此,我痛定思痛,依旧想找那猫的晦气了。然而此后便不见踪迹,大约果是通灵之物,窥出我满身杀气,竟远遁了去?
    区别于中国乡村的异端、邪妄说,日本却把双眼分别为蓝色及黄色(虹膜异色症)的波斯猫作为吉祥物,却又是另一种所谓的通灵境界了。但无论如何,这种行动敏捷、张牙舞爪的肉食动物——猫,终究是猫本身,并不因人的喜好或厌憎改变太多。纵然为了适应人类而杂食了起来,但它们依旧内敛、优雅、从容,带着些许未除的警惕和野性,忠实于自我的感觉。不在意人们的眼光,更不在意居然未能跻身中国十二生肖之列,自由自在存活着,并将一直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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