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家门,这是我的家,我两年没有回来,我感到家苍老了。房檐显得比以前低矮了,门似乎也变得窄了,就连那一方绛红色的门帘也已经陈旧了。家里没有人,家里白天通常没有人,人都去上班了。我想到可能不是因为家老了,而是人长大了,就如一窝小鸟,他们幼时靠家遮风挡雨,快乐的生活,他们就以为这个家温暖而年青,而有一天,他们长大了,飞走了,他们怀念这家,怀念这家中的童年快乐日子。这是因为他们还没有建立自己的世界,甚至还没有认清自己每日飞翔的世界。只有当他们认清了自己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上建立了自我之后,他们再回望那养育自己的家,他们才会感到家苍老了。他们像鸟儿一样,翻飞着评点着那倾颓的旧巢。

  建立自己,不一定是物质的,也许和物质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我望着我的家门,望着斑驳的门框与门边,这些都是我干的,我从很小时就在脖子上挂着钥匙,因为奶奶死了,她就死在靠墙的一张小床上,丧车来了以后,爸将她背了出去,那以后,我就在脖子上挂着钥匙,我不知丢失过多少次钥匙,每次钥匙丢了之后,就要把扣吊撬下来,买了新锁就要再钉上去,那么多的年月,就是这么丢了撬,撬了钉,再丢再撬,再撬再钉。就这样,那门框门边就被这撬和钉弄得斑驳陆离。而望着那扣吊钉撬的部位越来越高,我就长大了。

  家住的这个工厂,是解放初期建立的一个砖瓦厂,这是一家劳改工厂,由公安五局管理,专门为了一些已审查清楚的伪朝军警宪特而建,虽是砖瓦厂,虽是工作劳累辛苦,但是人能生存,生儿育女,相比镇反时期,也就是仁政了。令人诧异的是,何以会在离城这么近的地方建一个劳改厂?而且还是砖瓦厂?可能是因为那时交通不便,以为这里就是宁古塔了。其实是因为城区内建设急等用砖瓦,太远就难以运输。几年后,又在更北处西三旗建了新都砖瓦厂,这里的厂被分割了。公安的人也回去了,只有我家仍住在这里,家父平常讲了一些过去的事情,因为太真实而被逮捕了,我家就因没有壮劳力而被遗弃了。我们兄弟就在这里长大了。

  我这一程大连,走了九天,有点儿累,想睡会儿。现在不用锁门,家里也没有东西可偷,大院里的孩子们都知道该怎么办,谁敢来我们家捣乱。我还没睡呢,来了几个小的,都是上中学的,来看我,说别人每年最少回来一趟,你怎么好长时间不回来?而且现在也不是过年时候,你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我说:我这也就是两年没回来,过年时候回来也行,可是过年的时候乡下不用干活儿,天天喝酒,你说过年的时候回家,过完年回去种地,合算吗?

  他们问:那都他妈种地时候回来,谁种地?

  我说:谁爱种谁种,反正有机器种,都不种也饿不着,我们是国营,收的粮食全上交,吃的粮食国家再发,种不种没关系,不耽误吃饭。

  哥几个说:要是这样,下乡还得去你们那儿,有饭有酒,真来劲!就是不知道我们下乡的时候,还有没有这地方?他们山西陕西插队的不行,不种地没吃的,种了地不够吃,哥儿几个眼睛饿得越来越大,现在混不下去了,都他妈分配了,分工厂去了。

  我说真的假的,山西陕西的,他们都分工厂了?都分了?

  他们说:分了,都分了,连有媳妇儿的都分了。别说他们了,连回老家插队的都分工厂了。我说:咱院里下乡的谁回来了?我得找他问问,这怎么回事儿啊?

  他们说:金鱼,大金鱼回来两天了,没怎么露面,老睡觉,估计他丫失恋了。

  我一想这金鱼没价值啊。他和我一样,也是兵团的啊,只不过是内蒙古兵团的,兵团的哪能分配啊。

  我这会儿也不困了,不睡了,我说我找丫去,找金鱼聊会儿。

  金鱼是外号,也叫大金鱼,起这外号原来和金鱼没关系,和大金鱼也没关系。最初的原因是看电影《洪湖赤卫队》,那里面有个叛徒叫王金标,长得是个大梆子头,两只眼睛圆圆瞪着,还分得特开。这就像极了我们院这小孩儿,全院的小孩儿都看了电影,不约而同地都发现了这点,于是就有了这个外号。小孩儿看电影,最上心的是电影里的坏人,什么日本鬼子,汉奸特务,伪军白狗子,看完了就学,越学越像。至于那电影里的好人,有着太深刻的教育意义,小孩儿不懂,学不了。这孩子由于长得像王金标,就叫了王金标,不以为意,因为院里小孩儿都有外号,好多都是电影里坏人,东拉西扯的扯上关系,就成了外号。都有外号,都叫外号,怎么了?叫王金标没问题,有的外号还不如电影里的坏人呢!比加癞痢头,油饼,油条,狗豆子,这都不是坏人名,都不如王金标。

  问题是后来,后来我宗大爷弄了几条金鱼养着,有龙睛,有红帽子等等,经常放在门前晒晒太阳,小孩儿离近了仔细一看,原来王金标长得就是像金鱼啊!大梆子脑袋,泡眼儿翻腮。于是叛徒王金标的外号成了金鱼,叫了几年,金鱼也长大了,更像了,院儿里的小孩儿也一拨一拨地长大了,不知从哪一拨儿起,就叫他大金鱼。

  他下乡在内蒙古兵团,好像是个叫什么四子王旗的地方,他们的番号我也搞不懂,下乡以后也没碰上过,这次是第一次遇上他也回京了,找到他时,他还是睡眼惺忪,一副很不情愿碰上我的样子。

  我问他:回来几天了?你们那儿夏天也批探亲假啊?谁干活儿啊?

  他说:干个屁活儿啊!种地也不长,打了粮食也不够吃,吃不饱。

  我说:多种点儿地啊,都不种地哪有吃的啊?对了,你们是供给制啊,军米洋面可劲儿造啊。妈的,老子想去还去不了呢。

  他说:得了吧你,咱们学校是去内蒙古兵团要求严,别的学校都是去黑龙江要求严,还他妈牛逼是北京军区呢,到那一看,尽是坏蛋!

  我说:那干活儿累吗?听说你们那连长指导员都是现役,天天戴着领章帽徽给你们喊操,都说你们就是踢正步,不种地,不干活儿。

  他说:刚下乡时候是这样,那会儿老惦记着打仗呢。后来打仗的事儿越来越凉,就开始干活儿了,吃窝头,开荒。再后来自己种的粮食收了,就是收了什么吃什么,吃的东西越来越少,肚子老是饿。

  我说:内蒙古不是肉多奶多吗?吃肉喝奶啊。

  他说:没看见肉多,就看见人多,都是想吃肉喝奶的人。

  我说:那现役军人带着你们干活儿啊?管得严吗?能偷懒吗?不上班算旷工吗?

  他说:现役军人都是带着女生干活儿,女生都喜欢跟着现役军人干活儿,都爱和现役军人谈恋爱,现役军人管男生严着呐,你偷懒他敢打你,有时候还打你让女生看,倍儿现眼,你丫敢偷懒吗?旷工不光扣工资,还不让你吃饭,你敢来劲就找人打你,你服不服。

  我说:这他妈也太操蛋了,没有大官管啊?

  他说:这都是大官儿去别的兵团学习的先进管理方法,你要是老老实实的干活儿,完成你的定额,没人管你,纪律是针对大家制定的,是为了打击坏人坏事儿的,不过也坚持不了几天了,兵团要解散了,知青也就分配了。

  我说:你听谁说的兵团要解散了?我们那儿还干的欢着呢,讲究扎根儿边疆,建设北大仓。哪来的解散这一说啊?

  金鱼急了,站起大声说:别操他妈了,干一天活儿也吃不饱,女生跟着领导跑,我他妈歇会儿,挨了好几个嘴巴子,还告诉我说便宜我了,省了一顿暴打。你们丫的行啊,有工资,够花的,还吃饱饭,你们的地好啊,黑土地啊,我们那儿的人都想上你们那儿当上门女婿去呢,哥们儿那儿是真没法混!

  我说:那现在你们来劲了,兵团解散,吃了散伙饭,都分工厂,到工厂就找媳妇儿结婚去了,那我们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就这么混一辈子,我觉得不行,再者了,你丫说的兵团解散,知青分配,就和插队那帮一样,我有点儿不信。

  金鱼说你爱信不信,反正我们那儿就这么说的,贫下中农再教育完成了,不信就是傻逼!

  我说:你丫这是反动话,你是不是又背叛革命了,又成叛徒王金标了。

  金鱼说:你丫怎么这操行啊?不跟你丫聊了!金鱼站起来,转身走了。

  我又回到家,想睡会儿觉。那哥儿几个又来了,说还得跟你说几个事儿,就是《向阳院儿的故事》,那电影看过吗?咱这儿现在也是向阳院儿,爬虫儿他们那届的人都是,专门监视你们下乡知青的,然后报告老明子,老明子是片儿警,他管你们知青。再者爬虫他们和你说话你别理他们,他们是套你话呢。你说什么话,他们都告诉片儿警,你别上当。再有就是现在闹工人民兵呢,比红卫兵都厉害。那帮人上学时候都是红卫兵,你看到他们躲远点儿,要不然打了你白打。前一阵子哪都乱,现在有了工人民兵,扛着大棒子往那儿一站,买东西,等汽车,排队排得整齐,就跟刀切豆腐似的,男女老少都怕挨打。

  他们还教我说:片儿警老明子是个好人。在咱这片儿,碰上工人民兵找你麻烦,你就提老明子,特管用,工人民兵都是警察养的,没警察保护,那谁还怕工人民兵啊?

  哥儿们见我听懂了,就都走了。我此时的心里,还是想着解散兵团的事儿。

  晚上,我哥下班回来了,见到我很是高兴,他要出去吃饭,我没有同意,出去吃饭,我妈肯定是不去,我不想这样和我妈分开,我两年没有回来了,挺想我妈的,我看她的模样,似乎也是显老了。我哥听我的,于是就在家里吃饭,喝点儿酒,聊会儿。

  我们这个院一共有十排平房,每排房有五间,一共有五十间房,名字就叫五十间,靠北有三排房,然后两翼左右各有三排房,中间是个大院子,以前是篮球场,整个院像个艮卦的卦象。我以前总是不理解这房屋为什么是这么排列,后来懂得,这即是监所的排列方式,中间的大院空场就是集合训话学习所用,四周有围墙,有四个角门,用于上厕所。但这只是初期的设计,现在已换了工厂,由原来的砖瓦厂换成了五金厂,生产水暖件,而工厂也是由上海迁来,住进来的都是上海人,都有些五金手艺,是为了建设北京的十大建筑而来,这能看出共和国的进步。这院住满了人,又脏,又臭,又乱,到处是鸡鸭乱走乱叫乱拉屎,于是由我宗大爷命名,鸡屎大院。

  鸡屎大院全院住了四十户人家,但这四十户人家中,与我们同辈的人,男女相加有一百五十多人,男男女女的孩子从大到小,生长在这个鸡屎大院之中,女孩儿不论,男孩却也是从四十年代末到六十年代中出生,一堆人在这混。初期有南方来的几个大孩儿,人生地不熟的来去上学,分不出个大小高低,后来有了分别,战事四起,风云变幻,总要有个头领,一天我哥与这南人中一个较高壮的男孩儿相遇交手,二人年龄差三岁,高矮差半头,我哥是又矮又瘦,岁数又小,以为必是要吃亏,遭人痛扁,谁知俺哥一板儿砖就将那厮左耳拍成两段儿。从此乾坤底定,哥就成了这院里孩子的王,以后各种规矩都是他来决定,那一层老三届的哥们儿都成了他的死党。后来读曹操《本志令》,读到:设使天下无有孤,不知将有几人称帝,几人称王。就想起在那年月,乱世之中,我哥这类人物能做一方老大,都是有些事迹。

  喝着聊着,聊到他们那帮插队哥们儿。

  他说:都分配了,不分也不行了,反正是老实人干活儿,坏小子偷东西,不想干活儿,先是偷吃的,窝头,棒子面儿都偷,有被逮着的就扣口粮,劳改没工分。后来想开了,偷鸡偷狗偷酒喝,什么都偷,还帮人打架。当地农民闹个矛盾,有个纠纷,他们都帮着出面处理,左不过就是走黑道呗。那些人受了好处,请他们吃点喝点儿,可这都犯法啊。再加上岁数大了,想女人了,就打女人的主意。这事儿谁想拦也拦不住,色胆包天呐!尤其是以前恋着的同学都跟人走了,来气呀!

  我说:哥几个这么闹,别折了,这没谱了。

  我哥说:没折,这上海人啊,家里大人工资高,而且这哥几个都是资本家出身,胆儿也小,都回北京泡着,一开始分配,不挑不拣的,就都分了,有的很快就有了女朋友,现在一个个的风花雪月酸溜溜。男人有了女人,算是个归宿吧。

  停了一刻,他又说:就剩下老哥我了,有时候想想,我倒是觉着你不错,一个人来来往往,也有工资,你现在挣三十二块,加上三块二的边疆补贴,就是三十五,我干了这么多年,还挣三十八块二,亢吧郎当,加上夜班儿费也就是四十块出头,这还不要紧,还他妈老是运动,一搞运动就找我的麻烦。自打文革开始,抓我三次了,这有我什么事儿啊?越说越邪乎,说得我都有血债了。你师傅老让我塌下心来找个女朋友,想办法爱上个人儿,然后咱们大伙儿一齐上围剿她,我知道他是好心啊,可我能这么干吗?我找个媳妇儿得别人帮忙,这也不是我的性格啊。

  我说你管丫的呢,先兜一个再说,女人这东西,你不实践就是手生。

  他说:这方面我懂什么啊?我凭什么啊?我从小儿也没和女的打过交道,不知道女人是不是和男人一样。打文革前就和咱院这帮孩子一块玩儿,惹个祸,捅个娄子都是大伙儿一块儿扛着。后来工作了,文革了,还是一块玩儿,他们哥几个也得在社会上玩啊。大伙儿抱团儿,没吃过大亏,这也是个面子,日子不好,天下大乱,也得混个面子,不能活成个鼠昧。可是前两年,阿三头和厂子里的徒工打架,人家就是二十多人到他们家把他打了一顿,还砍伤了他妈,打完就走了,就不上班了,都跑回家了。你想报仇啊?警察来了,告诉大伙儿,打就打了,谁报仇就抓谁,说那帮人的爸爸,最小的官儿也是少将,这帮人都是老红卫兵,放到咱这儿,没照顾好人家就是咱们的错儿,还想报仇,反了天了!警察都这么说了,你生气顶个屁用?

  我说:这事儿我知道,那年留城分配的尽是高干,你的厂子也不少,不出事儿就是好的了,出了事儿,咱们这样的也惹不起人家,警察也得听人家的。

  他说:我知道,我这么多年的江湖道,还能不懂这些,就是心里窝火啊!恨不得拼了!

  还有就是咱们家这邻居,是个党员,任务就是监视咱家,十几年了,尽职尽责,你说咱们家就这孤儿寡母的,你监视个什么劲儿啊?就连咱们家来个亲戚,吃点儿好的,警察都知道,这就是城市,这就是北京,我说我羡慕你,就说的是农村比城市省心呐!就说现在吧,闹这工人民兵,想打谁打谁,打了都是白打,就说不至于打死吧,平白无故的让民兵打一顿,算什么事儿啊?挨得了打,受不了这屈辱啊!

  我们没喝多少酒,因为我们俩都不会喝酒,也都不喜欢喝酒,但是,我们两人都知道我们说的是什么,我们的心里都很沉重,莫名的沉重,这种沉重就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是心里沉沉的,乐不起来,嘴里吃什么都是苦苦的。

  我哥的意思我当然懂,我的意思他也懂,人在城里活着,五行八作,干什么的都有,再加上每个人都为自己想,那就是鱼龙混杂,不好混。知青不同,上山下乡打破了这一切等级,不管你是谁,都他妈坟头改菜园子——拉平了。一律到农村种地,就是有些个城里原有等级,也得改头换面的表现,多数的时候还是各显其能,能打的打,能拍的拍,谁先谁后要重新排座次。但是现在拿这个和城市比,就显得自由而简单,好像日子过得清淡,能得个安生。哥说得我的好处就在于此,能有这一比,是感到返城开始了。

  我在这一点上和他不同,他没下过乡,不了解上山下乡的日子,不懂我们何以好,何以不好,而我不会迷路,从来都是乡下人往城里跑,这是外婆的话,是对的,永远都是对的。城里虽然复杂,但乡下人倒起霉来,比城里人惨烈得多,城里穷不过乡下。不能迷失方向,对知青来讲,城市就是方向,返城就是梦想,一刻不能忘!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中关村找大官人,在团里时就听说他回城好几个月了,说是病了。我想好了,我得先找他,真病了,我也得看看他,假病了,我更得看看他,他是医生,他知道病退该得什么病。到他家一问,他过了五一就回兵团了,和我正好走岔了,我感到挺熬淘,就信步来到海淀街找杨五爷,到了他家,看到几个年轻人在和他闲聊,都是玩闹。五爷见我来了,就让他们先走了。我问五爷的病怎么样了?他说都是神经病,办病退的都是神经病,神经病就是没病找病,办回城了就好了,过一阵子都忘了,你问我这个,我可说不上来。都是家里人给办的,我一直也没回去,最后办完了,我爸陪我回去取关系,两天就回来了,谁知道他们怎么办的?

  他又说:去年秋天,我还真是病了,上香山玩去,和工人民兵打起来了,打完了就玩去了,回来时候下了山,让民兵包围了,挨了一顿暴打,有一民兵一脚踢我眼睛了,后来连脖子都肿了,养了好几个月,才回团取关系。现在回来了,一天价就是瞎玩,先玩吧,玩好了找个工作,工作也他妈不好找,我去街道问了,问什么时候能分工作啊?都有什么工作啊?街道的人和我说先养病,养好病再好好玩玩,工作不着急,有好工作人家也得要好样的啊?我跟他们丫说我就是好样的,他们说知道,说他们闭着眼睛就能摸出哪份是我的档案,能不是好样的吗?这帮孙子现在比咱们团的那帮人都坏!为什么啊?

  我说:这就是因为有人求他们,谁回来不得求他们啊?他们能不越学越坏啊!你算排在前头的人,这就跟买东西似的,排前头的先买,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排上这队呢?等我排上队,连摇煤球儿的工作都没了,可是我也没你那么多历史问题,我的档案他们可摸不出来。要说这个我比你强,我真是好人。

  五爷说:好个屁,谁他妈有历史问题啊?我是有病!其实真好人假好人都没用,你得有关系,还得送点礼,我爸说了,让我先玩,他能从东北把我弄回来,他就能给我找工作。

  我劝他玩也得悠着点儿,都知道民兵打人白打,你又赶上了,真把你打坏了,你不都瞎了吗?还找工作呢?假病都成真病了。

  他说:这能赖我吗?不就是穿个西服吗?前两回在颐和园穿西服,也没怎么着啊?香山就不行啊?哪写着不准穿西服呢?

  我说你这就是抬杠,天安门广场哪儿都没写着不准随地大小便,你撒泡尿试试,看有没有人抓你,抓住你还是一顿臭揍!不让穿西服不用写出来,大伙儿都不穿西服,你穿,你穿的和大伙儿不一样就等于是裸体,你裸体逛公园,民兵能不揍你吗?

  从杨五爷家出来又去了辉子爷家,也没在家。我挺惦记辉子爷的,前年秋天他到了我们团,可是去晚了,团里已经将他的关系退回了老团,他在我们团无处可去,就要返回老团,临行的前一天晚上,下着大雨,他喝了酒,想见我一面,电话打到我们连,已是九点多了,他问我能来团部见一面吗?他明天就走了。天下着大雨,我也喝了酒,到团部要走二十里路,大家都说不能去,因为是沼泽地,下雨行路会被雷劈死。我最终没有去见他一面,第二天他就回老团了。我为此一直惦念与歉疚。

  回到家,看到几个小孩儿在我们家门口做功课,吵吵闹闹的,这些孩子我都认识,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有男有女,都是十一二岁,都是饥荒后出生的,现在都是红小兵了,都是向阳院儿的孩子了,都能帮助警察叔叔监督知识青年了,那个知识青年就是我,他们都是片儿警派来监视我的,而且还要了解一点儿情况,然后汇报给片警,让片儿警判断一下我是不是一个思想落后,思想反动的不法青年。

  我一回到家,这些人一齐向我问好,这两年他们也长大了一些,受过训练,办事儿也有了章法,问过好之后,开始请教我他们的功课,我说我可不懂功课,我上学功课很差,老得二分,考试也是不及格。他们听了大笑,拿我当傻子。

  我问他们是不是红小兵,是不是向阳院儿的孩子,他们说他们都是,我说那你们肯定功课都特别好,考试都是一百多分。他们讲红小兵和向阳院儿的孩子不一定功课好,不能走白专道路,还说那向阳院儿的孩子电影里也批判白专道路,我们要又红又专。

  他们问我下乡好不好,苦不苦,累不累,你喜欢下乡吗?

  我说当然喜欢下乡,要不我怎么会两年才回来一次,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列宁说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该休息了,你们别吵我睡觉。

  过了几天,牙包子来了,我们已经是好几年不见了,那年我回北京,他办他的转插,后来听说他办成了,去了江苏插队,我没有再见到他,就去了六师,一去两年。现在回来了,对他也是无从找起,而他就来了,来我家找到了我。

  我说:你丫怎么知道我回来了?还是没事来看看,正好碰上我在家?

  他说是在路上碰到我哥了,知道我在家,就来找我。

  他还说:我找你有事儿,有正事儿,好多正事儿呢,得和你好好说说。

  我说:你能有什么正事儿啊?不就是插队吗?有人打你了?报仇去?

  他说:你会点儿别的吗?哥们儿失恋了,你懂吗?哥们儿这会儿是难过得要死了!你还说报仇去,这仇能报得了吗?瞧你丫狗屁不懂那德性!

  我说:我狗屁不通,你找我干吗?你失恋了?谁让你失恋了你找谁去啊?你说转插就转插,说病退就病退,便宜都让你占了,我老哥一个去他妈抚远了,咱们这一帮人里,还有他妈比我更倒霉的吗?你丫失恋了,你他妈活该!你觉得我不懂,那就别和我说。

  牙包子一听急了,说我失恋了你说我活该,这和我转插,我病退有关系吗?对了,你怎么知道我病退了,从哪儿听说的,为这事儿我妈差点儿急死,我天天逼着我妈给我办病退,我得回北京,要不是为失恋,我能这么不懂事儿吗?行,你不是说我失恋活该吗?你失恋也活该,别以为你丫的事儿我不知道。

  我一听他说这事儿,有点害怕,不害怕也不想让他说这事儿,我有我的打算,就算没打算,这也是我的伤口,碰不得的,太疼了!

  牙包子一提这个,我赶紧说:你不是来说你的事儿吗?那赶紧说说,转插怎么样?失恋怎么样?病退怎么样?哥们儿是时时刻刻惦记着你啊。牙包子盯着我看,他看出了我的恐惧和虚伪,可是他略一沉思,失恋的痛苦就立即席卷了他的身心,他已顾不上骂我,谴责我,他现在最急切的事儿就是向我吐露他的恋爱经过和失恋的痛苦。急不可耐,痛不欲生!

  他说他到了江苏的农村插队,那村里富得流油。在江苏的农村,只要种得粮食够吃,那就会很富,因为江苏水乡里物产丰富,鱼虾多得能爬上岸来。牙包子的大舅是村里的领头人,他去了就是玩儿,从来不干活儿,还有个名目,叫巡视员。他天生就是个玩不够的人,到这里做这巡视员就是如鱼得水,村里年轻人视他如衙内,一帮人簇拥着他,一天到晚打鱼摸虾,然后吃鱼喝酒,日子过得有如孙悟空在花果山。

  在这种日子里,牙包子并没有饱暖思淫欲,他以为他上学时相中的女同学就是他的对象,他觉得假以时日,他就自然会和他相中的女同学结为夫妻,厮守一世,他能这么想,他就能清纯地度过他的青春岁月。当然,这只是没有遇到闵小敏儿之前的想法。

  闵小敏儿也是在这村里插队的知青,是个女知青,她和牙包子不一样,这里并不是她的老家,而是她的爸爸,可能还有她妈,以前在这里工作过,至于是在这里抗日还是反蒋,或者是四清运动,那是连村里的老槐树也记不清了,但总是父母有人缘儿,受人尊重信任。文革时她父母折了菜,就把她送到这儿插队,现在她父母双双去了五七干校,她有弟皆分散,独自一人在此插队种地。

  她和牙包子不一样,牙包子呼呼喝喝出来进去地过得快活如衙内,而闵小敏儿是上班下地,下班做饭,拉拉提琴唱唱歌,独往独来快活如一只燕子,闵小敏儿不是漂亮得出奇,而是潇洒得出奇,阳光得出奇。牙包子见了,就感觉到这女孩儿奇怪的出奇,因为他从来也没有遇到过这么细腻又这么透明的女孩儿。他问了村里的孩子,回答是七嘴八舌,大扺明白了她的来历,她的性格,她的学问。最后有小孩说:闵小敏什么时候都是高兴的,就是害怕上厕所。

  江苏那里乡下的厕所马马虎虎,村子里各家有厕所,也就是地上有些草木灰,边上放条长凳,人行方便时,就褪下裤子,坐在长凳上方便,坐着方便不累,就时常在手上拿些活计,一边方便,一边做这手中的活计,为的是不让这方便耽误了做活儿,充分的利用时间,这反映了江苏人的细心与勤劳。牙包子没这么细心,也没这么勤劳,他方便时就是蹲在那长凳上抽烟,他大舅见了就骂他把长凳踩脏了,别人要褪了裤子坐在上面,屁股大腿都脏了,牙包子不听,我行我素。他觉得他要是也褪了裤子坐在长凳上,那就是弄脏了他的屁股大腿,因为他觉得乡下人的屁股大腿本来就都是脏的,靠不住。

  如果是在田里干活儿,那厕所就更马虎得不能要了,有的用两梱稻草遮一下,有时就是把上衣脱下来束在腰间,挡住屁股,然后坐在长凳上,长凳是永远都有的,好像厕所不是一所房子,而是一条长凳,尤其是田里干活儿时,男女混杂,逢有女人上个厕所,就有男女没遮没拦的调笑,尤其是男女共一个厕所,你出我进,也让人羞涩,想着这猫狗便后要掩埋粪便,真是他妈的有道理存焉。

  对这家里外头的上厕所,牙包子是可以半开玩笑半解嘲我行我素爱谁谁,但是对闵小敏来说就是太难了,来了这些个时日,还是不能够习惯,想想是不是自己有资产阶级臭思想啊?再想想,这资产阶级臭思想也太难克服了。说是贫下中农脚上有牛屎,思想上是最干净的,我怎么还是害怕害羞不好意思啊?大学问的人能把农民脚上的黄泥巴舔个干净,可见我还不算是大学问家啊,看来思想是还需要改造,这会儿倒是有点儿害怕自己改造好了以后,要去舔别人脚上的黄泥巴,还要从容不迫的上这种厕所。

  但是现在,天遂人愿的送来了牙包子,算不上是什么翩翩浊世佳公子,但确是一个可人心意的故乡人呐,南人讲话不带儿音,是人就称她做闵小敏,或者叫她小闵,小敏。牙包子来了,满怀尊重关切地一句闵小敏儿,就酥了她的半颗心,像是回到了魂牵梦绕的北京家中,像是见到了她的父母弟弟,而亲人们就是这么亲切地叫她,闵小敏儿。

  而牙包子见了闵小敏儿,就一下子觉得见到了一个电影中的人,电影中的仙女儿,于是他觉他也融化在电影中了,他觉得奇妙,他觉得自己非常奇妙,他能够一遇到电影中的人,他就也融化在电影中了,他能和仙女在一起,一起干活儿,一起做饭,一起聊天儿,一起唱歌儿。而最神奇的是闵小敏儿,她怎么那么好啊!那么快乐,那么温和,还会拉琴唱歌儿,她读过那么多书,这世上已经没有了她没读过的书,人读书多了会变得复杂起来,而小敏儿却透明的像一片薄薄的水晶。牙包子听说了厕所的问题,二话不说就为小敏儿盖了个新厕所,田里的厕所是移动的,在哪块地里干活儿就在哪块地里解决排便,这牙包子改变不了,但是山不转水转,牙包子找到他大舅,说一个巡视员不够,他累得要死,要求村里把闵小敏儿调来,也做巡视员。他大舅说:村里压根儿就不用巡视员,你妈说你比猪都懒,从不干活儿,我这才巧立名目,无中生有的设了你这么个巡视员,再加上闵小敏,不行,牙包子不依不饶,他大舅也惹不起他,于是成立了一个科研小组,把巡视员牙包子合并到科研组,科研组组长,闵小敏。就这样解决了田里上厕所的问题。

  闵小敏儿还有个爱好,喜欢看电影,哎呀喜欢得了不得,而村里却是很少演电影,演电影也是破电影,人人都会演的老三战。而到县城里看电影,就是要步行二十多里路,看完电影走回来,累得直吐,后悔不已,发誓下次再不去了!而下次演新电影时,就又是心痒难熬,想了半天,还是去了,电影并没有那么好,所以还没演完,就想起还有二十几里路要走,于里心中是大大的后悔,牙包子就不仅一次的干过这种后悔事儿。此时一听说闵小敏儿爱看电影,就畅想了许多场景,有的是凶险,有的是甜蜜。第二天就找到他大舅,抢来了全村唯一的一张自行车票,还让他大舅先垫上钱,当天就买了一辆新自行车,永久牌的,他骑车是个大大的内行,一下子就解决了闵小敏儿去县城看电影的问题,剩下的就是用这辆人力车驮着小敏儿,想去县城就去县城,有什么好电影儿都拉不下,牙包子从来也没有觉得累过,有时看过电影,夜里回来,牙包子骑车驮着小敏儿,云破月出花弄影啊!牙包子心里比蜜甜,有时小敏儿可能有些累了,头倚在牙包子背上歇一会儿,牙包子感到了她的疲惫与信任,加快了车速,心里又比蜜甜了几倍,多么美好啊!那春风沉醉的夜晚。

  一切都是从天而降,来得那么突然,快得只来得及留下一个回望的眼神,命运啊!

  那天县里来了一辆吉普车,小敏儿的爸爸坐在车里,没有下车,有人叫来了小敏儿,有个女人收拾了她的行李装上车,小敏儿慢慢走向那车,有人打开了车门,车里传出了一声呼唤,小敏儿!小敏儿站住,手扶着车门,回头望了牙包子一眼,然后上了车,吉普车绝尘而去。

  牙包子从看到汽车,到有人叫小敏儿说:小敏儿,你爸接你来了。牙包子的心开始收紧,看到有人收了小敏儿的行李装上车,他的心收得更紧了。听到车中小敏儿的爸爸那一声对小敏儿亲切的呼唤,他的心紧得透不过气来。他看到了小敏儿回望的眼神,他感到他的心已经碎了,完完整整的碎了。他的眼前,他的脑海,再也看不到一切。一切一切,都是空白!直到汽车一声轰鸣,载着小敏儿绝尘而去,牙包子才感到碎了的心落了下来,就落在眼前的土地上,一小堆像肉馅一样的东西。

  这里没有了小敏儿,就没有了这里。我没有小敏儿在一起,就没有了我,没有了从前的我,没有了现在的我,更没有了将来的我。我本淮王旧鸡犬,未随仙去落人间。嫦娥奔月了,我要追上去。

  我和我妈急了,我要办回北京去,我当时的急切态度,至今想起来都感到自己是如此的自私,如此的无耻。我妈只用了三个月就把我办回了北京。我找到小敏儿时,她已上了大学,我以前什么都没有对她说过,而现在我面对她时,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我知道,我心里最重要的一句话,今生今世永远也说不出来了,我也知道,我心中最重要的一个人,也是今生今世永远地离开了我,而我今生今世也永远不是我了。

  牙包子讲过了他的故事,沉思了好一阵子,他又对我说:这事儿我想和你说说,因为你是个过来人,但是我做不到像你那样,不言不语,和谁也不说,谁也不告诉,就那么自己忍着疼去了抚远,你也别怨我,我把你的事儿都告诉我妈了。我妈说你命苦,现在大家都在乡下显不出来,将来要是回到北京,社会那么复杂,难过的事儿是天天都有,凡是好事儿永远都没你的份。我妈说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是想错了,而你是生错了。我妈还说我是想屎壳郎变知了,而你不是,你命苦就在于你连屎壳郎也不是。我们都是平头百姓,都是屎壳郎,但我们都在地面上啊,你在地底下啊。你想当屎壳郎,你得先爬上地面啊。

  我知道我在地底下,我先要爬上地面,我如不能爬上地面,那我面对的,收获的只能是屈辱与痛苦。而屈辱和痛苦一旦侵入了你的内心,你就永世不得超生。

  以后的一些天里,我和牙包子找了一些已经办回北京的老朋友,聊了许多返城办病退办转插办接班等等方法,我听多了,人也麻木了,入秋那天,也就是河南驻马店发大水那天,连天的大雨淹了鸡屎大院,水有半人深,孩子们高兴的大呼小叫,水中漂浮着好多马桶,谁家遭了水淹,都是先把马桶扔到院子里去,小孩子不管那事儿,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好多大块的加汽板,放在水面上漂着,人站在上面,手持着竹竿儿撑着玩,还用石头打碎了所有的马桶,夜里停了电,天黑极了,我站在门口望天,我在想,我知道我无路可走,但是现在我已是无处可住。我是知青,知青已不再光荣,对知青要动用向阳院的孩子和片儿警来监管他们,我看到一座大厦倒了下来。

  听说大官人办回来了,我和牙包子去找了他,他很冷静,骂着一切人一切事儿,结论是什么艰难困苦都不能阻挡他返城,他说他家五个人下乡,都要办回来,指着父母是不行,他就是自己办的,他怕家里着急,都不告诉家里。我问他什么病,他说就是关节炎,不用胡扯怪病,都是给自己找麻烦,就是关节炎,平时走路困难,犯病了就站不起来,查是查不出来,不能干活儿了,谁还要你啊?别弄什么心脏病,肾炎什么的,弄不好伤着自己,那就不合算了。有的还往静脉里打牛奶,打汽油,那都是傻逼。病退不能玩真病,要装病,为的是退。

  我说:那杨五爷可是真病,他脑袋有问题,是苏联人弄得。

  大官人说:他那是淡逼,是有这回事儿,可病退不是靠的这回事儿,那是骗人用的,其实是他爸爸给他办的。他爸爸是个采购员,神通广大,团里的条件是让他爸爸给买台手扶拖拉机,他爸爸几天就办完了,团里一看,加价了,要一台解放牌汽车,他爸爸也办成了,杨五爷就办回北京了。这他妈是他爸爸投机倒把给他办的关系,能往外说吗?就编了个脑瘤的故事骗外边人,也就是骗你这样的人。

  秋后,我来了个朋友,是早年的同学,他也办病退回城了,他的来头大,他是和他朋友的爸爸一起到兵团找司令,因为那兵团的司令当年就是他朋友爸爸的下级,几天的好吃好喝好招待,最后都办妥了,司令对老上级说:走吧!我都签了七八百人了,最后都得走,这么多知青,养不起啊!工资那才用几个钱呢?都不干活儿才省钱呢!亏得太多,干不下去了,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朋友劝我别着急,都能回来,也不能全等着,要有关系就办办看,早一天是一天。

  有他这话,我也是有枣没枣三杆子,有人号称有关系,那我就试试,到了医院,医生很明确地告诉我,看病可以,可以开药治病,但是不开诊断书,这是上级传达的文件,就是不许给知青开诊断书,以免知青用诊断书办病退,我听了以后走出了诊室,心里非常难过,我想是不是我又错过了机会。我心里难过,就走错了路,走到一楼出了门,其实我是走在了楼的背面,我感到了不对,正在寻寻觅觅地走,就听到身侧一声喘息,接着就是一声巨响,一个赤裸的年青男人从天而降,就从我左侧落下,他是从五楼的窗口飞身而下的,他撞破窗户跳下来,就是直立的落在地上,大腿骨从他的腹腔中穿出来,血一下喷出,大半喷在墙上,小半儿喷在我身上,我直立不动,我感觉他落在我身上了。我庆幸他并没有落在我的身上,医生护士拿着被单和担架跑过来,把他搞走了,没人理睬我,我仍站在那里,两个扫地刷墙的老护士说,是个知青,昨天吃了安眠药,今天醒了就跳楼了。

  我靠他妈的,老子一辈子回不来!也不办这病退了!我还是先想想怎么爬上地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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