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没有了小时候嘴里含着糖块,兜里塞满鞭炮,在街里胡转悠的快乐劲头了,距离正月十八开学的日子还早着呢,我就已经把英语课本所有的文章都背诵的滚瓜烂熟了,这种记忆,已经深深地刻在我的脑子里了,以至于现在我还能背诵那么一两段,比如有一课叫《The king and the artist 》的内容:Long long ago,there lived a king,He loved horses。One day he asked an antist to draw him a beautiful horse。 but the artist said,you must wait。He waited and waited,After a year,He could not wait any longer,he went to see the artist himself。呵呵,写了这么多,只是证实给我的朋友们,那个时候,庆书老师在放假前的英语作业布置,作为一个乖孩子的我,当然要竭尽全力的去完成,不知道其他的孩子完成的怎样,只知道,喜欢一个老师,一个漂亮的女老师,动力怎么这么强大。
当然了,早些的时候,我就知道中考的时候,政治也是考试的内容,所以我就把政治课做为日常的学习背诵重点。这个时候,这些课本附带的练习册,我也把里面的名词解释,填空题,简答题等等,统统来了个背诵一条龙,也难怪后来的时候,政治考试成绩也是棒棒的,不过,在初一的时候,把精力用的过于透支了,在上高中的时候,有点力不从心,那自然是以后的事儿。
在家百无聊赖的不行,每天,娘不知道都忙得是个啥,仿佛永远都有干不完的活儿:一会儿打扫院子里,街门外的鞭炮碎屑,一会儿和面蒸馒头炸油条淘洗白萝卜条子,一会儿又去邻家妮子婶那里借来气管子,给自行车打气儿,说是明天要去姥姥家拜年的事儿呢。我家的气管子也有,只是脚蹬子被我弄没了,打气自然没有婶子家的麻溜儿。我捣蛋的不行,屁股挨了娘一脚,疼了好几天,以至于出去玩的时候,都不好意思,怕别的伙伴们笑话我。爹在家也没别的事,今天这个姨家的女婿给他拜年,明天那个姑姑家的外甥来我家拜舅舅,每天都是招徕这些后生们,摆上一桌子酒菜,喝上两盅,看他们啧啧的喝酒样子,心里想,也许平时不怎么见面,这个年味儿,当起了酒馆婆娘,把不常来的顾客,倒是招来了个够。我爹在亲戚里岁数是最大的,和我同辈的,早就天南海北的就业了,只剩下我这个书呆子,还在学海里“遨游”,和他们也说不到一块去,他们一个个成熟稳重的样子,像是在职场里,摸打滚爬了好多年一样。
姐出嫁没多长时间,少了一个和我拌嘴儿的她,家里变得空寥寥了许多。娘告诉我说,初五或者初六,你的去你姐家,把你姐接回来,这是风俗,叫回娘家。在家里无聊,我当然答应了。心里想着姐在外乡的日子过得咋样了呢,正好英珠姑姑也在她的邻村儿,顺便一块儿把年给姑姑拜了。
初六的早晨,天还没亮,我就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爬出来,飞速收拾停当,无非是给自行车打打气,拿剪刀剪掉我每天长出来的下巴上的胡须,顺便洗洗头,梳理一下我的中分的头发,到了青春发育期了,这些表面文章,需要做足了,不然,让人家瞧不起我,说我龌龊,不修边幅的话。
尽管空气里还弥漫着鞭炮的烟火味儿,尽管初春到来了,视野里还是一片萧瑟的颜色,但那个时候的农村,空气却洁净得很。暖和的太阳,像极了刚出嫁的小媳妇儿,戴着红红的头巾,羞赧的,从东边的史村密密麻麻的槐树枝里冒出来了,一会儿,就把耀眼的光芒,洒在我兴奋的脸上,我揉揉刺得睁不开的眼睛,呵呵,今天是个好天气,与这去姐姐家的美好的心情一起,这种双重感觉交织在一起,真得好极了。
路过史村的时候,我看见几个老太太在村西的土地庙前,不知道在忙些什么。骑在自行车上,我特意回头瞄了一下里面的泥胎土地爷,那个神像,慈眉善目的,拿着一个佛龛,似是在向这芸芸众生,施舍着什么。八九十年代的农村人,尤其是中老年妇女,特别信奉神佛,每年的这个时候,哪怕不去亲戚家拜年,也要到街里的神庙前,或者村外的土地庙前,烧香祷告,燃烧纸钱,祈求神灵保佑一家子来年平平安安,五谷丰登的种种。虽然是迷信,但这在她们心间,已经成为一种约定俗成的仪式,从来不会改变。
因为,我娘就是个信佛的妇女。多少年来,直到现在,每次回到乡下,看看我的那个妈妈时,第一件事,就是她老人家拿着打火机,点燃三炷香,让我跪在佛像前,给我祷告。我说,娘,我磕几个头呢,娘说磕十个头吧,十心十意。我了个天,我哪有这么多个心啊,我就想磕八个头,祈求神仙爷爷给我发财的机会,我就想在不顺心,不快乐的时候磕六个头,祈求自己顺顺溜溜的。
呵呵,每个村都是这样的嘛,怪不得每年县城集市的时候,城北的庙里,人头攒动的,敢情都是这些人。
穿过史村,来到107国道,这是一条宽阔的国家级交通运输纽带,和旁边的京广铁路共起点同终点,这么算来的话,那就几乎是纵贯祖国大江南北的啊。我的格局没那么大,我只知道,遥远的往北看,十几里外的世界,都是我目前想都没想的,去也没去过的世界。多少年后,当我大学毕业后,我求职到五百多里以外的保定徐水县,每次从家里恋恋不舍的,回厂上班的时候,每次公司放假或者周末休息的时候,我都是归心似箭的,坐在长途汽车里,飞驰在这条路上,这条路,承载我八年的时光,我怎能相忘呢?
第一次独自出门,顺着姐姐出嫁时经过的熟悉路线,我骑车却不敢快,尽管心儿是飞扬的。娘一再叮嘱我,你小子经过107国道的时候,一定要骑车要靠边走,前后看啊。现在想一想,娘说的太有道理了,来来往往的,在正月的时候还在跑长途忙着挣钱的挂车,和我一样串门拜年的轿车,甚至不知道干啥的,冒着黑烟的拖拉机,都像过年时飞到空中的二踢脚似的,从我旁边飕飕的经过,吓得我紧挨着路边,小心翼翼地骑着。不远处,一声爆竹的脆响,我的后背顿起一阵冷汗,心里想着,这二里地到背光村拐弯口的距离,怎么这么漫长呢。
到了村口,我看见姐姐已经站在她家胡同外的电线杆子前,正在用力地挥着手,给我打招呼呢。北光村的人有个习惯,说不上好不好,就是喜欢在吃完饭的时候,不管天气炎热还是寒冷,三三两两的,像是约好了似的,在街角里,街心里,拉呱着什么。也许是一种生活中打发时间的方式吧,在她们的世界里,在一起聊聊东邻家的小媳妇坐月子然后生什么娃,西邻家的小伙子说了好几个对象也不成功的这些日常里短的话,她们好像很享受这些。
姐姐呢,才嫁过去不到一个月呢,自然没有和她们融合在一起,她只顾忘情的给我这个老弟招着手,生怕我看不到他。
其实,我早就看到她了。
姐姐颠着脚呼喊着我的名字的时候,胸脯抖动得厉害,像是一只活泼的小兔子,在田野里忘情的奔跑。惹得几个坐在玉米秆上晒太阳的老娘们,对着我姐,悄悄地低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姐姐只顾得向我招手,哪里看到这些。再说了,那是自家兄弟,别人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其实,我离姐姐就五十米了。姐姐的手,还在用力地向我摇晃着,离开家久了,也许她太需要在异域他乡,见到自己的亲人了。
姐问我一路上冷不冷,以后再来的时候,路线就熟了的话。我们姐弟俩说笑着,拐进了狭长的胡同。
姐夫家就在这条胡同几乎最南的左侧。姐嫁过去的时候,北光村的经济状况,就跟村名一样的,穷光穷光的。如果姐夫的嘴皮子不够好,就凭他生活在这个村子,破落户儿一大堆的,这样的条件,也许娶不到我姐的。
不知道是结婚时候贴上的,还是过年的时候贴上的,姐姐家门口的墙上,一副对联崭新依旧,苍劲有力的楷体字,深深的刻在宽宽的红纸中间。走进院子,一棵歪脖子大枣树,敞开了胸膛的躯干,长满了低垂下来的枝条,像是在欢迎着我的到来。
姐姐家其实很普通,不太高的平房,看得出也不是新房子,准是房子盖好了的时候,姐夫一直找不到媳妇儿,直到最后碰到了我姐姐。偌大的院子,连个配房也没有,倒是旮旯里堆满了柴火,加剧了这个院子的荒凉。姐姐的婚房安置在西屋,不过有个套间,这样使得可以放些家具,和日常洗漱用具什么的。正屋当然是姐夫的父母住的,宽敞得不行。姐夫弟兄三个,他排行老大,老大老二还都是光棍呢,这个家,看得出来,姐过得并不舒坦。
姐姐在前,我在后,进了西屋,姐夫知道今天我要来,没有出门,围着围裙,在炉子前,案板前,忙不迭的,准备着款待我这个小舅子呢。呵呵,刚才还因为不来到街上迎接我那点有点生气的小心思,现在,瞬间平息下来了。姐夫没有回头,只顾着用筷子拨拉小锅里的红糖呢,那红糖被火苗熬的已经变成了液体,深红深红的,和桌子上摆放的葡萄酒一样的颜色。姐夫说,今天给你做个压轴菜,叫拔丝山药。嘿,这是什么菜呢?不就是把红薯放在红糖里煮一遍嘛!姐夫说,没那么简单,待会儿你尝尝就知道了。姐夫的嘴皮子哄我姐还行,忽悠我,没门儿,我想。
不太大的西屋里,墙上刷的大白,锃亮锃亮的,尽管太阳已到竿头,背阳的屋子并没有因此而变得灰暗。墙壁中间,挂着姐姐和姐夫的结婚照:姐夫穿着的西装是深绿色的,尽管现在看起来土气得很,但在九十年代初,还是很时髦的西装,至少在农村里是这样。姐姐穿着一身红装,笑意盈盈的,坐在一个椅子上。姐夫紧挨着站着,相框里的两个人,正望着站着的一个傻乎乎发呆的我。嗯,应该是比较般配的一对儿吧。
我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看桌子上的菜,正一盘子一盘子的端上来,冒着热气,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桌子上,放了几瓶葡萄酒,制作工艺、酒精度数和现在的长城、张裕牌子的不一样,反正喝起来真得香甜啊,我记得姐夫看我喝得上瘾,说下次再来的时候,给我再准备一些。
还真不是吹的,姐夫做的拔丝山药,味道好极了。那山药被裹着糖液,筷子夹起来,竟然因为重力,变得细小起来,像一根根洁白的面条,丝丝的冒着热气,我连吹了好几口,才敢伸出舌头,尝一尝它,那甜进味蕾里的感觉,仿佛我的身心都被甜酥了。小时候嘴里啃着一块糖,觉得很甜,现在却因为尝了一下拔丝山药,觉得它的甜味,竟然如此美妙。
不要笑,我是个农家娃子,哪里像现在,想打打牙祭了,到一家不错的饭馆子里,美美的饕餮一顿。
我们三个正说笑着,门外传来一阵嚷嚷声:“军子,出来,喝酒也不叫上你爹昂!”那声音很急躁,带着不满,还有一丝泼皮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