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朝从邮家庄出来,夜已经深了。寒冷的西北风吹刺到面颊上隐隐作痛。天空中繁星点点也不能照亮地上的路,张天朝高一脚低一脚地行走在邮家庄通往赵集的土路上。邮家庄村头的几条狗可不像对邮六那么客气,追着张天朝狂吠。张天朝蹲下身摸到几块坷垃朝着狗群扔去,嘴里骂着,你们这些畜生怎么跟张竹心一个德行,欺生。

  河湾去赵集要往东北方向一条直路走下去。张天朝走了两公里后,他往南边小路绕行了一公里,来到了靠近淝河边的邱圩子,圩子里的狗叫了几声,张天朝对狗群撒去准备好的狗粮,喊,别叫。然后狗群都静默了。张天朝暗笑,这狗跟人一样,也需要打点一下才能混熟。确实是这样,张天朝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带上狗粮,次数多了,狗们自然跟张天朝成为了朋友。张天朝来到邱圩子中间一户三间平房前敲门:干娘,开门,我是小张。听到声音,屋内划过一道亮光,点燃了煤油灯。张老板,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边开门边说,外边这么冷,赶紧进来。干娘,都跟你说多少次,不要喊我张老板,就喊我小张。那怎么行,你是花儿的老板,也是俺邱家的恩人,不能喊你小张。张天朝也拗不过花儿母亲,任凭他去喊了。张天朝往屋里走,头却咣当一声碰到了低矮的门框上,碰得他眼冒金星。进到屋里,对着门的床上两个孩子像小燕子一样把头露在被窝外边,欢喜地喊,干爷来了。张天朝挨个摸了一下他们的头说,今天干爷没有带好吃的东西,然后他从口袋掏出两张十元的钱给每人发一张。两个孩子高兴坏了,争先恐后喊,干爷真好!花儿母亲呵责两个孩子,不要孩子们拿张天朝的钱,张天朝说,这孩子没爷了,我是干爷,也是他们的爷,应该的。张天朝又掏出两百块钱递给花儿母亲,干娘,你女婿是死在我的苇地里的,他不能孝敬你了,以后都由我孝敬你。花儿母亲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唉!怪俺女婿命短,花儿碰到你这个好人,算上幸运了,不过……没等花儿母亲再说下去,张天朝抢着说,我和花儿的事,先等等,等我离了婚就给你们家翻盖房子,专心孝敬你老人家。

  张天朝离开邱圩子的时候,一群狗一直把他送到了公路上。

  第二天,在小林子的大巴里,大家都看到张天朝脸上有几道伤痕。张天朝解嘲说,昨晚喝多了,趴到地上了。老邮五抿嘴笑,因为他看出来了,张天朝脸上的伤痕是指甲挖出来的。

  张天朝这些年,把家里能变成现钱的东西全部拾掇完了,去投资芦苇地里。而且年年没见回头钱,他总是对老婆说,等今年结束,我们就发财了。只有许诺,没有真金白银,老婆肯定是怨声载道,于是老婆苦练的指甲功夫派上了用场。

  张天朝和邮六还有包括老邮五在内的二十三人,辗转到了崇明岛上张天朝的出租窝里,已经是第二天天黑了。大家都瘫坐在地上,没有人愿意去做饭。张天朝这些天也折腾累了,他已经躺在里间床上不想起来,他对老邮五喊,五爷,麻烦你了,下面条给大家充饥算了,明天再好好犒劳你们一下。邮六也在里间张天朝床边,准备跟张天朝协商明天怎么安排这些人的工作,于是他也补充一句,灶台上白色袋子里面是味精,你多放点在里面,味道会好吃的。老邮五看着子弟兵们都像打了败仗的士兵,东歪西躺的,只能自己去烧火下面条。

  面条下好了,老邮五在灶台上找到一个白色塑料袋倒了一些在锅里,锅里马上冒出很多气泡。老邮五看着气泡,想问大家是怎么回事,转念又想,我是带工的头,不能让大家说自己什么都不懂,这也许就是味精该有的样子。

  子弟兵们一路奔波没有好好吃上一顿饭,面条出锅了,他们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起来。吃着吃着,大家都感觉面条有一种怪怪的味道。再后来,有人开始呕吐起来。里间的张天朝和邮六听到呕吐声马上出来看情况,问老邮五怎么回事,老邮五也是一头雾水,说,就下个面条,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了。老邮五又想了想,说,是不是俺们在家都没吃过味精,不适应。味精?张天朝看到灶台上的白色塑料袋,问,你是不是把这袋子里面的东西当味精了?

  老邮五说,是啊!邮六也赶紧到灶台边拿起白色塑料袋,说,俺滴爷,这么一大袋怎么能是味精,这是洗衣粉,那个小白色袋子才是味精……

  人要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张天朝现在就是属于这样一类人。二十几个民工有十五个躺在医院里,其他的几个暂时也不能去干活,这每天的医药费不算,每个人每天的保底工资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张天朝恨自己,为什么就不能自己亲自出去过问一下,那样也不至于老邮五把洗衣粉当味精放锅里。那包洗衣粉又是谁放在灶台上的。张天朝心里也骂着邮六,该死的邮六,嘴为什么那么刁,我张天朝这么牛逼,在你没来之前都不知道做饭还要加味精。

  埋怨是没有用的,只能面对现实。三天之后,吃坏肚子民工才逐渐好起来。张天朝把医院里的一摊子事交给邮六处理,自己先去岛上了。

  张天朝来到岛上的时候是中午饭过后,花儿刚好从芦苇荡里送饭回来,诗旺在涮锅洗碗。见到花儿,小别胜新婚的张天朝照例还是旁若无人地把花儿抱进闺房。无论什么事,习惯了就成定律。诗旺也是,他看惯了张天朝和花儿,也就觉得本来就应该如此。

张天朝把花儿放在床上,花儿说,才回去几天,就这么猴急,没跟嫂子亲热。

麻绳提豆腐别提了,张天朝说,你看我脸上,那黄脸婆没让我上床。

为什么不让你上床?

不还是没有钱拿回家。

你打算以后怎么办,花儿问。

本来激情四射的张天朝,听到花儿问,他唉了一声,停止了攻击动作,说,你是问生意还是问我们两个的事情。

花儿说,我们两个就这样混着吧,我是担心你的生意。

这一趟下来,张天朝真的是身心俱疲,他把这一趟的经历说给花儿听,花儿说,你身边得有一个帮手,就像打仗还要一个军师,诗旺书读得多心也细,你就把他带在身边,遇到事情也好有个人商量一下。

那邮六怎么办?

邮六不是久居人下的人,早晚会坏你事的。

邮六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我没有合适的理由把他赶走。

花儿说,我不管你那么多,反正你要把诗旺带上岸,他在这里久了,大家会把他和这些人一样看待,我不能害了他的名声。

真的难为你了,诗旺碰到你是他前八辈子烧了高香了,张天朝说着又把花儿重新搂入怀中,说,花,我把诗旺带走,你以后别跟那些人混了。

花儿说,俺家里还有老有小,你让我一个弱女子怎么办?

今年生意会好的,等卖了苇子拿到钱,我就跟黄脸婆离婚,你跟着我过。

听到这里,花儿挣脱张天朝的环抱,说,你不能这样,我卖身体,别人知道我是为生活所逼,如果我抢别人男人,大家都会在背后戳我脊梁,我以后还怎么做人。

张天朝无奈,又“唉”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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