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先锋派人拉来一车大米到村部,要村干部帮忙发给贫困户。刘忠言在广播里喊了几遍,只有几个人过来领。杨岩有点纳闷,这些贫困户怎么了?难道脱贫了?不对啊!白送的大米都不要?

      刘忠言笑着说:杨书记,我给你讲一个故事。没有人来领大米,你竟然有心事给我讲故事。刘忠言没有在意杨岩,继续讲故事:有一个外地人坐飞机来常德,他问乘务员到常德没有,乘务员告诉他,你只要听到下面有“啪啪啪”打麻将的声音,那就是到常德了。

       杨岩明白了,刘忠言杜撰一个故事,形象地说明了常德地区赌风盛行。杨岩无奈地说:我们把大米送到各家各户吧?一旁的万红梅说:送到家里也没人,都在茶馆,我们去茶馆吧!

      出村路口有一家超市,超市屋后搭起密闭的铁棚,墙头留着通气孔,孔内往外冒着蓝烟,里面人头攒动,“糊了”“围斗”“跑起”等声音此起彼伏。老板娘高声地对大家喊:今天可能出羊,数字猜的是26。我买10元,我买60元,躲在墙角嗑瓜子的五保户老王也喊起来:今天豁出去了,我买100元。有人骂王老头,你狗日的,不过年了。王老头洋洋得意:没有吃的找政府。

       这就是“茶馆”。老舍的《茶馆》,演绎人生百态。大平堰的茶馆,纯粹就是一个个赌博场所,老板以抽头来维持经营运转。像这样的“茶馆”,全村有5家。很多村民因为迷恋赌博而致贫。

       杨岩和丁先锋一行,把大米送到“茶馆”。“茶馆”老板嬉戏着说:送大米干嘛,我们茶馆天天管饭,发钱才有人喜欢。丁先锋摇摇头,杨岩无奈地“唉”了一声……

       吃年饭的头一天,父亲到镇上买了一个高级麻将机,还有跑胡子,牌九,扑克牌。父亲说吃年饭就是聚在一起玩,没有这些东西多没面子。杨岩摇摇头。

       吃年饭那天,所有亲戚都参加了赌博活动。舅舅在城里是低保户,柴米油盐都是杨岩父母接济,可是打起牌来是毫不吝啬,牌九、码子、跑胡子样样精通。他还有一句名言:可以不吃不喝,不能不赌博。还有,姐夫,表叔,大姨夫,四婶娘,个个打起牌来,堪比澳门赌客。

       年饭过后,杨岩把家里的赌具,连同新麻将桌,一把火烧掉。杨岩烧了赌具,就像挖了母亲的心,母亲拿着扫帚挥向杨岩:你狗日的,老娘把你养大,供你读书,你现在有出息了,就这样报答我的。小丽哭着挡住奶奶,母亲扔掉扫帚,抱着小丽一起大哭:奶奶就这点爱好,你爸爸却不让我玩,这是要奶奶的命啊!父亲爱母亲,一辈子都没有在母亲面前大声说话,现在儿子却惹老伴生气,他也指着杨岩骂:你小东西,你忽悠走了我的田,现在又毁掉你妈的爱好,你是大逆不道。

       罗艳挺着大肚子走到母亲身边:妈,你不能责怪杨岩,你看看我们大平堰,很多人,生意不搞,也不去务工,都挤在茶馆里赌博,赌来赌去,除了茶馆老板赢了,其他人有几个赢的。父亲替母亲辩解:你妈不打牌,你要她干嘛去?

      爸,我们文联组织了文化扶贫,其中有一个项目就是教农村老年人跳广场舞,等过完年上班,我就找个广场舞老师,教大家跳广场舞。这个主意不错,老妈子,别哭了,俺孙子在娘肚子里笑话你哩!听老伴这么一说,母亲“噗嗤”笑了出来。

       夕阳似锦,染红了半边天。微风轻拂竹林,竹笋抓住风的尾巴,嗖嗖地窜了起来,桃花也跟着晚霞裂开了嘴。

       美妙的音乐在大平堰各个角落响起,男女老少欢快地跳着广场舞。在罗艳帮助下,万红梅去城里培训了一段时间,现在已经是广场舞老师了。整个村子,茶馆已经销声匿迹。村民成立了唢呐班子、歌舞团,自娱自乐之外,也为婚丧嫁娶提供有偿服务 。

       杨岩来到一个广场舞队,那其中就有他母亲。看到儿子来看自己跳舞,母亲跳得更加欢快起来。舞蹈间隙,杨岩问母亲:现在还拿扫帚打我不?你个小畜生,揭老娘短啊!告诉你,我们明天就去区里参加广场舞比赛,看你还笑话你娘不。杨岩双手竖起大拇指:老娘,你真棒!

       酸酸的梅雨季节,雨,一直淅淅沥沥……

       徐三元坐在芭蕉树下,木讷地看着杨岩带着党员志愿队,给她维修危房。她想起死去的老伴,想着坐牢的儿子,觉得活着真是没味道了。刘忠言满头大汗,对徐三元说:三元婶子,给我们烧点水喝吧!

       徐三元没好气地说:没水。

       我们给你修房啊!

       我又没请你们来,我早想死了,就等着房子塌了砸死我,房子修好了,哪还能砸我呢?

       杨岩从房顶爬下来,到屋内找到一个满身污垢的烧水壶。还算运气好,杨岩把壶洗干净,插上电,烧水壶还能用。他在挎包里摸出一袋茶叶,泡上茶,递到徐三元面前:三婶,三叔死的时候,心里就是放不下你,你这样,三叔在那边也不会安心。

       徐三元没有拒绝杨岩的茶,接过杯子说:我年龄这么大了,也没有经济来源,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死了,正好去陪老伴。你儿子只判三年,如果他出狱,看不到你,他会是什么心情。徐三元伸手拉着杨岩,“呜呜”大哭起来。杨岩拍拍徐三元身上的灰:三婶,我们帮你把危房修好,然后我到城里给你找份做保姆的工作,你好好活着,等着儿子回来。

       生活有奔头,就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徐三元把泡好的茶水递给志愿队的党员们……

       所有的危房都修缮好了,雨也倾盆地下了起来。山洪把堰口的山,冲塌了半边,堵住了出村的道路。现在正是水果和蔬菜的销售旺季,路断了,村民们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杨岩找来挖掘机,亲自监督,日夜施工。

       旭日把东方撕开一道红色的口子。杨岩和刘忠言看着最后一铲土,被清理干净。他们长长地嘘了一口气。熬夜太累了,他们坐在路边一块石头上休息一下。

       ……哗啦啦啦,山顶一块石头滑落下来,杨岩用力地把刘忠言推开,山石正好砸在杨岩头上,杨岩头上的安全帽被砸烂,他吃力地说:忠言哥,安全帽买到假的了……

       杨岩,杨岩……

       血从杨岩的额头流下来,盖住眼睛,顺着鼻子滴到嘴巴上,杨岩舔到一股咸咸的味道……

      杨岩意志迷糊起来,他看到罗艳抱着襁褓中的儿子对他微笑,看到大平堰乡亲们感激的笑脸,还有爸、妈长满老茧的手伸了过来……

      他满眼都是红色,好像是鲜红鲜红的党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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