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天气很好,太阳也很足,大家吃着饭说着过去的事,乌丽罕不断地把羊肉热了端上来。李彤和巴特尔的话题让大家沉重起来,更不用说萨丽云的死。

桌子上沉默了一阵,巴根那已经喝多了,他低垂着眼睛看着谁也不知道的地方一言不发,琪琪格抓着刘媛的手看着她,巴图脸色阴郁地看着天边,苏日勒看着父亲。小张则喝的满脸通红,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因为他完全听不懂这些人说的是谁还有究竟发生了什么。

乌丽罕说:“阿爸,风有点冷了,你们是不是去包里坐着?”

巴图说:“好,把东西搬进去,我们去屋里喝茶。”

几个人走进了蒙古包,乌丽罕和苏日勒、小张把东西都搬进了包里,巴图说:“乌丽罕,先把肉端下去,上一些奶子、还有茶。”

巴图说:“想当初,北京把这些孩子送到了草原来,他们才十几岁,每个人都像花朵一样的娇嫩。他们最后回到了父母身边的时候,几乎是一无所有。更何况,我的女儿就白白的把小命丢到了草原上。”

“格日勒,你打算怎么去找巴特尔?”琪琪格说。

“即使走遍草原我也要找到他。”刘媛说。

“有人说他去了外蒙古,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巴根那说。

“格日勒,你还记得乌兰图雅吗?”琪琪格说。

“记得,不就是那个铁匠阿尔斯楞的女儿?”刘媛说。

“对,巴特尔从北京回来以后,是她和巴特尔在一起。”琪琪格。

“她在哪儿?”刘媛听了瞪大了眼睛问。

“疯了,开始常看见她在达根湖边转悠,巴特尔没有消息以后,我也曾经去找过她,可是没法跟她交流,她根本就听不懂别人说什么,也不回答别人的话。”苏日勒说。

“乌兰图雅是个漂亮的女孩子,我记得她还是乌兰牧骑的队员。有一条好嗓子,舞跳地也不错。”刘媛说。

“离这二十五里地的那个窑厂你还记得吗?”巴图说。

“记得,我们盖知青宿舍的时候用的就是那个窑厂的砖。”刘媛说。

“她就住在离那不远。”巴图说。

“阿爸,我想去找找她。”刘媛说。

“不用着急,明天我陪着你去,你一个人去危险。”苏日勒说。

“为什么?”

“她对所有的陌生人都敌视,她真的会杀了你,特别是你提到巴特尔。”苏日勒说。

吃完了饭,大家都散了,乌丽罕收拾好了屋子,小张已经喝得挺不住,坐在那睡着了。

“苏日勒,你把这个小伙子送到你那去,让他好好的歇会。”巴图说。

苏日勒叫醒了小张,骑着摩托车走了。

“格日勒,你也歇会,晚上他们还要来的,咱们再好好的聊聊。”巴图说。

刘媛此时肚子里满满的,不知道是过去的事还是刚才吃的东西。听了巴图的话点了点头,刘媛躺在毡子上,巴图也躺了下来,乌丽罕给每个人盖上被子。

太阳西沉的时候,巴根那第一个骑着马来到了巴图的蒙古包,他手里提着一只黄羊对乌丽罕说:“你把这个收拾了,这可是难得吃到的好东西。”

“这个时候了收拾还来得及吗?”乌丽罕说。

“那我就不管了,我是来喝酒的。”巴根那说。

刘媛听到了巴根那说话坐起身来,巴图则还在睡梦中。

“大叔,你中午喝了那么多的酒,怎么不好好地休息休息?”刘媛说。

“睡不着。”巴根那说。

“他是不喝躺下就不算睡着了。”巴图也坐起身来说。

“今天晚上咱们吃点新鲜的,骆驼肉馅饼怎么样?”巴图说。

“好啊?我吃什么都无所谓,我就是冲着那茅台酒来的。”巴根那说。

“茅台酒可没你的份儿了,照你这样喝几天就能喝完了,这可是我女儿给我带来的。”巴图说。

“大叔,酒有的是,只是看了我阿爸的身体我也劝你,少喝一点儿。”刘媛说。

“我一个孤老头子,牛也不用找了,羊也不用放了,我干什么去呢?”巴根那说。

晚饭的时候,香喷喷的骆驼肉馅饼上了桌,巴图告诉苏日勒:“去给你琪琪格大婶儿送点去,她一个人在家。”

苏日勒答应了一声骑着摩托车走了。

“阿爸,琪琪格大婶儿也是一个人?”刘媛问。

“哎,人老了,都要分手的。夫妻只是活着的时候定下的合同,这个合同里谁先走了都不算违约。”巴图说。

“巴根那大叔,我记得塔娜大婶儿身体挺好的呀?”刘媛说。

“是,前几年中了风,瘫在屋里八年,这八年一直就是我守着她。”巴格那说。

“要说你大叔也不容易,塔娜病的这几年多亏了巴根那。”巴图说。

“其实我后来一想,我伺候她越好,她越受罪,不如就叫她早走一点,塔娜最后屁股都烂没了。”巴根那说。

“但愿我老了的时候千万别遭这个罪。”巴图说。

巴图忽然想起了什么说:“对了,你和琪琪格的事情怎么样了?”

巴根那摇了摇头说:“什么怎么样?她过她的我过我的。”

巴图说:“你就是头犟牛,你没看出来琪琪格对你有意思?”

巴根那说:“都这把年纪,还谈什么意思?”

巴图说:“琪琪格也不老啊?琪琪格做的一手好奶豆腐,熬的一手好奶茶,剪毛是顶呱呱的,擀毡子也是个能手,还有一条好嗓子,哪点配不上你?”

巴根那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乌丽罕说:“你看你,老没正经的,当着儿媳妇你也说得出口?”

巴根那一句话,乌丽罕赶紧走出了蒙古包,巴图大笑起来。

正说着就听见外边乌丽罕打着招呼:“你怎么又把琪琪格大婶拉回来了?”

琪琪格进了门说:“巴图,你还给我送什么馅饼,你这是不让我来呀?”

巴图说:“有了好吃的就不能忘了你,你不是老给我送奶豆腐?”

刘媛招呼琪琪格坐下,乌丽罕给她端上了茶。

巴根那大概是因为刚刚说到了琪琪格,并没有看她。

琪琪格说:“现在的生活好了,骆驼肉馅饼都吃不出香味来了,你给我的馅饼我让我小孙子吃,他说不好吃,我真奇怪了,他们要吃什么?”

刘媛忽然发现小张不在这,正好苏日勒走进屋里:“小张呢?”

苏日勒说:“喝得起不来了,吐了一下午。”

巴图听了说:“乌丽罕,这里不用你管了,你去给他用奶熬点粥,多放些糖,这东西最解酒了。”

乌丽罕听了答应一声走了,苏日勒说:“这会儿,恐怕你就是给他凉水喝他也得吐出来。”

巴根那说:“这就叫换肠子,到了草原就得换一副肚子和胃口,不然怎么喝酒?”

巴图听了说:“格日勒,你还记得乌伦珠日格头一天到队里起羊圈那天回来喝醉了的事吗?”

“记得。”刘媛点了点头说。

萨丽云一个劲儿的嚷饿,那木其赶紧端上饭来。

巴图看着狼吞虎咽的萨丽云说:“闺女,怎么样?一辈子没出过这么大的力气吧?”

萨丽云说:“累还不说,那股子味我可真受不了,我吃完了饭去洗澡。”

刘媛看着萨丽云说:“上哪儿去洗澡?你净想着幺蛾子。”

“姐姐,幺蛾子是啥?”苏日勒问。

“幺蛾子就是馊主意。”刘媛说。

“馊主意又是啥?”苏日勒问。

刘媛忽然想起,这些纯粹的北京话一个代替一个解释苏日勒是永远没法听懂的。

“就是没有办法实现的事。”刘媛找了一个接近的意思说。

巴图对那木其说:“你去把酒拿出来。”

“哪有酒?”那木其问。

“上次他们在队部吃饭我弄的那几瓶酒呢?”巴图问。

“你还没回来,巴根那就先到了,把酒都拿走了。”那木其说。

巴图听了失望地说:“他倒跑地比兔子还快!”

“巴图大叔,喝酒干嘛?”萨丽云说。

“哈哈,闺女,喝酒解乏,抗冻,解愁,高兴……总而言之喝酒地好处太多了。”巴图说。

那木其递给巴图一瓶酒说:“给你。”

巴图看着说:“不是巴根那都拿走了吗?”

“我哪能让他都拿走,给你留了两瓶。”那木其说。

“哈,这才是我的老婆。”巴图兴奋地拿过酒瓶子说。

巴图给自己倒了一碗酒拿着瓶子问萨丽云:“怎么样闺女,你来点不来点儿?”

萨丽云听了鼓着满是东西的嘴说:“来点儿就来点儿,你不是说解乏吗?我可累死了。”

“小丽!”刘媛瞪着萨丽云说。

“干嘛?你当你的病号,我的事你别管。”萨丽云说着把碗递给了巴图。

巴图给萨丽云倒上酒说:“小丽?这个名字好听又好记,以后都这么叫你吧?来小丽,咱们干杯!”

萨丽云举起酒碗跟巴图碰了一下喝了一口赶紧夹了一口菜。

几个人吃着饭,巴图说:“我打算明年开春的时候,我要给你们盖房子。”

“盖房子?”萨丽云问。

“对,你们住不惯蒙古包,再说,把你们分散到牧民家是个临时的办法,你知道,你们来了就要吃一份口粮,队里的收入就要摊给你们一份,牧民也会因为你们在他们家吃喝增加负担,眼下上面还没有具体地安排你们的政策,我只好想了这么个办法。

可是你们总得自己养活自己。只是眼下砖和木料还是个问题。特别是砖,从张家口拉砖成本太高,我想建个窑厂,这也是早就打算过的,除了给你们盖宿舍用砖以外,还可以卖出一些去增加集体的收入。”巴图说。

“什么时候建成?”萨丽云问。

“现在还只是做梦,我过几天到旗里去一趟,找找他们那负责知青的人问问。”巴图说。

“旗里是哪儿?”萨丽云问。

“就是你们内地人说的县。”巴图说。

也许是饿了,也许是累了,或者是巴图把酒讲了那么多的好处,萨丽云喝多了。

只见她忽然把外衣脱了,巴图赶紧说:“你别感冒,已经有一个感冒的了。”

萨丽云笑着说:“我才不感冒呢,大叔,你再给我来点儿酒。”

最了解萨丽云的是刘媛,她从萨丽云端起酒碗跟巴图喝酒的时候就一直盯着她。

看到萨丽云这个状态,刘媛说:“小丽,别逞能!”

萨丽云冷笑着说:“我逞什么能?我觉得巴图大叔和大婶儿就偏心眼儿!他们就疼你不疼我。”

“这怎么会?刘媛是病了我照顾她,你要是病了我也一样照顾你。”那木其听了认真的说。

“你就是偏心眼儿……。”萨丽云说着咧着嘴哭了起来,那样子像个小孩子。

萨丽云一哭一屋子的人都愣住了,巴图举着酒杯不知所措,苏日勒吓的离开桌子退到了后面。

看着满身泥泞的萨丽云,想到她父母不在身边,一个人的孤独经历,刘媛也流下眼泪来。

还是那木其走了过来,搂过萨丽云说:“闺女,哭什么,我就当你们俩是我的女儿,我疼她也疼你。哎,把这些这么点的孩子送到草原上,他们怎么受得了,他们的父母要是看见说不定得多心疼呢……”

那木其说着也流下眼泪来。

那木其的话叫萨丽云哭地更厉害,那木其搂着萨丽云也哭,巴图背过脸去抽着烟一语不发。

刘媛说:“大叔,你别怪她,她的父母都被送去干校,这几年就是她一个人生活,所以,她看到你照顾我就想起了他们。”

那木其听了摇了摇头说:“可怜的孩子……,你们要是不嫌弃我和你大叔,从今以后我就认你们做我的女儿。”

萨丽云听了抬起头来说:“真的?你不骗人?”

那木其说:“这还有随便说的,我说的是真的,你大叔也一定同意。”

巴图听了说:“我怎么不同意,从天而降给了我两个女儿,我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呢。”

萨丽云问:“你们管妈妈叫什么?”

那木其说:“额吉。”

萨丽云说:“那你就是我的额吉。”

“对,你就是我的女儿。”那木其一边笑一边掉眼泪。

巴图举起酒杯说:“来,为我们的新家干一杯!”

萨丽云听了坐起身来举起酒杯:“干杯!”

刘媛看到说:“你还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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