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沉浸在搬家后的喜庆中,李家喜却提不起来那股子高兴劲儿,住进楼房第一夜,李家喜几乎没有合眼,他总觉得是住进了旅店,不像自己的家。到天快亮时,他起身到阳台上朝远处瞭望,他的心神还没转过弯来,脑子里还是对老楼村的怀念和不舍,他记挂着牌坊和老槐树。等到村委会一上班,他立马去找宝明,说:“你忙东忙西,可别忘了牌坊和老槐树啊。”

  宝明说:“忘不了,正安排呢。”人们听说要拆牌坊,立马就想到了石狮子底座下的秘密。

  于家和李家分别聚集在于世林家和李家喜家开小会。

  因为两大姓都隐藏着不能让对方知道的秘密,万一被对方知道,两大姓之间的矛盾就会突然加剧,甚至会导致一场不好收拾的纷争。

  于世林对于家人们说:“秘密就是秘密,大家更要把嘴管好,这些年两大姓都没出啥邪性事,我觉得很好,那‘鱼吃狸’看来就是个摆设,根本不是啥镇物。”

  李家喜也对李家人们说:“这个秘密是多年前的事了,到底对于家有没有伤害,大家有目共睹,没伤害,说明‘狸吃鱼’没起啥作用。现在看,放啥镇物只是风水先生糊弄人赚钱的方法,咱只是被他利用而已。咱们都注意别把这个事说出去就行。”

  这天早晨,宝明调来一辆吊车,还有几辆大板车,准备拆牌坊。拆西牌坊的时候,于世林站在最前面,目不转睛地看着工人们把一块块绘画色彩已经斑驳的木块拆解开,小心地放在吊车斗里,然后一捆捆码好,装车拉走。拆石狮子时,于家人自动把石狮子围成一个圈,为的是不让李家人看到石狮子底座下的秘密,石狮子被吊了起来,人们七手八脚把底座下的水泥扒开,十几双眼睛盯着底座,扒完了,没找到那个“鱼吃狸”,人们你看我,我看你,怎么回事?是不是被人偷了?二侉子说:“弄不好是老李家人偷走了。”

  于万江说:“肯定是李家人啊,小姓人家谁敢?”

  双林说:“在石狮子底下,水泥封着,怎么就丢了呢?真是邪门儿呀。”

  于世林不紧不慢地说:“别瞎猜疑,镇物没了,也不一定就是李家人偷的,别出点儿不好的事就往老李家想,这些年咱老于家不是很顺当吗,大家知道就行了,不要到处乱说。记住,谁也不许把镇物丢失的消息说出去。”

  于世林一说话,人们自然就不瞎呛呛了,只是那怀疑依然萦绕在人们心头。

  西牌坊拆除后,紧接着就去拆除东牌坊。东牌坊比西牌坊简单一些,拆得比较快。然后就是吊石狮子,石狮子被吊上大板车后,老李家人们也围成一个圈,把石狮子底座围住,有人拿来洋镐,把水泥底座砸开,也没有那个“狸吃鱼”,老李家人们也是大吃一惊,这些年一直以为,是那个“狸吃鱼”发挥了作用,李家比较平安顺利。哪知道石狮子底座下并没有“狸吃鱼”。怎么回事?人们脸色一下子都变得很难看,一齐把怀疑对象定在老于家。李广清说:“我看就是当初安放的时候走漏了风声,老于家派人把‘狸吃鱼’偷走了。”

  玉田说:“老于家啥事都做得出来,说不定就是二侉子那小子干的。”

  李广清说:“你没逮到人家,别瞎怀疑。”

  玉田说:“那小子从来不干人事,绝对是他,我找他去。”说着就要走。

  李家喜伸出双手,往下一压:“别冲动,怀疑也是要有根据的,你凭啥怀疑是二侉子偷走的?”

  玉田说:“这些年他老于家就跟咱老李家作对,说不定咱放石狮子的时候让二侉子知道了,把‘狸吃鱼’偷走,扔了。”

  李家喜微微一笑:“这么多年过去了,两大姓都相安无事,你们也别乱吵吵了,这样吧,‘狸吃鱼’虽然没找到,但这些年咱老李家也很顺当,没出啥邪乎事,说明牌坊和石狮子给咱带来了好风水,‘狸吃鱼’没作用,就别瞎猜瞎说了,回家也不许跟家人说,这件事就让它烂在肚子里。”

  李家喜的话并没消除人们心里的怀疑,而是因为李家喜的话,大家都把想说的话咽下去了。有人歪脖子瞪眼,有人就暗暗攥拳头。

  牌坊和石狮子拆完,就搬迁老槐树。

  对于楼村的人来说,老槐树被奉若神明,不但逢年过节,就是平时也有人到树前祈祷。凡是遇上烦心的事,或是有啥高兴的事,都要跑到树下烧上一炷香,双膝而跪,双手合十置放胸前,双目紧闭,默默私语,也许是想借助这灵气,向老槐树诉说衷肠,烦心时以求化凶为吉,高兴时也让老槐树分享。在楼村人看来,这棵饱经风霜、历尽磨难的老槐树与河边、路边的树不一样,这次兴师动众地移栽已经迫在眉睫,然而它的位置更加尴尬。原来老槐树是在村街一侧上,多年来村街不断改造,越来越宽,老槐树就到了街口中央。

  据老人说,楼村建于元末明初,原来这棵树是于家先人在于家铺和李家铺中间栽下的。是由于于家男儿与李家女儿结亲,为纪念联姻而种下了这棵槐树,至今已有三百多年了。如今这棵古槐直径超过两米,树围有四五米,树高约十几米,树干高耸挺拔,年年花开花落,年年燕去燕回,春风化雨,枯木逢春,古老的楼村矗立着一棵古树,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和情趣。这棵老槐树,外观虽说已是老态龙钟,但它的枝干舒展昂扬,树冠上嫩绿的叶片真是青翠欲滴,叶茂荫茸,抬头望去,遮挡了老大一片天空,呈现出一派雄伟壮观生机勃发的景象。

  关于老槐树,还有一段传说:很久以前,一位路过的南方人说这棵老槐树具有超凡的灵性,不论男女,凡在大槐树下许的愿都能实现,特别是男女之间的爱情。这话还真有验证,据说是辛亥革命时期,有一对男女相爱至深,男的每次总是约女的到大槐树下见面。那男子每次都迟到,而且每次迟到后他都会腼腆地说:“对不起,我来晚了。”而女的总是笑着对他说:“我也刚到。”那男子起初信以为真,后来有一次他准时到,却故意在一旁等了一个小时才走过去。没想到,那女孩一样露出微笑说着同样的话,那时他才知道,不管他迟到多久,她总是为了不让他尴尬而体贴地骗他。后来男子要去从军,怕一去不知要多少年,更怕回来时人事已非,他便与女子约好回来时若找不到对方,就到那棵大槐树下等。

  时光荏苒,转眼二十年过去了,男子一直没有回来,因为他在一次战斗中,不幸被炸药击中,失去了记忆。后来偶然的一次车祸,他竟然又恢复了记忆想起那段刻骨铭心的旧情,他带着缅怀的心情回到楼村,来到老槐树下,原先两村之间那条界河已经不见了,两个小村已经合并成一个楼村。他正在原地发呆呢,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个摊贩。他想买包烟抽抽,于是他走上前,向那位摊贩买了一包烟。那蹲在地上的摊贩缓缓地抬起头,两人目光交会的一刹那,他猛然发现眼前这个摆摊的妇人正是他昔日的恋人,他激动得热泪盈眶,无法抑制激动的情绪。心中暗想:她一定是怕我回来时找不到她,又不知我啥时候才会回来,于是就在这个地方摆摊等我。他不知该说啥才好,只好依旧轻轻地对她说了句:“对不起,我来晚了。”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还是微微一笑,温柔地回答:“还好,我也不是等了很久。”两人激动得热泪盈眶。

  据说在很多年以前老槐树曾被大风刮倒过,被人们扶起来,用木杆子夹住,不久便又挺立起来,依旧生机盎然,欣欣向荣。在这饱经风霜的老槐树身上,已经不仅仅是欣欣向荣的内涵了,它似乎还昭示着一种生命的力感和大自然和谐平等的生存法则。

  老槐树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坎坎坷坷。一代代的楼村人在这老槐树下成长,而又在老槐树见证下故去。老槐树目睹了几百年的沧海桑田,朝代更换。

  如今,老槐树要跟随楼村人一起搬迁了,在热烈的鞭炮齐鸣和村民祝福声中,于世林从家里拿来一块大红布,围住树身。随着挖掘机一阵轰鸣,老槐树被挖了出来,紧跟着锣鼓队就敲起来,舞蹈队舞起来,人们簇拥着老槐树搬迁到楼村新楼区内的中央位置,周围是一片草坪。当最后一锹土落下后,这棵饱经沧桑的老槐树跟随楼村人来到新的住地,开始了它的新生活。但老槐树能否成活,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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