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于世林越发不行了,话已说不出来,来看望的人只要他认识就哇哇大哭。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了。这口气太难咽了,想来虽然对人间留恋,更多的是放不下负担吧。人世间的各种情感在一口气之间了断,真的很难受。

  这天早晨,于世林忽然精神特别好,指着床下含含糊糊地说话,人们都听不清,双庆问:“是那小木箱吗?”

  于世林点头。

  双庆把小木箱搬出来,打开,把里面的将军服装、佩饰等一件一件地给老爷子看。于世林无力地点着头,满意地笑了笑。

  双庆觉得,爹的一生,正如一面镜子,能让儿子学会坦然接受生命的艰辛和曲折,让儿子清楚地认识到人性所具有的高贵和脆弱。

  面对爹即将告别人世,双庆的心在流血,在疼痛,痛到肌肉痉挛,痛到手脚全然麻木,痛到不能言语,痛到难以呼吸,痛到死去活来、生不如死。

  姐姐预感到爹恐怕将不久于世了,让双庆给姐夫打电话,让他赶紧过来帮忙操持准备给爹办后事。

  姐夫来了,神情凝重,对双庆说:“这些日子把你熬坏了,我来守咱爹,你好好睡一觉。”

  双庆对姐夫非常了解。姐夫是邻村的,文化水平不高,但很能说,而且言语生动声情并茂,不论走到哪里,不论有十几个人甚至几十人,只要他在场,那准是听他一个人在说。他最大的特长就是唱几段京剧,跟楼村李家才关系好,两人有共同的爱好,曾在一起排过戏,所以两人关系很好。

  姐夫不抽烟,喜欢喝酒,并且酒瘾非常大,有时候半夜起来撒尿后也要喝两口,不然就睡不着了。他脾气很坏,也很固执。

  虽然姐夫的脾气不太好,却时常会做一些温顺的事情,他从来不打骂姐姐和孩子,对岳父更是极为孝顺,这些年,姐姐伺候老爹不能回家,他一句怨言也没有,有时来看看老丈人,就和姐姐一起精心伺候老丈人,端屎端尿,洗澡搓背。

  他还有个癖好,就是双庆姐姐所有的衣服、鞋袜、发卡和围巾甚至内裤都是他亲自挑选买回家的,他最喜欢在酒后唱几段京剧《铡美案》《打龙袍》《遇皇后》等。

  姐夫来的当天晚上,已经是半夜时分。于世林含糊地呻吟着,双庆突然就醒了,前去询问:“爹,您想干啥?”

  于世林用微弱的声音说:“想喝粥。”

  双庆想想这深更半夜的去哪儿弄粥呢,就在家里找找看有啥可以吃的东西。还不错,找到一瓶酸奶,双庆问:“爹,酸奶行吗?”

  老爷子无力地点点头。双庆扶起爹,然后用身子顶住老爷子后背,让他更舒服一点儿。伺候老爷子喝完酸奶后,双庆转身把纸盒丢进了垃圾桶。再转身时,就被于世林用力地抓住了手,而且双庆感到非常有力,见爹的面目突然变得狰狞了,声音也突然大了:“快关灯!快关灯!它们要来带我走了!快点儿关灯!”

  可把双庆吓坏了,看情况也拗不过,只好让姐夫关掉了电灯。

  电灯刚关上,双庆就听见爹发出一声沉闷的长叹,然后就脑袋歪向一边了,双庆一惊,眼中含着泪水开灯,赶紧喊人。

  于氏家族的人很快就都来了。见于世林已是心力衰竭,气若游丝,眼角还挂着几滴浊泪,双眉紧锁,两眼微睁,似乎还有很多牵挂,很多不舍,但他已不能开口向亲人们诉说了。他在鬼门关外徘徊着,挣扎着,不知道他此刻的心灵在经受着怎样的折磨和煎熬……眼看已过了半夜,墙上的挂钟时针无情地指向零点四十五分,在所有亲人的注视下,于世林突然长吸了一口气,紧接着上半身一下子抬了起来,随着“噗”的一声吐气声响,他的上半身又倒了下去,于世林咽下最后一口气。于世林走了,他走完了充满艰辛凄楚的人生之旅。顿时,屋里哭声一片。这是怎样的一刻啊!痛苦、悲伤、离别、呼唤,撕心裂肺,痛不欲生,交织凝聚。人们常说节哀,可在生死离别的当口,又有谁能说节就节呢?

  此刻,天空飘下了忧愁的雨丝,滴答的雨声如泣如诉,敲得人们更加心碎。不一会儿,响起隆隆的雷声,大雨滂沱,狂风骤起,雨幕在窗户上流下一道道醒目的泪水,和着人们的哀泪纵横,把天人同祭的悲剧演绎到了极致。

  天亮后在风悲、雨泣、雷哽咽的戚戚氛围中,人们扶老携幼,或撑着雨伞,或浑身透湿,前来与于世林老人告别,气氛沉重得令人窒息。时间不长,又似乎是老天为了让于世林在离开人世的路上走得更安稳而悲情内敛,风停了、雨住了、雷沉默了,大地重又恢复了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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