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初遇情侣


  我向军分区司令部请了三天假,回到天河县城,因思师心切, 也没有拖延,便直奔师居之处。我当时的工资是每月八块钱,是人武部的临时津贴补助。我给老师准备了五十斤粮票和二十块钱(在当时这是很大的数目)。我刚刚把粮票和钱递给老师手里,突然从屏风后面跳出一个漂亮的姑姑……

  老师看我愣住了,忙解释道:“田土,我不是少钱少粮,实为给你介绍对象的。这丫头叫成霞,今年十七岁了,艺术天赋特别敏感,基于她这一表人才,将来做个名演员不成问题,她现住在我家,是跟我学戏的,准备今冬明春报考艺校。我觉得你俩郎才女貌,特别般配,不说她如何的贤淑可爱,就眼前这样的花季少女,不管从年龄、相貌、待人接物、知识水平都和你较为般配,你就是牛郎,她就是织女,我就是那棵扯红丝线的老槐树。为了成就这桩特别姻缘,才诓你回来的。”

  我听了老师的一番介绍,这才敢回视一下这位貌美的小姑姑。只见她生就一张俊秀的瓜籽脸,两道重重的弯眉,一张樱桃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体态轻盈, 能歌善舞,让人一看就是一个古典的美女,不亚于古代的丽质佳人。古语云:才子配佳人,我真的给自己命名为才子了,配眼前的佳人还是不缺料的。还没等我说话,她蹲下给我系皮鞋带子,并且嘴里还说:“都在工作岗位上了,你千万要把自己打扮整洁再出门.”

  顷刻间,我的心湿润了。情思万缕,心徜肺徉。脸也红了,在万人大会上讲话都不怯场的我, 现在反而腼腆了。虽然比她大四岁,但她一点也不觉得我比她大,充分体现相爱没有年龄界限的俗语。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好像她就是我命中注定的意中人。她在言谈举止上比我老练的多。

  我和成霞被老师带到山上林园里玩。那里林壑深秀,鸟语花香,苍松翠柏,藤蔓包墙,当时这里是天河县城唯一的游览之所。

  我们在一棵像雨伞一样的槐树下一块长条石上坐下,老师假装有事走了,我和成霞在槐树下谈理想, 谈人生,两条身影倒映在旁边清澈的水塘里,水塘虽然不大,但深不见底,槐树的枝叉上,一串串槐果垂在下面,顷刻间也倒映在池水之中,使我触景生情,为了表明爱慕成霞的心迹,出口吟道:

  水中鸳鸯岸上情,槐媒天地合人心。

  他日若有异心在,身葬鱼腹进园陵。

  成霞怕我再发毒誓,忙捂住我的嘴笑着说;”咱不会作诗,但我对着槐树的面说句心里话,就算我对天发誓了;请田土先生不要见笑, 我班门弄斧了。”

  顶上太阳塘中水,槐树为咱做红媒。

  相亲相爱心不变,白头到老永相随。

  我二人对着槐树表了心迹,叙了心声,相互也发了海誓山盟;经过老师的媒妁之言,双方自愿私定了终身。年青时都是如此的草率,中国的婚姻就是要按传统的老套套运行, 否则都是竹篮打水. 从古到今, 人们的婚姻有几个是自已做主的,虽然有媒妁之言,还得有父母之命。

  我和成霞商量了很长时间,决定在嘉山军训结束后,回来去见我父母,然后再去见她父母。

  三个月的军训很快结束了,我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我和成霞的事告知父母,让各方父母都认可才能心安。这天气候温和,满天飞满了成双成对的蝴蝶,我和成霞特别高兴地去了老家,天河湖畔,全家人的眼睛都发出异样的光芒,当我把关系向全家说清楚时,全家才心花怒放地笑了。

  按照惯例,家里要把姑与姨都要请到家,提提意见,说说看法。父亲忙的杀鸡捕鱼,母亲忙着给成霞做衣裳,买戒指、手镯,全家欢天喜地。我和成霞也很高兴,发觉父母对我们相爱没有意见唯有我的姑姑脸带不悦之色。她小声对我母亲说:“田土娘,我觉得不行。常言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她是个唱戏的,说不定哪天她不顾礼义廉耻和咱田土闹翻了怎么办,我觉得这种人给咱做儿媳妇,不合适。”

  母亲笑了笑,没有表态。姑姑见我母亲不表态也不愿再往下讲, 只有顺水推舟地不说反对话了。第二天,我和成霞又到岗里舅爷家,二舅母硬留我俩过夜,我知道二舅母特别叫鸡,我硬要走,哪知成霞说:“舅母这么热心,这样走了不合适, 干脆明天走吧!”就她这句话成就了一桩有缘无份, 想扯又扯不断的相思结。真可谓:

  三进林园度百年,遗憾终身错姻缘,

  早知不能成正果,何必当初见红颜。

  晚上舅母故伎重演,她又把我和成霞锁在一间单间屋里,我看着成霞,成霞看着我,我俩本来是正儿八经的谈恋爱,根本没有其它的想法,舅母用这样粗俗的民间常用伎俩,就等于是催化剂,把我和成霞硬生生地绑在一起,也就是农村常说的那句老话, 叫生米做成熟饭.那一刻,我和成霞虽然觉得二舅坶的做法欠妥,可还是从心眼里表示感谢!那天晚上就这样,在这间不大的屋里发生了百年姻缘第一回,这短短的一夜,弄出终身的遗憾和永久的思念。真可谓:


  初进林园槐花香,

  弱冠年华第一庄,

  不是舅母施妙计,

  那得终身相思赏。


  万事皆因一念间,

  错对都是前世缘,

  只因错迈半步路,

  一生该进三次园。


  天有不测之风云, 地有草木之无情, 人有旦夕之祸福, 树有秋霜之飘零。

  我和成霞正在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热恋中,突然一个不愿听到的消息还是传进了我的耳畔,省军区下个文件,“地方不准换军装” 也就是说; 不是军队编制的, 不准转干。对我来说,填的是一张废表。人武部研究决定的文件,变成一张空文。与此同时,成霞考上了艺校,她走得很急,走的时候我们既没有窃窃私语,也没有相互祝福,她既不让我靠近相送也不和我有什么暗示,就这样相互遥望,默默地送行。当时也弄不清成霞是不愿见我,还是听说我换不了军装而不愿再和我继续相处下去。前途无量变成前途无望,时事故意捉弄我啊!她进了艺校就是国家的人了, 古人云; 人往高处走, 水往低处流,她站在高枝上还能看上我吗?换位思考, 既变成了非农业,还愿跟你到农村去踩稀泥?她在去上艺校的前夕, 真得一反常态,视我如陌生人,可能也就是这个原因吧?转念一想不对呀?她真的是这种人吗?我实在想的受不了,决心要弄个水落石出,便打听她考取艺校的地址,决心去看她,同时也想弄清其中的奥妙。我从单位请几天假提前跑回来,准备了吃的用的和其他物品,心急火燎地来到成霞所在的艺校,这所艺校像一个大监狱,每天大铁门紧锁着,出入的人很少,有个出来买菜的,你问他情况,他一概不知,你打听里面的人,他说:“这是纪律,不准透露。”我在校外等三天,其目的是能否奇迹般碰到她,门卫看我不走,来问找谁,我说找成霞,门卫说:“这是封闭式管理,学员是不准见外人的。”他伸手拿出一张校规条款。那知艺校里出台一个要命的规定:念艺校的学生不准谈恋爱,更不准见亲友和家人,封闭式管理,全天学习。那一刻,我才知道我写的信为什么石沉大海。从此人分两地,天各一方,两小无猜的热恋情人变成了牛郎织女。我不甘心,又去了几次,被校长发现后,还派人出来审问我,其目的想套出我和某个学生是否在谈恋爱,我知道说实话的后果。我很失望,同时也知道了校内的具体规定,又怕影响她的前途,为了她而默默地返回。

  回到县人武部,失去了往日的工作热情,双重的打击使我觉得在人武部往后也没有什么大作为了,成霞也离开了。这座古城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地方了。于是我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县人武部。

  我背着军用黄饭包,坐上去天河的班车。路上,我看着路边的小树都沾满了灰尘,一点沒有往日的精神。路上的行人也没有朝气,沟边的小草都耷拉着头。

  回到家里,院中复活的老槐树也垂着头,往日回家,家里看门的那条小黑狗头动尾巴摇地迎上来,今天它趴到那儿一动也不动,好像没有发现我回来。

  父亲见我回来的神态和往日不一样,已预感到结果,特别愁闷。平常自豪地说儿子在县人武部工作,现在一切都变成泡影,这叫猪尿泡掉到刺棵里——消肿带出气了。在乡邻亲友面前怎么解释?父亲感到很没面子,虽然没有说三道四,但他的内心还是在无声地斥怪我。母亲沉不住气了,她冲着脸拉的老长的父亲:“你这副脸子拉给谁看的?孩子回来就好,这天河边上这么多人,上不在省,下不在县都该饿死了?人生来就是吃饭的,一根草苗顶一个露水珠,有什么可愁的,应该高兴才是。”

  我破碎的心像针挑的一般,万没想到我变成了家庭最大的负担。

  我离开人武部,消息传开了,此事引起县广播电台的注意,为了照顾我立志家乡的志向,成全我的孝心,经广电局领导决定在我所在的天河乡建一所全省一流的广播站,县局出工资,让我进到站里搞采编,乡政府领导特别高兴,并且还给乡政府签订了用人合同。

  常言道:“人心昼夜转,天变一时辰。”广播站很快建好了,县局通知于84年2月18日到乡广播站去上班。不料,乡长第一个反对:“不行,绝对不行!”。

  我百思不得其解,这是天河乡党委会研究决定的事怎么说变就变了呢?人们都不知其故,人们都好奇地寻找答案,然世事都惟俏惟妙,想找答案还就是找不到,当人冷静下来甚至把它遗忘,嗨!答案自动出来了。原来乡长把这个位子配给了一个漂亮的女人。其中的奥妙除乡长和那个女人谁能讲得清楚,只有苍天知道。

  县局一把手听说不用我而弄来一花枝招展的女人时,特别恼火,于是向天河乡发出了强力警告:“天河乡广播站采编除了田土之外,不准配其他任何人,否则责仼自负!”就这样我被撂置在家。

  随后,乡镇企业局认为我是基层的一块料,经考核并下发了红头文件,让我84年4月24日,任区综合厂厂长,正好天河乡的乡长升任副区长,并分管乡镇企业,他以我只会写文章,没搞过企业为由,武断地枪毙了县乡鎮企业局的这份红头文件。我真得不知道自已命为什么这么苦、靠山山倒,靠树树断,全家人也为我的前程捏着一把汗,尤其是父亲。

  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被《滁州报社》聘去当特约记者,父亲的脸上才出现了笑容。终于解除他愁闷的心结。

  后期有人问那个乡长,为什么这样对田土,这个领导也很坦率地说:“神仙自有神仙做,哪有凡人做神仙,他家连请客的钱都没有,他田土凭什么出来给共产党做事的。”

  这天合肥来个加急电报:要我立即到安徽省首届小说创作班培训班参加培训。我太兴奋了,向报社领导请假,乘车驰往培训班。透过车窗,细瞧风景如画,一望无际的原野,阳光普照,微风吹拂,麦浪滚滚,整个旷野泛着绿波,呈现一派欣欣向荣的繁茂景象。

  一路上想入非非,安徽省小说创作学习班,这是多么引人的题目啊!我虽然在读书时就写长篇小说,但没发表过,连中篇小说也没发表出来,怎么能找到我的呢?后期才知道:是文联主席郭瑞年的特别推荐。我到学习班里一看,觉得自己是沧海一粟,参加学习的都是省市著名作家和领导:江流、曹玉模、刘祖词、肖马、鲁彦周等等。陈登科是头。贾梦雷和郭瑞年分管内勤。紧张的培训,使我感到特别收效,两个多月过去了,我仍然没有写出像样的作品,三个月了,眼看培训班就要结束了,我着急了,经两夜构思,写出两篇自己认为可以的短篇小说《天河边》《张老三揭瓦》。没过多久,南京《青春》编辑部来选稿,在上千件的稿件中,选了十一篇稿件,其中竟然有我的《天河边》,天长陈源斌的《巴根草》。

  三个月的培训班很快结束了,我揣着一颗赤子之心回到了天河边。姚功,田化,田番,田欣等一大批爱好文学的青年围着我问长问短,让我叙述在小说创作学习班的情况,为了渲染和炫耀,我像讲传奇故事一样,让他们听得有滋有味。

  我赶到报社,把培训的情况向领导做了具体的汇报,刚刚坐班,县里决定开第二次文代会,我作为特邀代表,被县文化局领导通知来开会,并让我在会上讲活,主要让我介绍参加省首届小说创作班的培训精神传达一下,并谈一谈文学创作的感受。我没有在大的场合说过话。不愿上台献丑,实在推辞不掉,就到主席台上说了几句话。我并没说什么有损于别人的话,哪知却恼了青年诗人韩义和(也就是后来在天安门广场发明飘扬器的人,他虽然腿残,但他创作思路特别敏捷,诗歌创作当时在小县城小有名气)。

  散会时他带领几个爱好文学的青年,把我阻在巷子里,要对我施暴,我真的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为何惹他们这样兴师动众地和我翻脸。我抱拳恭手,对韩义和等几个文学青年很谦逊地说:

  “各位文友,不知田土做错了什么?得罪了各位大家?”还是韩义和指着我说:“你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敢在我们面前班门弄斧!看你在台子上面那傲样子,不可一世,现在为什么称我们是大家了?”

  我这才弄清他们动怒的根源。于是,我忙将手中刚买的一本《美学散步》送给他们,并谦和地说:“田土乃井底之蛙请各位方家见谅。”韩义和拿着《美学散步》点着我说:“小田土,你算是个懂事的人,以后咱们都是朋友了。”,

  就这样才算解决了争端。

  我回到天河边,我家的四合又重新复恢了旧貌,只是上盖换了新颜,老墙未动,全家又住进了老宅,这里乡音未改,涛声依旧, 唯有那棵被大火烧焦的老槐树, 又发出新芽,换发出青春的活力。

  慕名的文学青年都来了,我们常聚在一起,谈文学,谈理想,谈人生,欲何往,立新志,有时通霄达旦地谈笑风生,真的开心。我们凭着一股热情和田化,田番,田欣,姚功筹十几位爱好文学的青年组织在一起, 自发性地成立“天河文学社”, 为了增加气氛,我们还搞了一台节目,并邀请了省作协秘书长贾梦雷,市文联和报社的领导参加了成立仪式。为了打造文学园地,十几个骨干文学青年,七手八脚地创办起了《绿叶》杂志。当时我是社长,并任《绿叶》杂志主编,几个人用钢板和油印机,把一期期《绿叶》杂志刊印出来,先尝试散发到江淮流域,再流传到全省各个角落。

  一时反响特别大,大江南北、江淮流域,谁不知道《绿叶》杂志和天河文学社啊!

  世事人皆知,盛情总有时。区里一个领导为了把这点小成绩占为己有,首先把天河文学社收编,然后把《绿叶》变成了其它刊名同时取代了天河文学社。文学社的文学青年们愤愤不平,纷纷找我出来主持公道。我亲自找到区分管宣传的领导, 他不但没给合理的说法,还说我不服从领导,这是领导的决定你也敢来说三道四!就这样二十六位天河岸边的文学青年解散了,从此,都各奔东西,再也没有整体相聚过。

  福无双至, 祸不单行。时隔不久,有人告我不安份,翻起了存年旧帐,他田土既然是农民了为什么聚拢一些青年在一起通霄达旦,是不是想图谋不轨。区里的领导明明知道我们在办天河文学社,但还佯装不知地找我谈话,“田土,有人告你非法结社,这并不是危言耸听,上面的事说大就大,说小就小望你好自为之吧!”。

  我被区里找去谈话的事本来是保密的,谁知没过三天,在天河湖畔传的纷纷扬扬,天河文学社再也不复存在了,报社也让我停一停再去上班,我的仕途又走进人生的低谷。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打倒四人帮,松了阶级纲,结束大呼隆,全国学小岗。三中全会制定了改革开放的新政策全面放开,农业实行了“大包干”责任制,我家分了31.9亩地(和当年祖父买制的土地一样多),我们全家也像全天河人民一样,跟着父亲建起了自己的家园,我虽然在外边基本没有参加过家庭的劳动,但每年我家收的粮食都超出“大呼隆”时期全队收的粮食两倍,我们真的翻身了。包产到户,前帮后顾,发展自我,有力就出。

  父亲为了让全家过得好一点,他自己跑到南山上办了一个石粉厂,由于当时自己没有多少本钱,就拼命地自己干,既当老板又当伙计,自收石头,自己加工,自己出售,他的劳动强度大得惊人。

  那时《滁州报》社又恢复了我特约记者的名头,我在各个场合都是以记者的身份出现;人们都称我为小记者。随工作之便,回老家去看父亲,只见他在老虎机那儿喂石头,浑身都落满了石头粉,当父亲按过按钮把机子停掉的时候,便在机子旁,扶着个大铁锨,除下口罩,吐了那么多的石头粉,他干咳的时候憋得满脸都是泪。

  我把父亲拉过来央求道:“大大,现在包产到户,家庭生活又不像过去这么困难,你为什么要这样累?”父亲特别认真地说:“你们姊妹六人谁都要办事,哪个不需要成千上万的钱才能成家呀!”

  我心疼地看着父亲那疲惫的样子,当场就落下了泪。父亲太累了!我抹着泪,央求父亲:“大大,这活不能再干了,否则会生大病的!“父亲对我的央求没有回应,也顾不上和我说话便按开电钮,抡着大铁锨拚命地向空转的老虎机喂起了石头。我忙抢过铁锨帮父亲干活,可父亲把我推过去:“你没有口罩不能上机!你别在这碍我的事,你来公干别耽误公事!”我含着泪默默地离开父亲的石粉厂,我一步一回头地看着父亲,只见父亲笼罩在烟雾之中,仍然在挥舞着铁锨干他自己的事。

  他整整干了三年零四个月,最后真的被石粉呛出了病。父亲病的都不能吃饭了,却仍然没离开他的石粉厂,我硬是把他弄回家,送进了医院做了全面检查,检查结果全家人都慌了神,原来父亲得的是胃贲门癌。这样一来,全家的主要精力都放在给父亲治病上,我被滁州报聘用当特约记者不到一年,因父亲的病只有丢了远大的抱负和刚刚走上正轨的工作,当时母亲才四十多岁,弟弟妹妹的年龄都很小,只有我回家四处凑钱给父亲治病。

  父亲在蚌埠三院住院后,医生给他精心治疗他也配合,后来他突然说自己好了,坚决要回家,医生和家人都劝,他强行地离开了医院,全家人都莫名其妙,后来才知道,他算出了家里没钱了,他偷偷地给母亲讲:“这住一天院花这么多钱,家里有多少米面我心里有数,如果这样住下去,弄的屁股上绑筛子到处都是窟窿,让几个孩子今后怎么办?我们回家在小医院里吊吊水,我也能给家里干点儿活。”母亲拗不过他,父亲还是强行出了院。

  父亲回到老家医院,每个星期去吊一次水,他顽强地和病魔作斗争,是的,父亲太精明了,家里真被他治病花尽了所有的积蓄,无论如何不能不治呀!因此,我就千方百计地想办法抓钱给父亲治病。

  一天,我到刘府供销社找朋友,开后门买了三桶平价煤油,由老二负责拉到我舅舅家去卖高价,煤油卖掉了,老舅对二弟说:“东边有赌钱的,我俩到那儿,干两把,推几锅子,以这钱做本钱,我干的特别精,你帮我看堆,我来推,多赢一点钱,回去给你大大治病。”

  常言道:病汉听不得鬼叫唤。二弟把卖煤油的钱拿去做赌资,最后输的一钱不剩。老舅也慌了神,二弟两手空空。他知道这是什么后果,捶胸跺脚地仰天大哭,老舅觉得实在愧疚,自己背着家人从邻居家借了钱给二弟,假装说:“小二,你别哭了,老舅到赌场上几把给你的钱翻回来了。快拿去家给你大大治病去罢!”二弟见到钱才拉着空油桶回家。二弟到家的时候,两只眼睛像两盏红灯笼,被我一再追问,二弟才说出实情。母亲一看二弟那狼狈的样子心疼的哭了。

  父亲的病越来越重,他吃药时要看药瓶子,他不相信全家的善意谎言了,所以再也瞒不住他的病情了,最后他知道了真实的病情时,随即把我叫到面前,很坦然地说:“田土,我得的是不治之症,病历上写的是:胃贲门癌,你们别白费心思了,不能再这样浪费钱了;周总理都没有治好,我也不可能治好的。况且我们家没有钱,我现在最遗憾的是你姊妹六个,有五个都是不懂事的孩子,只有你和二孒稍微大些,二子不识字,只有你了,恐怕你挑不动家庭这副重担啊!”

  我哭着说:“大大,你放心,我想什么办法都把您的病治好。我不相信好人会死,好人会有好报的!”

  “人生自古谁无死,只要摊上这种病就别想活多久,好人也罢,坏人也好,根本逃不了这个劫难。”

  父亲看的很开,最后不愿吃药了,他坚持挖地锻炼搞菜园供全家享用,他锻炼期间,身体反而没有什么异样。他利用这点空余时间去找媒人给我提亲,让我半年之内成亲。我哭着对父亲说:“成霞去念艺校去了,她毕业以后就回来了,这么急干什么!咱在家找其他人,她回来怎么办?”

  父亲很肯定地说:“你别这么想了,她念艺校就是非农业,她是国家的人了,你在人武部又没扎住根,如今在报社还没有真正安根,为了我的病你又不愿去了。我反正就这样了,你死活不舍得我,不愿回去;将来再找想得到这个机会比登天还难。都是我拖了你的后腿。对于成霞,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你就是等她回来,肩膀也不一样高,她也不会和你结婚的。”

  “大大,话不能这么说,假设她回来找我该怎么办?我们亏理呀!”

  父亲生气地说:“人家出了校门,就是国家干部,可能再来找你吗?你别自作多情,你想想人家是天,咱是地,天上的仙女能到凡间找你放牛郎吗?天仙配是人编出来的,没有戏上演得那么邪呼!”

  “大大,我不一定就永远是放牛郎。”

  哪知父亲严肃的说:“不听老头言,吃亏在眼前!”

  我被父亲的一席话说的哑口无言。尤其他在病中又不敢惹他生气,只有搪塞地说:“这找对象又不是买青菜,目前没有合适的,就是成霞不行也得慢慢找啊。哪能这么快呢。”

  父亲说:“你不要多问,我心里有数!”

  我也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数。 没过三天,母亲买了四块布,把布装到皮包里,叫我到邻村李某家去订婚,我哈哈大笑,“娘,怎么回事呀?你们这不是把人家当傻子吗?人家还不知道我是谁,是红的是黑的?怎么突然就去订婚呢。按农村的规矩应该先相对象再订婚呀!”

  母亲说:“我和你大大早都弄好了,人家不相对象了,早都认得你,你去吧,如果你不去,你大大生气了你可担戴不起啊!”

       我心里虽然犯疑,但为了父亲顺心高兴,我不敢怠慢,背起四块布顺从地去订婚了。我背着布心乱如麻,我在前面走又怕父亲跟在我后面监视,最后我想出一个办法,把布背到车站一个熟人家,不说里面装的是啥,过两天再把它背回来,就谎称人家不同意,把布给退回来了,父母也不知道内情,对方也不知情由。这样两头不照影,父母也不得生气了,这样也躲了一劫。自认为耍这小聪明天衣无缝,忘却了孔明在葫芦谷说过的一句名言: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常言道:万般皆有命,半点不由人。这个大姑姑,从十八岁开始,家里就没断过媒婆,求婚的小伙子和信件接连不断,可她总是不分青红皂白地统统拒绝,到底她是姻缘没到,还是另有隐情,这只有她自己知道。总之,她到二十六岁了,家人已经犯愁了,她仍然扫去所有求婚的信件,推却各色求婚的后生,凡来给她介绍对象的媒婆,她都很不客气地处人家难看!赶人家走。对我为什么不反感呢,这大概就是天定姻缘限期已至,不可欺瞒。天都到酉时了,我慌慌张张地朝车站走,正好在车站西边的大坝上迎头碰了那位女青年。

  原来事有前兆,她正在培训班给学生讲裁剪技艺的课程,突然觉得烦躁不安,心乱如麻,总觉得家里有事,并感觉还不是小事,所以,她慌慌张张地离教室,往家赶。芝麻弹到针眼里——就这么巧!原来我们认识,父亲来她家提过亲事,以前知道对方的底细,她对自己的婚事和目前的心上人也提前知道,所以她早有准备。当我们碰到一起的时候都惊讶地望着对方,相互站在对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俩僵持了一会儿,还是对方先开了口。

  “天都快黑了,你往哪里去的?”

  我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她又说:“走吧,时间不早了,干脆到我家过晚去吧!”

  我愣了愣神,不知所措,心想:为什么她不说到我家吃晚饭去,而说到她家过晚呢,看来晚上有情况啊!我正在想入非非。她风趣地说:“看你大包袱小行礼的难道是到车站相对象的吗?不然的话为何不愿到我家去呢?”

  我赶忙否认,但又语无论次地说不出个子丑寅卯,这时的我,思想在激烈地斗争,如果不去,人已经碰上了,假设被父母知道碰上了她我没去,那后果是什么样的,我不敢往下想,如果真的去了,这一生就这样定格了,这个时候思想乱的真得没法形容呀!对方看我在发愣,很搞笑地摸摸我的额头:“没发烧呀!怎么不正常呢?”

  我在对方的再三催促下,像吞下一把迷魂药,乖乖地跟她走进了岳父家的大门。我一个小屁孩,到了岳父家,他们当着大事来办的,晚上拉开桌子当贵宾招待的,晚餐摆设得很丰盛,岳母和岳父欢天喜地的招待我这个第一次上门的娇客。聪明的对象在吃饭中间用引导的口气问我的来意,我本不想讲,但万事都怕抵的没有路,父亲的病就像一把尚方宝剑,只有顺从,不得有半点忤逆,只好把父母交代的真实来意说一下,并且中间把内容加以篡改,把“订婚”说成“定期。”岳母一听来火了:“你们家都没有办过事吗?你父母亲都是什么人呀!八字没见一瞥,你家凭什么摘期?”

  我一听心里高兴,只要事情搞糟了,父母就没有话说。人家不同意我又不能强逼,事情黄了总不能怪我吧。万没料到沉稳的岳父开了腔,他冲着岳母很坚定地说“这孩子来家了,这门亲事你想不想做?想做就不能说二话,男家择期讲究很大,人家肯定是请了先生,按生辰八字推算准了才来的,他父母讲哪天办事就哪天,你别起哄乱改人家择好的日期,改期是犯大忌的,假设出了问题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岳母打火不吃烟——闷腔了,我犯了难,本来父母让我来订婚,我却歪打正着,岳父全家统一思想,啥也不要,爱好结亲,就这样我指着空把婚期定了。

  第二天我回家后把昨晚的情况告知父母,父母高兴啊!特别是父亲,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一步把事情办了他都感到迟了。1983年阴历十月初十,我胡乱择下的佳期,却变成了不变的婚期。快要办喜事了,我提出家里没有钱,喜事不办了,以后有钱再办。父亲大声说:“谁说没有钱?有!办事的钱我早准备好了!”

  当天夜里,父亲扶着病躯到朋友家借了600元钱,强打精神,拖着病体把喜事给办了。全家看着父亲办事的精神状态,都认为喜事把父亲的病冲好了,全村的人也都对父亲充满着这种幻想。

  父亲的心事太重了,1983年农历十月初十,刚草草地办了婚事,他又生出新的想法。这种幻想。时隔不久,父亲要见隔代人,常言道:百善孝为先,我和妻子就按照父亲的要求办,当我们生下了大女儿不久,父亲就病的不能起床了。

  我相信老天是公道的,它不会绝灭好人的,为了给父亲从生死线上拉回来,我想尽一切办法挣钱给父亲治病,结果都枉费了一片苦心,为父治病家里所有能卖的东西都卖了。最后家里只剩下半袋稻谷,债台高筑。

  “田土,我的日子不多了,虽然你没读完高中,但是一直在基层摔打,没有走出天河湖,最后我给你交代几句话,你要记得。一是忠厚传家业,你不能忘掉,做人不要过分的奢求追逐,攀比;吃再大的亏一定要相信朋友。二是不与长者论长短,不与俗人论高低。三是与人相处要用生命换取别人的真心。四你大大是个孤儿,一身吃尽人间苦,尝遍天下难,要不是挂念家庭和你几个孩子,我是不会这么坚强地活到现在!今天这一大家人茂茂堂堂,吃水不能忘记挖井人!有恩必报。五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虽然我是共产党员,在农村,家中不能没有男孩。这五条你千万不能忘啊!”

  父亲的五条里只有第五条我心里想不通,什么叫无后为大,女儿也是传后人吗!分明就让我们躲计划生育,

  父亲为心疼我们绝食两天,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打着手势比划着要一样东西,全家都忙的分头去找,不管拿什么来他都摇头。

  母亲说:“他是看路的,是在找他的魂,别给他找了。”我不甘心,父亲临终的最后一个心愿必须要做到,不能成为终身的遗憾。最后我从一个小盒子里找出一个红壳子的党章,他终于点了点头。我把党章拿来送到他手上,他拿着鲜红的党章,看着我和几个弟弟妹妹,于一九八五年农历三月三十日上午六点钟四十八分,紧握党章离开了人世,享年53岁。

  当天,我哭着用破棉花絮做成的一杆毛笔,沾着墨汁,在白布上给父亲写下了一幅挽联

  幼丧父母,苦度终身,艰辛自强,忠厚为人,儿女满堂福后报;

  英年早逝,魂归天庭,一身正气,两袖清风,鞠躬尽瘁追党魂。

  我深深理解父亲热爱党,忠于党的程度。并且也深知他为啥忠贞地热爱党。

  我敬爱的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但他所做的一切都铭记在全家人的心里,他的一言一行足能影响我家数代人,我永远也忘不了可亲、可敬的父亲。

  破屋专遭连阴雨,漏船专遇顶头风,刚刚把父亲送下地,千疮百孔的家又遇上了意想不到的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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