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家 事


  第一节      我的祖父


  天河湖水碧涟清,岸畔悲歌低声吟,代代耕耘求黄土,春去冬来泪满襟。

  家家都有辛酸事,辈辈眷恋天河情,涂山巍巍永不老,饱蘸湖水书丹青。


  人世如烟,天河如梦,最痛是情,最贵是真。1985年农历五月三十日早晨,大雾迷漫,百鸟齐呜,半点风丝也没有。村子里狗不叫,鸡不呜,静得特别,静得让人难受。

  这是一个永远难忘的日子;六点四十八分,父亲和我们永别了。天亮了,雾散了,家人和亲邻都沉浸在无比悲痛之中,父亲走了,每每想起他的音容笑貌,性格为人以及踏实淳朴的工作作风,任劳任怨做事的诚实品格,我感到他是个平凡而伟大的父亲。

  据父亲说:我的祖先是三省的巡抚,官至二品,数代都是朝庭中人。到了太祖父这一代,因遭兵灾而破家。祖父这一辈,自力更生,艰苦创业,虽不为官,他却是个百里闻名的仁义士绅。他常年做生意,在他五十岁那年,凭自已勤劳的双手,经商,挣钱买了三十一亩九分地,并建造了很大的四合大院,院內四间牛房二间马棚,家里有四头牛、两头驴、两匹马,前厅后院,内外有别。在天河畔算得上是十里八乡中等富户。我的祖父不仅精通商贾,财源广进,而且交际很广、还乐于助人。在那兵荒马乱的年代,穷人生命财产没有保障,地方的绅士显贵都朝不保夕,常常在不知不觉就搭上了性命。我家住的四合院,在马棚的上面建一个暗厢,专门给村邻有头有脸的达官权贵们躲灾避难用的,这个不大的地方,不知救了多少仕绅显贵的命。因此,这些仕绅和各色头领们对我祖父都特别恭敬,见之都称之为“亮爷”。

  奶奶是村里出了名的大美人,见过她的人都说奶奶年轻时长得特别漂亮。苗条的身材,匀称的个头,两道弯弯的柳眉,深深的酒窝,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在天河边的百里村庄,貌压群芳。所以,人们称她为“盖天河”。 那个时候的姑姑在出生的时候就订了娃娃亲,我的奶奶出生时也和别人家的姑姑一样,也和我祖父订了胞亲。祖父十八岁那年被抓去当兵,因太祖父,太祖母都双双下世,只剩下我的十多岁的小祖父无人照顾,祖父为了照顾小祖父,他设法从部队偷跑出来,几经周折才回到家乡。那时祖父已二十几岁了,奶奶一直等到二十大几岁才和我祖父结婚。奶奶很善良,邻居有什么困难,只要找到她从不推脱。每年冬天,在春节前,奶奶都要预备一些过年的食物送给那些过不去年的邻居家,人们呼我奶奶为“善人”。

  一天夜里,奶奶和祖父正在家烀枣子做枣糕,外边碎雪飘飘,朔风带着口哨呼呼作响。就在那尖叫的风声里,突然夹杂着孩子的哭声。奶奶停下手中活计跑去一看,是个被丢弃的女婴,本来奶奶过门时间不长,自己还没有孩子,可她没有多想,就把啼哭的孩子抱到怀里,奶奶本来就是一个善良的好人,遇到这种事她当然义不容辞地把孩子抱回来,回家后在灯光下一看,孩子已经被冻得青头紫脸的了,她忙给孩子喂点热稀饭,用温水给孩子洗一洗,然后把孩子揣进自已的胸前。半夜孩子恢复正常,她开始哭了。祖父看着孩子也很兴奋,并高兴地说;“老天给我们送个孩子来,真是祖上的阴德,既然苍天赐我女儿,这孩子以后就叫她“天赐”吧!”奶奶一听祖父的话,知道他要留下这孩子。做为年轻漂亮的奶奶,在这个节骨眼上却犯了难,因为她当新娘的热气还没凉,这时候就有奶孩子,别人怎么看呀!尤其是封建社会,因此她为难地说;“人嘴两溜皮,尚若有人要说三道四的,我该怎么办呀?”

  祖父看出了奶奶的心思,很干脆地说:“这是一条生命,如果不把她收留,我俩都有罪啊!天理不容!”奶奶害羞地说:“我刚过门就抱个小孩,外人怎么看我,在别人的嘴里我是什么人呀?知道的说我们救孩子一命,不知道的不知会弄出多少新鲜的故事呢?”祖父断然地说:“别人怎么看是别人的事,推车有正主,放屁有胯骨;只要我高兴就行,在我的心里这是一桩大喜事,你新娘的衣服还未脱下,又喜得千金,这不是喜上加喜吗!管别人说什么?我的家事我知道!想说由他说去。” 奶奶没有办法,她在做新娘的同时,就做起了名副其实的妈妈。我的姑姑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进了田氏家族的门。”

  为了做好家里的生意,同时要养好姑姑天赐、所以,好几年奶奶都不要孩子,并叮着小祖父带好天赐姑姑,可小祖父当时是十多岁的小孩子呀!在姑姑没进门的时候,他特别自由,游手好闲,从不问家事。天天玩在外面,逼他到学堂里读书他偏不去,奶奶送了几次,他在课堂不能坐三分钟。先生劝奶奶:“不要瞎子燃灯白费蜡了,你家这小叔确实不是念书的料。”祖父也说:“不要硬逼了,一根草苗顶个露水珠子,人生来都是吃饭的,不读书也能吃饭,不念就让他把做果子的手艺学好,将来就看着这个老铺吧!”

  小祖父对家里凭空出来个丫头,他既高兴又讨厌,高兴的是家里本来没有小孩,天赐姑姑的出现,就让祖父增添了一个开心的把戏;讨厌的是,奶奶天天把小天赐塞给他,把他拴住,哄他带孩子,因为奶奶进门以后,就发现小祖父像脱缰的野马,玩蟋蟀、喂斗鸡,后期就光顾赌钱场,无收无管的,她初过门想管又怕祖父不依,他年纪虽小,可经常在外面惹事生非,这下却寻到了最好的机会,小天赐喂饱后就让他带,小祖父烦死了,见他想翻套的时候,奶奶就用软办法把他给拴住,哄他,奖他,有时他急了就把天赐姑姑抱到赌钱场上。一天,他抱着天赐去推牌九,钱也输光了,小天赐嚎啕大哭,他又不舍得打一巴掌,气得自罚自,只有放弃赌博,安心带孩子,再不去赌博的地方。奶奶窃喜,并偷偷对祖父说:“苍天为了让咱管住二叔,特地给我们送来了小天赐,苍天真有眼啊!你看咱二叔野性被改过来了。”

  小天赐渐渐地长大了,祖父和奶奶对姑姑视若掌上明珠,每天都被奶奶给打扮的象个出水的芙蓉,再加上她天生丽质,美丽之名不翼而飞,虽然只有十多岁,上门提亲的络绎不绝,刚到豆蔻年华,姑姑就不敢出门了,上街就被后生们阻截。奶奶一天和祖父商量:“小天赐长的这么俊,提亲说媒的这么多,我们实在得罪不起这么多亲朋啊!就是不怕得罪人,这早晚也会出事,常言道:女大不可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你在外面接触面宽看能不能拣一个好人家给亲事定下来,不就了事了吗!”那时的姑姑说婆家都是父母和长辈做主,自己是当不了家做不了主的,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说来也巧,这天祖父刚做完生意,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戴个黑色礼帽,拄个文明棍来找祖父,此人长得身材魁梧,浓眉大眼,五尺多高的个头、生的一表人才。他找到门上抱拳一礼,“请问亮爷在吗?”奶奶见家里来了陌生客人,忙问:“请问先生找亮爷有事吗?”

  先生忙自我介绍:在下徐再英,是东乡一个小保长,早听说亮爷的大名,今天专程登门造访。”

  奶奶忙把客人迎于客厅坐定,然后差人去请我的祖父。祖父回家一看,客厅里坐着一位陌生的先生,忙躬身施礼,然后分宾主坐定,没等祖父开口,徐再英先问道:“冒问先生就是亮爷吧?”

  祖父笑着点点头,正要往下叙话,突然案首老爷笑哈哈地走进门.“亮爷,晚辈来讨杯酒喝!”

  祖父笑着说“你是门下堂侄,这家里的酒都是你口中之物,今天怎么变外了?哪次你遇难不都在此度过!家中哪拐有好酒,哪坛有银元你比我摸得都清。”

  “亮爷别较真, 晚辈不过是和您老开个玩笑罢了。” 此时,徐再英猛地站起来,双手抱着案首老爷,深情地说:”汉卿,这些年不见面,真的想煞我也!”

  汉卿老爷也很惊诧地说:“想不到我俩能在亮爷家见面,缘!缘!万事皆是缘啊!”三人正在谈的热火朝天的时候,奶奶带着天赐姑姑朝里面走,白云无意,青山有情。就这么一走,却注定姑姑一身凄,成就一桩苦楚的婚事。真可谓: 只因瞬间一掠影,成就百年苦姻缘。

  徐再英眼一扫看见我的姑姑,眼前一亮,心里一惊,人说亮爷千金如花似玉,果不虚传,“没想亮爷有这样一位倾国倾城的千金,不知亮爷千斤订聘否?”

  祖父说:“唉!为了我这掌上明珠,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亲朋好友,如今还没有安根。”

  徐再英是听说姑姑美丽,特慕名来探访的,他是有备而来,见到我天赐姑姑又听我祖父说姑姑现在没安根,心里有底了。此刻,奶奶备上来一桌热腾腾的酒菜,徐再英喜出望外,分宾主落座后,三人大杯地喝起了老酒,推杯换盏喝得正尽兴的时候,徐再英突然仰面大哭,祖父和汉卿都不知所措,最后汉卿生气地说:“你到底想干什么?有什么伤心事说出来我给你解决。”

  “汉卿啊:你虽贵为案首,不一定帮上我的忙,你也未必愿帮这个忙。”

  汉卿很自信地说;“我俩同窗数载,情同手足,只要我能办的事我绝不推辞!”徐再英一拍桌子“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把心里的事说出来,你可不能随便反悔的呀!”

  汉卿猛地站起来,大声地说:“大丈夫一言既出,哪有反悔之理!”徐再英重新坐下,先倒一满杯一饮而尽,慢条斯理地说:“徐再英喝下这杯罚酒先告罪,早听说亮爷是人中豪杰,家中有一丽女,今天再下登田府,见亮爷, 特为犬子求婚尔,请案首老爷做个保媒,叩恳不要推辞。”

  汉卿一愣,他看着亮爷不敢擅自表态,屋里的空气异常的紧张,祖父认为他俩是串通好的,汉卿经觉察到自己已经上了这老东西的当,他万没想到这老东西是有备而来。徐再英来时故意让熟人去告知田汉卿自已来亮爷家了,因为他们是同窗学友,听说他来了不可能不来看看,并不知道其中的目的,他真的不知道徐再英来这一手;虽然这老东西做事有些欠妥,但毕竟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亮爷家的千斤确实没有主,两家做亲也还算门当户对,这也算一桩好事。汉卿想到这,便顺水推舟地当起了我天赐姑姑大红媒,我奶奶想说点什么,被我祖父拦住了。在那个时代,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就是圣旨;没有本人选择的权力,媒妁之言便是引线,尽管如此,祖父还是推辞地说:“这样吧!男婚女嫁是必然的事,容我考虑好了,定会让汉卿回话。今天话就说到这儿,喝酒!喝酒!”三人推杯换盏都喝的酩酊大醉,高兴而归。

  没过多久,汉卿以同学的身份,看望徐再英老母的名义,骑着高头大马到他家喝两场酒,回府秉告:“终于摸清了他家的底细。”在汉卿的促使下,祖父、奶奶终于答应了这门亲事。徐再英一听祖父和奶奶答应了这门亲事,赶忙请汉卿前来择聘,双方递了庚帖,风风光光地送来了聘礼,就这样,我天赐姑姑就成了徐家预定的媳妇。

  姑姑五岁的时候,奶奶才生下我的父亲。姑姑十七岁那年徐家派出隆重的仪仗队,抬着花红彩轿娶走了我的姑姑,是父亲背着面桶哭泣着给我姑姑送到徐家,姑姑终于成了徐家的儿媳妇。奶奶心疼地睡两天。回门的时候姑夫背着盒子枪,祖父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找来汉卿下底教训教训他,喝酒时案首老爷对姑夫问道:“这枪是再英让你背来问罪的吗?”姑夫是国民党的一个丁勇,不知天高地厚,他对案首老爷的话还有些不服,哪知案首老爷伸手下了他的枪,并把姑夫赶出了家门,从此他怀恨在心,把田氏门中的人视为仇人,徐再英是个场面人,亲自到我家来赔礼道歉,案首老爷也不客气地说:“假设天赐在你家有个三长两短,别怪我汉卿翻脸不认人。”徐再英向祖父下了保证,奶奶看到姑父那种万恶的样子,后悔莫及,尽管徐再英低首道歉,下了保证,毕竟她是老公公呀!总不能跟他一辈子,为此,奶奶终日担心我天赐姑姑而度日如年啊!

  这天奶奶跟祖父建议:“他二叔也二十多岁的人了,儿时也没安根,干脆我们给他娶个老婆,我们也安心了,天赐给婆家了,家里正缺少人手,在外面查查头绪,只要人好,我们给他做主,了却一桩心事呀!”祖父点点头。

  时间不长,就有媒婆上门提亲,奶奶由于吃了徐再英上门提亲没有深查的亏,对于小祖父的亲事特别谨慎,她真的根据媒婆的介绍暗访了小奶奶的家和本人基本情况。最终奶奶对小奶奶的容貌和为人都十分满意,才决定下聘。时间不长,祖父做主,让奶奶给小祖父的婚事给办了,小奶奶过门那天,小祖父还在赌钱场上呢;奶奶一边操办着他的婚事,一边还亲自到赌钱场上把小祖父纠出来强迫来家当新郎。最后,小祖父的婚事被奶奶给办的红红火火。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小奶奶过门不久,我的祖父五十三岁那年的秋天,突然得了心疼病,找了几个郎中反复医治不见效果,奶奶追问郎中祖父得的是什么病,他们谁也答不上来,奶奶终日守在祖父的病榻旁,小祖父负责在外面请郎中,小奶奶负责操持家务,只要听说哪个郎中医术好,小祖父就拿钱去请,半个月过去了,祖父的病日益加重,奶奶终日以泪洗面,又吃不下饭,导致一病不起,没过三天就病逝于祖父的病榻前,祖父看着奶奶提前倒下,一口气没上来,也病死在床上。常訁道:娘在幸福在,娘在笑脸在,没有了父母,孩子就等于沒有了天,失去了温床,掉进了冰窟。可怜,两位族间共认的善人,在同一天的下午双双去世,丢下了我十二岁的父亲和八岁的小叔。

  这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像一颗炸弹在四邻传开,四面八方的人都拥来看亮爷这一家突如其来的悲惨情景,不由得都痛哭起来,哭声震天动地,悲切万分,深秋的天气,突然天上飘起了碎雪,这特殊的气候给乡邻带来不祥的预感;人们都说:老天爷为善人吊孝的,十里八乡的村邻都为祖父、奶奶的死而哭泣。此情此境,人们都为我十二岁的父亲和八岁的小叔而悲伤。塌天的祸事对于两个可怜的孩子来说,好似晴天霹雳,小叔哭着要娘,父亲哭得数日不进食,终日在墙边上呆坐,有时高喊着:“娘,娘、你们回来吧!我想你们啊!”小叔也跟在父亲后面哭喊找娘,这对可怜的孩子谁见能不掉泪啊!

  姑姑回来她一声不吭,一头撞到奶奶的棺材上,一声惨叫“娘啊!”便昏过去了,小祖父和小奶奶没有遇到过大事,家里放着两口棺材也不知所措,半点主张也没有,后有人献策说:汉卿老爷不在家,暂时给俩位善人丘上,等汉卿老爷回来再择茔入土,小祖父只有这样做了。

  时隔不久,小叔也得了心疼病在院子里滚着哭,小祖父慌忙去请郎中,小奶奶就把小叔搂在怀里焐,父亲眼吧吧地在一旁守着哀嚎的弟弟束手无策,只有跟弟弟终日啼哭。可怜的小叔仅两天的时间就死了,小叔被小祖父给掩埋了,可怜,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不到一个月,只剩下我孤苦伶仃的父亲终日以泪洗面。我祖父的弟弟接管这个家。可天一亮父亲就到奶奶的坟丘上哭,久久不愿离去。白天被人拉回家,父亲就晚上去哭,他年纪虽然不大,但他一点也不怕,不是哭在奶奶的坟丘上,就是哭在小叔的坟上。后来不少好心人干脆白天轮班到坟上拉回父亲。足有半年,父亲都是这样度过的。

  祖父死后的那年冬天,朝想暮盼的案首老爷回来了,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去到安放祖父、奶奶的棺材前拜了几拜,并大哭一场,回到我家,看到父亲的惨状,特别难过,主动出来为我的父亲埋葬父母。首先找到我的小祖父,说:“你哥哥嫂子长期丘在那儿也不算事,还是让他们入土为安吧!”小祖父很高兴,因为他几次要为哥嫂办理丧事,都因为茔地问题而无法选择搁置至今,既然案首老爷出面帮忙,他觉得自己有了主心骨,办丧事前二天,小祖父当掉家里十亩好地,当得白银二百两,专门为奶奶祖父开丧送殡而用。地理先生田汉卿为祖父奶奶找到一块茔地,风水很好。有人知道这块地风水好,就不让祖父奶奶埋在这儿,西面的一个赌棍欺负小祖父年少,向我小祖父借一百两当银,小祖父当然不给,他这钱是办丧事专用的,这个赌棍看要不去钱,派人勾引小祖父进赌场,小奶奶怕小祖父被他们勾去赌钱,终日不离小祖父身旁,赌棍恼羞成怒,因此组织一帮小混混拿着棍阻在东桥湾大桥的南头,不准祖父奶奶进坟茔下葬。案首先生挺身而出,开口说道:“死者是我的恩人,我在他家马棚里避过难,谁敢阻丧就是和我过不去,敢和我过不去的人,你要想想你的后果。”阻丧的人们一听案首老爷出面了都纷纷散去,赌棍们看大事不好,也仓皇而逃。所以祖父和奶奶被先生当家葬在一块叫“抱子葬”的地里。从此,祖父和奶奶才入土为安。

  朔风横扫,万物调零,天河湖上,结下厚厚的冰层,那些失去水域的水鸟,只有在冰上面走动,农村的孩子们为了逃避家庭的管束,三五成群的来到天河湖碰运气,寻找着被冻在冰窟中的水鸟。可父亲不然,他经常跑到学校门口,扒在窗外面听老师讲课。他多么想象别的孩子一样,背着书包走进教室,坐在泥台后面听老师讲课啊!

  小祖父、小奶奶他们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家子弟,他们处在年轻,对于孩子的心理也是摸不透,只是南田北湖地领着父亲干活,没有让父亲读书的意识。十来岁的父亲只有跟着他叔父拾柴拔草干庄稼,好在小祖父自从办完奶奶和祖父的丧事后,从不沾赌,彻底改变了到处赶赌的恶习。街上的门面撑不起来了,只有租给别人,父亲想要上学,可小祖父不朝上想。他想去挣点学费上学,在冬天没有活干的时候,就到他出嫁不久的姐姐家做小生意。

  我这姑父后来成为国民党的便衣稽查,每天背着个盒子枪,脾气很大,经常帮着国民党保长向村民催粮要钱。虽然没有人命债,但他在地方没干什么好事。由于他在外面横行霸道,习惯成性,所以回家后根本不把姑母和父亲放在眼里,对我姑姑非打即骂。父亲每当看到自己姐姐被打的时候,就不顾一切地奋起反抗,因此经常也挨我的姑父毒打,父亲和我姑姑这俩个苦命的姐弟,经常背着人抱头痛哭。父亲十三岁那年冬天,天降大雪,他赤脚到蚌埠去卖秫秸,被冻僵在雪地里,有好心人把他救回,我的姑姑心疼的以头撞树,昏倒在树下,等她醒来的时候,头上的血还在不停地流,父亲看着姑姑头上流血,抱着苦命的姐姐撕心炸肺地嚎哭,姑姑抱着父亲也哭个不停,四邻看着这俩个苦命的姐弟无不流泪哭泣,但他们惧怕姑夫的淫威不敢出手相助。狠心的姑父不但不给姑母治疗,反而破口大骂姑母自作自受,姑父不让父亲在他家,并赶他滚蛋,于是姐弟俩就和姑父据理力争。

  姑父是个不顾家的人,他自己在外吃喝嫖赌,从不给姑姑一分钱,父亲看着他可怜的姐姐如此伤心,就到赌钱场卖花生,赚几个小钱维持姐弟俩人的生活开支。仅靠这点微薄的收入,还要养活一个头直摇的坏婆子,这个坏婆子,她是姑父的母亲。这老婆子坏的出奇,经常挑唆姑父打我姑母,并且还摆谱。徐再英把我姑姑的婚事办掉不久就病倒了,仅二十多天的时间,就跨鹤西去了,这坏婆子没有了仗夫没感到孤独和伤心,却在家里称王称霸。自命不凡,整天装出大家闺秀的风范,动不动就动用家规家法。姑姑侍候的稍不如意,她便拿锥子、剪刀残酷的折磨姑姑。父亲看到这一幕,马上和老妖婆抗争。有一天,老妖婆拿锥子把姑姑的手面锥的鲜血直流,父亲就和老妖婆打在一处。老妖婆高喊:“反了!反了!”

  双方正闹得激烈的时候,姑父挎着盒子枪回来了。他第一感应父亲和姑姑在打他的母亲,因此姑父掏出盒子枪对准姑姑面额,父亲见此一个箭步跳往姑姑的前面,为姑姑挡住了枪口。姑父持着盒子枪停了会儿,大声地骂道:“你这两个喂不熟的野狗,滚!永远别再进我家的门!”

  父亲一听,忙拉着自己的姐姐逃离了徐家。姐弟二人一路小跑不分沟田直奔天河,怕姑父反悔追来。二人实再跑不动了,便坐下商议往哪去,最后决定跑到奶奶的坟上法。到了坟上二人拼命地痛哭。

  这时天上下起了小雨,天也好像在为伤心的姐弟二人哭泣。树上的鸟儿也在为姐弟俩悲鸣。两人哭的死去活来,自覚没有活头。便商量着怎么死,一定要跟祖父奶奶上那个世界上去。姑母说:“弟弟,你还小,你是我家唯一的一条根了,你不能死,你要坚持活下去,不要再想着死了,我到母亲那里一定告诉母亲,让她保佑你。”父亲说:“姐,父母不在了,你也要走了,弟弟也不在了,这个世上谁还是我的亲人,我一定跟你去找我娘!”二人说罢又抱头痛哭。

  人生最痛苦的是幼丧父母,中年丧妻,老年丧子。这一双姐弟苦到这样。人世间亲情的感应只在一念间,也许是奶奶的点化,小奶奶在家正准备做饭,忽然感到坐卧不安,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她的大侄子。会不会出什么事情?她到天赐家这么长时间,是不是受到什么委屈?或者还有什么更糟糕的事?她想到这,好像悟到什么,激凌凌地打个寒颤,赶忙从家堂的抽屉里抽几张纸钱,一直往嫂子的坟上跑去,她紧跑慢跑,跑到坟前一看,两个孩子哭的像个泪人,浑身滚的都是泥。小奶奶流着眼泪,拉起两个孩子,跪倒奶奶坟前,酉时的天,麻麻喳喳的,天上有无数只乌鸦叫个不停。小奶奶又对着天空说,“乌鸦乌鸦你快走,我家运气才开头,不能为说几句话,就让我家路断头。”说罢,给奶奶磕了几个头,对着荒坟说:“嫂子呀,孩子们还小,你如果再让孩子们来你坟上哭盼,以后永远不再给你送钱来。”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叠纸钱烧掉,“哥,嫂子,快来领钱吧,你下次不能让孩子单独来坟上了,孩子我带走了!你们在阴间该干什么干什么?孩子们有什么委屈有我呢!你们放心吧!”小奶奶流着泪向奶奶的荒坟三叩首,硬把两个孩子拉回家。

  到家后小奶奶问两个孩子怎么回事,姑嫂只哭不说话,还是父亲把前后的经过说一遍。小奶奶哭了:“我苦命的孩子,怎么摊到这一家畜牲!”小祖父抽过看家的猎枪就要去和我姑夫拼命,被小奶奶拦下了。小奶奶擦了擦眼泪,语重心长地说:“你去和人家拼什么命?小女孩是菜籽命,你侄女就是这个命,她摊上了这样的畜生不如的老小,这是老天爷的安排,当年哥哥嫂子又不是愣子,怎么就看上这一家畜牲了呢?”只能听天由命,慢慢朝前过吧。女孩进入人家的门,生是人家的人,死是人家的鬼,你要拼什么命呦!”

  小祖父被小奶奶的一席话说软了,只有放下猎枪,掏出烟袋叭嗒叭嗒的坐在地上吃闷烟,久久地不愿起来。

  外面的雨下大了,小奶奶忙里忙外,烧锅做饭,给孩子做一顿丰盛的晚餐。哪知菜饭虽好,全家人围着桌子没有一个人伸筷子,最后全家还是围着小祖父哭成一团。

  屋里闷的很,大家都沉浸在痛苦之中,姑姑的哭泣声撕心裂肺,父亲听姐姐哭,他也放声痛哭,停了好大一会,还是小祖父打破了全场的局面,他磕一磕烟灰看着小奶奶很恼火的说:“这世道怎么了?难道他们家欺负我的孩子,就这样算了吗?打狗还要看主人,他们这样做,就是觉得我们家善良可欺,根本就没把咱放在眼里。”

  小奶奶停下手中的活计,小声细语地说:“咱不还是亲戚吗!怎么办呢?被咱家碰上了,即使哥嫂在,我想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咱在家等着,让他家上门找咱们!不来请我们天赐,咱就不回去,咱家的孩子咱养得起。”就这样,姑姑两个月后,姑夫来接了,姑姑坚决不回去。

  小奶奶说:“这是徐家给咱家的好看,天赐呀!咱做女人的就是这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是徐家的人啊,千错万错都是我那哥嫂粗心大意弄出来的错,没看准人,找了这么个畜牲!话说回来了,小女孩是菜籽命,你这个命啊!千讲万讲人家请我们来了,我们要装愣就是眼子皮,常言道,光棍见血就跳,眼子棒打不回,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咱不能不去。”姑母流着泪,只有听从小奶奶的安排。小祖父又找来当年的大红媒,把家事向他说清楚,要求他教训我姑夫,田汉卿到我家,指着我姑夫说:“我和你死去的父亲同窗,这门亲事是你父亲亲自上门求我而促成的,你如果再给妹妺气受,谨防我派人给你送进号子里,往后他姐弟俩有一点难过,咱俩都有算不清的帐!别看咱俩是郎舅关系,我敢代表你的父亲打断你的腿!”姑夫吓得抱拳道歉,他再也不敢打我姑姑了。虽然如此,姑姑再也照顾不了她苦命的弟弟;父亲虽小,但他要自走他苦难而曲折的路

  夏炎已过,正是金秋之际,秋之状,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其容清凋,天高月晶,砭人矶骨,其意萧条,山川寂寥。

  秋之声,凄凄切切,呼号发愤,丰草绿缛而争茂,佳木葱茏而可悦,苹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姑夫就好象冬虫秋草,他摊上了这样的烈秋,就等于摊上致命的灾难,再也没有把使横的空间。

  解放了,姑夫被打成坏分子,人民对他实行无产阶级专政,他虽没有人命债,但他是一个从不干好事的人,姑姑是全村共认的大好人,不勉大半生遭姑夫的背带,虽没被斗争,可受他祸害到七十二岁而含恨而终,可在下葬的时候姑大竟指手划脚,喝酒划拳比平常还高兴,母亲拿个棍子要去打姑夫,眼看一场大的闹丧案件就要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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