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在楼村,红白喜事一般都是李家喜操办,尤其是丧事,李家喜懂得很多规矩和忌讳。宝明说:“二爷,于四爷的丧事您就多操心吧。”
李家喜说:“你放心,我还是新旧结合,能省就省。”
他跟双庆说:“咱楼村过去的规矩你们都知道,老人倒头了,你们见到来吊唁的人们要磕头。”
双庆“嗯嗯”地应答着。
在李家喜的指挥下,在厅堂正中挂一幅白色帐幔,帐幔正中写一个很大的“奠”字,帐幔前空中悬吊剪有各种图案的条形白纸“吊帘”,上书“严父养育恩似海,儿孙未报终是憾”。帐幔前摆了一张桌子,桌上正中靠帐幔处供奉于世林的灵牌和遗像,桌上摆着茶饭、点心、果品等供品,桌前陈列香筒、香炉等祭器,同时点上白烛。桌子两侧铺上谷草或麦草,孝子们分男左女右守丧跪卧两侧。灵堂里呈现着白茫茫、凄惨惨的丧事气氛。
宝明来了:“二爷,咱别这么复杂啦,新旧结合吧。”说着,他就拦着人们不让把纸扎品摆上来。
李家喜说:“住楼房了,老习俗就不讲究啦?这也是老传统啊,该保留的还是保留一些。”
宝明说:“现在提倡新风俗新习惯,丧事也要简化新办,这是响应中央的号召。”
李家喜不高兴了:“你年轻轻的不懂这些,这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我们这一代人再不教给你们,以后就全丢啦。”
“那都是封建迷信,现在是现代社会,不提倡那些。”
李家喜绷起脸来:“宝明,你当书记管生产,管发展,管人们吃喝,这些老例儿还管啊?以前都这么办的,我跟于世林大半辈子不对付,他死了我想认认真真地给他操办一场,不好吗?”
“二爷,现在国家号召丧事简办,这是好事。”
“那我问你,真不能按我的想法办?”
“嗯,不能。”
“好,我不干了,我给那么多人操办了后事,都是风风光光,死者不知道满意不满意,但死者的后人都满意,到了于世林这儿,我给简办,你这不是让于家人恨我吗?”
宝明说:“于家人那儿我去解释。”
李家喜声音大了许多:“宝明,你小子当个村干部就六亲不认啦?这多少辈子传下来的老规矩也都作废吗?活着无所谓,死了总得风光着走吧?”
宝明赶紧上前用手抚了抚李家喜的胸口:“二爷,您别生气,别生气。这不是我要这么说,这是上级要求啊。您也有文化,厚养薄葬,丧事简办是中央提出来的。”
李家喜把宝明往外一推:“我再说一遍,于世林这个丧事必须按老规矩办!我操持了这么多年的红白喜事,都是按老规矩办的!到他走了,我给他简办,我心里过不去!再者说了,知道的说是你的主意,不知道的呢,不得说我小肚鸡肠,活着斗,死了还斗?”
宝明皱起眉头:“二爷啊,您别着急,咱慢慢说。”李家喜怒气未消:“不说了,就这么办!”
宝明歪歪脑袋,无奈地离开了。他找到双庆说:“我跟我二爷说不通,你以丧主的身份跟老爷子说说,这不是单单于老爷子的丧事要简办,中央有指示,这是个好事,一些老旧的传统需要改变的还是要改变,以后红白喜事都要简办。”
双庆点头答应,马上跟李家喜沟通,李家喜历来是尊重事主,但他跟双庆说:“既然你主家也要简办,我就不能乱作主张,这样吧,我提个建议,你爹在楼村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死了死了,不能太寒酸,咱新老结合你看行吗?”
双庆说:“行行行。”
完后,双庆赶紧告诉宝明:“你二爷答应新老结合。”
灵棚内外,烟火萦绕,熊熊的火光里映着的是一张张满是悲戚的脸,除了哭声,还是哭声,人们的泪水已经泛滥成灾。
出殡了,在亲人们的簇拥下,寿床被象征性推倒,二侉子陪伴着双庆,冷棺披着红毯被人们扛在肩上,抬上灵车,锣鼓声刺破天空,那一刻,双庆的眼泪唰唰地流。陈晓敏作为儿媳妇,也是承担着重要角色,她被两名年轻妇女架着,怀里抱着个馅食罐,下葬时要将罐子放在骨灰盒前。
锣鼓声刺破空气,人们听到后就知道要下葬了。帮忙的没有丝毫犹豫开始拆灵棚,动作迅速,似乎早已确定好一切。
罩着红色棺罩的冷棺停放在门前,亲戚们全来吊孝,村里的乡亲家家都送来纸钱。
李家喜拿着手持喇叭喊:“开始吊孝啦!”
亲戚们吊孝后是村里乡亲。梦花手捂着脸,哭着来了:“爹呀,我那没享福的爹啊……”
梦花的出现,让双庆的姐姐很气愤,瞪她一眼,就要赶梦花离开,但梦花已经跪在灵前了,只好回过脸去不看她。梦花来吊孝,让双庆感到很为难,按说梦花不该来了,可她离婚没离村,毕竟老爷子曾经是她的公爹,就在梦花哭完的时候,双庆就陪着磕了几个头。陈晓敏就在一旁看着,好像看双庆和梦花的表演似的,面无表情,既不陪哭也不还礼。
梦花哭完了,找双庆给她的儿子要顶孝帽子。双庆说:“行啦,你儿子就算了。”
旁边不知是谁说了句:“也不知哪来的野种,还要孝帽子,哼!”
梦花哭着离开了。
紧跟着徐三姑也来了,双庆皱起眉头,但还是示意陈晓敏陪着磕头。
吊孝的人渐渐稀疏了。
李家喜一脸肃穆地走向前,弯腰作揖,行礼后,抹把眼泪,走出人群。然后,拿着手持喇叭转着圈地高喊:“姓李的男人们,都过来吊孝!”
于是,这一拨大部分都是李姓男人,他们个个表情严肃,规矩行礼,这在楼村过去是不多见的,因为隔阂积怨的缘故,于家丧事李姓男人极少去吊丧,李姓丧事,于姓男人也没人去吊丧。所以,这次李家喜一带头吊丧并号召李姓男人前来行礼吊丧,也是震撼和感动了于姓家族。
然后他站在准备行礼的李姓人旁边,掐着手指头算,李家还有谁应该来还没来,就用手持喇叭在楼下喊:“二梆子、三龙、广丰、广义、玉树、宝成,你们赶紧出来!”
这几个被点名的人低着头来了,李家喜说:“都是乡里乡亲,你不去磕头告别,你忘了,你爷爷去世的时候,于四爷可是磕过头的,如今人家走了,你连告别都不去,你们是不是都还在玩麻将?你们还是人吗?”
几个人都不敢吱声,脸色凝重地上前行礼。
站在一旁的宝明看在眼里,心里一阵阵发热,喉头酸涩,泪水弥漫了他的眼眶。
出灵的时候到了,路边挤满了全楼区的男女老少。他们是特意来为于世林送行的。听着悲切的唢呐声,看着灵柩被抬出大门,装上车直奔火葬场,人们回想着于世林生前的宗宗往事,百感交集,思绪难平。
出殡的队伍前,二侉子架着双庆,夸张地咧着嘴大声哭号。李广清牵着那匹大白兔马,在人群后面默默地跟着为于世林送行。
西风渐渐弱了,唢呐声和鞭炮声也稀疏了。悲伤的葬礼,在涟涟的泪水里,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