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黑子怀里揣着从小娃娃的照片,在部队闷头不语地苦干了三年,虽没接到过小娃娃的回信,却坚持不懈地每周一信寄给她。到部队后他并没见到过栓子,只听说他跟师长当警卫员呢。探家时,他以为自己既然是全国人民学习的榜样——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员,而且全国上下都在唱“金珠马米亚古都(藏语:解放军好)”,自然有资格向小娃娃求婚,就央求王六婶上门提亲。

  二能能一听,脸板成青砖,待王六婶说得嘴冒白沫,才阴阳怪气地说:“您告诉他,他若在队伍上当了干部,这门亲事俺就应下;当不了干部,他该找谁找谁!俺家闺女有名有姓,绝不嫁没名没姓的野种!”

  小娃娃倚着门框摆弄辫子,眼里汪着泪,脸红红的一声不吭。

  三黑子在家呆了十多天,和小娃娃面也没捞着见——精明的二能能防患未然,生怕楞头楞脑的三黑子撞破闺女脐下的小门儿,将黄花变做残花,把小娃娃关在家中不准跨出门槛儿半步。直到三黑子假期将满,才辗转收到小娃娃托人捎的信,信中说:“只要你当了干部,俺就是你的人,好好干吧,俺相信你一定能当军官。”三黑子伤心绝望,把信撕个粉碎,含着两泡泪离开了夏家窝棚。

  当兵提干,那是万人争过的独木桥,岂是那般容易挤到彼岸的?三黑子又苦熬苦干了四年,这期间,他再没回过夏家窝棚。那年,尽管三黑子一百个不情愿,部队还是确定他复员。正当三黑子愁肠百转闷闷不乐之时,有军区首长前来视察,首长拒绝听部队安排的活学活用报告会,执意要看战士的军事技能表演。

  首长在一公里外的山坡上让人用石灰画了个白圆,要求迫击炮手在快速行进的三轮摩托中连发三弹,中一发及格,两发良好,三发优秀。这本是部队大比武时练过的,可惜,当年的高手不是复员转业就是去了地方“支左”,剩下的战士每天只学《毛泽东选集》,在“用”字上狠下功夫,搞大批判,莫说在行进中,就是把炮固定好也不敢说百发百中哩。

  几拨人上去皆无功而返,气得首长把军帽摔到地上,直骂他们是群白吃干饭的草包!一头大汗的团长这才想到了七连有神炮手之称的三黑子,让通信员火速命令他跑步赶来。

  就要摘下心爱的领章帽徽的三黑子坐在摩托车挎斗中,稍稍调理一下呼吸,左手卡住迫击炮管,右手握弹,待摩托车从山路上蜿蜒疾驰之时,目测好距离,调整好角度,三发三中。

  首长从望远镜里看三发炮弹皆在白圈内炸起团团浓烟,站起身大声叫好,问这炮手姓字名谁,现在干什么?

  团长说:“是我团七连的一个超期服役的老兵,马上要复员了。”

  首长气呼呼地说:“这样的战士怎么能让他回家种地?我们不缺农民,我们缺这样的士兵。好啊,你们既然不需要就把这人给我吧!”首长走下观礼台,拉着三黑子的手问长问短。

  最后首长问他愿不愿意继续在部队干下去?三黑子流着泪说:“报告首长,我愿意,可我是军人,懂得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部队已经确定我复员,临走能给首长做最后一次军事表演我知足。”三黑子说着立正行礼。

  首长说:“那好,我命令你回连待命,哪儿也不许去,就安心在部队干,明天你会接到新命令的!”

  第二天刚出完早操,命令来了,一头雾水的连长宣布撤销三黑子复员的决定,任命他为七连三排排长!

  战友们都羡慕地向三黑子行注目礼,然后簇拥着他你搂我抱乱成一团。战友谁不知道三黑子的心愿?不少人为他高兴得流下眼泪,庆贺的拳头不停地捶打他前胸后背。这之后就是填表,体检,谈话等等那套本应事前就做的必要程序。三黑子忙忙乱乱任人摆布完,还不敢相信美梦成真,当他对眼前的一切确信无疑,趴在床上哭了起来。

  三黑子终于成了堂堂正正的军官,可他排长没当几天,一纸命令又把他调到军区教导队当了教官。直到半年后,他才有机会穿着四个兜的军官服,踢着亮如牛眼的黑皮鞋,扬眉吐气地出现在夏家窝棚。其实,对他来讲,妗子表兄一辈子不见又有何妨?夏家窝棚唯一让他念念不忘的只有他的小娃娃。

  三黑子提干的消息早让二老天爷嚷嚷得满村尽知。最高兴的当然是小娃娃一家,二能能逢人便说:“若不是俺那年将他一军,他小子能有今天这出息?嘻嘻。”二能能感到自己的闺女能嫁个军官脸上特有光彩,站在街上倒剪双手,说话嗓门比以往大了许多。

  三黑子前进家,肩负重托的王六婶后脚就登门造访了。上次是三黑子托她,这次反倒是二能能托她了。这本是水到渠成的事,王六婶这媒自然说得顺风顺水。订婚女方不仅分文不要,连衣服也不用扯一件。三黑子在小娃娃家陪媒人和郑家旺、唐僧喝了场酒,婚就算订下了。可结婚还得归队后报上级批准哩。

  那天夜里,二能能生怕三黑子变卦,移干柴就烈火,把小娃娃撵到三黑子家,趁热打铁,就势将生米做成了熟饭。村里人都知道小娃娃和三黑子成了,那些天,羞答答的小娃娃跟着三黑子走街串巷形影不离,乡亲纷纷祝福,说些郎才女貌,天地绝配之类的话。一些姑娘对小娃娃嫉妒得泪眼汪汪,拉着她的手,夸她好福气,马上要成城里人过好日子了。孩子们则跟着喊:

  “小妮儿小妮儿快快长,

  长大以后嫁连长,

  戴手表,明晃晃,

  穿皮鞋,嘎嘎响,

  平把亮圈叮叮当……”

  三黑子归队不久,来信让小娃娃去部队完婚。令小娃娃万万没想到的是,本应让人销魂荡魄的洞房花烛之夜,她却结结实实挨了三黑子一顿胖揍。

  教导队在济南市郊,离城十多里,洞房设在教导队招待所的一间客房里。小娃娃长这么大到过的最远地方就是宋家集,猛丁来到济南惊讶的嘴都合不上,看哪哪新奇,瞧啥啥稀罕,激动得若呆似痴语无伦次。夜里跟三黑子颠鸾倒凤之时心里还是高楼大厦琳琅满目,难免有些心不在焉,只想着回家时如何风光如何炫耀,该给爹捎点啥,给娘买点啥,心有所思口有所言,叨叨唠唠没完没了:“进城时得给俺爹买点济南的高粱饴哩,他年轻时来过济南,到现在还惦记这口哩……俺娘说要个黑平绒帽子……带翡翠帽花那种……还有……俺爹说……俺爹还说……俺娘又说……”

  早憋得像头发情种猪的三黑子正架着小娃娃玉藕般的双腿疯狂地进进出出,可惜那里面全没有记忆里的温热湿滑,尽管他十分努力,小娃娃却口口声声只道她爹她娘,不免有些扫兴,恨恨地说:“闭嘴!别给俺提你爹那个老不死的势利眼,吃屁也没空给他放热的哩。”

  小娃娃一听就恼了,一把将他从身上掀下去说:“你说嘛?不管咋说那也是俺爹,是你老丈人哩!他还不是为俺好?你看不起他就是看不起俺哩!你下去,别跟那势利眼的闺女干这腌臜事儿!”

  三黑子正春风得意,脾气自然也大,吼道:“去你娘的!老子要不是当了干部,你会跟俺?你哪是爱俺这人,分明是看中了俺这四个兜!想当军官太太离开农村哩!”

  小娃娃恼羞成怒,顺手给三黑子一巴掌,破口骂道:“你放屁!俺是嘛样人你不知道?你这是糟蹋俺哩!别说你只是个小排长,就是司令,就你那黑不溜秋驴粪蛋子样的脸,没名没姓的野种,给俺提鞋也不稀罕哩!”

  三黑子正揉搓着火辣辣的脸发愣,听她如此羞辱自己,登时火撞脑门儿,士可杀不可辱哩!没等她骂完,大巴掌就挟风带响地搧将过去。正恶狠狠专心寻词骂人的小娃娃没防备,只觉脸上重重挨了一击,整个人从床上如老虎扑食般飞了下去。飞行之中她并没停嘴,落地后骂得更凶。靠着多年在广阔天地里耳濡目染高手对骂,小娃娃早无师自通,深得骂人个中三昧,扯开尖利利的嗓子骂起来口吐莲花,句句如刀,字字如刺,捅心扎肺。

  眼前这个赤身裸体,披头散发,口喷恶语,满脸眼泪鼻涕的小娃娃哪还是他印象里那个只会眯眯笑的美丽温柔的小娃娃哩?为何这女人一嫁人立马就变成只会骂街撒泼的悍妇哩?!三黑子越看越气,想起那句老话:女人贱脾气,不打不成器;又联想到当年二能能对自己的羞辱,新仇旧恨登时涌上心头,满肚子火气无处可撒,托地从床上跳下,骑在小娃娃身上,拉出武松打虎的架势,拳飞掌落,直把叫骂不休的小娃娃打得闭口无语,半张着小嘴,只有出气没了进气,白条条趴在地上像条奄奄待毙的大鲢鱼。

  三黑子消了心头之怒,倒身在床蒙头呼呼睡了。

  可怜小娃娃这小家碧玉哪受过此等关照?赤身裸体趴在木地板上伤心痛哭几欲断气。她心里满是委屈和绝望,燕尔新婚就惨遭毒打,这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离婚!坚决离婚!没等天亮,她咬咬牙,收拾起随身衣物,回头啐了已然酣睡若死的三黑子一口,毅然决然地扬长而去。

  沉沉睡梦中的三黑子被隐隐的起床号唤醒,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起,风风火火地穿衣戴帽扎上腰带就往外跑。他开开门,迎面扑来的晨风清凉如水,这才想起自己正休婚假,不必出操。他回头看床,上面没人,以为小娃娃去了厕所,就先端了脸盆去洗漱间洗脸。碰上的战友嘻嘻哈哈跟他开玩笑贺喜,三黑子回到屋里,久等小娃娃不至,环顾四周,这才发现没了小娃娃的包袱和衣物,想起昨晚的恶斗,不由慌了手脚。跑到大门口问哨兵看没看到小娃娃出去。哨兵刚刚换岗,说除了出操的连队,并没看到什么女人。他又跑到警卫排,问了前几班值勤的战士,方知小娃娃早在两个多小时前就背着小包袱乘早班公车进城了。

  三黑子暗叫不妙,手忙脚乱地窜上公路,截了辆进城的军车赶到济南长途汽车站,一问,去古城的班车早开走了。三黑子一屁股坐到人来人往的台阶上,两手把军帽团来揉去,心里又气又悔。自己这是咋啦?怎么能对心爱的女人动粗哩?小娃娃也真是,咋能这么小性儿?夫妻打架,值得往家跑吗?此离夏家窝棚三百多里,她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女人能平安到家吗?路上出了事咋办?他赶紧跑到邮局,给二老天爷发了封电报,让他看看小娃娃是否平安到家,别的什么也没说。

  小娃娃登上回古城的长途汽车时,太阳刚刚冒红。正是上班时间,路上拥挤得仿佛没破包的火柴,车两侧是叮叮噹噹潮水般的自行车流,人人像要去抢肉包子,争先恐后地你追我赶。汽车拥挤在自行车潮中,晃晃荡荡似只受了重伤的大海龟。

  长途客车本应过午即到宋家集,可那车破烂不堪,走走停停,跑得没修的时间长,到宋家集时已然煞天墨黑。沿街家家户户的门窗闪出灯光,或青或黄的照在凸凹不平的街上。小娃娃心里对三黑子的恼恨已让汽车一路上颠簸净尽,刚冲出教导队大门时那股永不回头的决绝气势也荡然无存,加上一天水米没沾,早就腹鸣如鼓,浑身软绵绵的没了一丝气力。她把随身的包袱放到供销社门口的台阶上,坐在上面木呆呆不知如何才好。供销社已经关门,门前的电灯还亮着,黄惨惨昏淡淡地照着倦怠愁苦走投无路的小娃娃。

  刚去部队结婚两天就赌气而回,到家该如何向父母解释哩?村里那些长舌头准会说自己让三黑子踹了,不要了,撵回来了哩。想到此,感到自己真的被三黑子抛弃了,坐在那里可怜巴巴,像风雪交加里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失魂落魄。该死的三黑子,生了气还睡得像头死猪,也不来撵人家回去。现在倒好,回头无门,前行无路,自己一个小女子如何有胆摸黑走这十多里的河堤回家哩?这马颊河上,流传着多少鬼怪狐仙和劫道杀人的传说让人闻之魂飞魄散呀。她心里又是怨恨又是失望,后悔不该一时冲动赌气就跑,这样狼狈地进了家可咋对爹娘交待哩?

  有道是无巧不成书,也是机缘巧合,那天王大肚子在公社开完治安工作会出来,跟邻村一要好的治保主任到小饭馆里喝了二两,出来天就黑了。他醉熏熏地骑上自行车,路过供销社门口无意间朝那瞟了一眼,看一个姑娘孤零零坐在门前也没在意。走出好远,那姑娘的影子却总拂之不去,咋捉摸咋眼熟,直到快出镇子,才猛然想起那人像是小娃娃。他停下车子,站在那里百思不得其解:她不是去济南和三黑子完婚了吗?咋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因为自己一直想她看错了吧?他想着就往回走,站在远处端详。姑娘一直将脸埋在膝盖上,似乎睡着了。他故意咳嗽了一声,那人闻声抬起头,正是他夜思梦想的小娃娃!大肚子不由大喜过望,咧开大嘴走近前去,疑惑地问:“娃娃姐,你咋在这里哩?”

  小娃娃猛然看见王大肚子,竟然有他乡遇故人的亲切感,不禁喜出望外,她费力地站起来,问:“王主任?你咋也在这里哩?”

  大肚子说:“开会,散会跟个哥儿们喝了二两,不想天就黑了。咦?你不是去济南结婚去了吗?咋这么快就回来啦?”

  小娃娃脸一红,顺口说:“哦,黑子他们部队有任务,出远门了,俺一个人呆着没意思,就先回来了。”小娃娃信口胡诌,话出口觉得这倒是个天赐的理由,心里暗暗高兴。

  王大肚子嘿嘿笑道:“可不是,部队嘛,谁说得清嘛时有任务哩?你还没吃饭吧?走走走,俺领你到那边馆子里喝肉丝面去,老话说起身饺子落身面哩。”不由小娃娃分说,已经把她的包袱放在了车后椅架上,又伸手拉她胳膊。

  小娃娃没让他拉,嘴里说着:“那咋好意思哩?”人却扭扭捏捏地跟在了后面。亲不亲,家乡人,这话不假哩,看他王大肚子在村里凶神恶煞的,一天到晚像吃了辣椒的毛猴子,到了这里还真有个乡邻样哩。她正自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不想就来了这个救星,这也是菩萨可怜俺哩。小娃娃想着,心里热乎乎的,感动地瞟了王大肚子一眼。

  小娃娃不好意思地背对着王大肚子吃下一碗肉丝面。那味儿真好,香香的,滑滑的,鲜鲜的,她觉得自己一辈子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条。吃完,她抹抹嘴,冲王大肚子感激又不好意思地笑笑。王大肚子怕她不饱,执意又要了一碗。小娃娃推辞不过,只得端起碗来。这次她没再扭过身吃,看着王大肚子,勉强吃了半碗就再吃不下了,把碗推到一边,难为情地说:“王主任,不好意思,俺真是吃不下了哩。”

  王大肚子说:“别老主任主任的,听着剌耳,也生分哩,你就叫俺大肚子或者兄弟就成。嘿嘿。”看那碗里剩了不少面,红红的肉丝儿绿绿的蒜苗儿漂了半碗,他咽了口唾沫,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只顾喝酒,就没大吃饭,酒劲儿一过,肚子也有点饿了,将碗拉到自己跟前说:“毛主席号召我们要节约闹革命哩,剩下浪费了,俺吃了吧。”说着端起碗唏哩呼噜来了个风卷残云。

  小娃娃红着脸说:“那是俺剩的,怪腌臜的,别!别!”可王大肚子早已把那大青花碗扣在脸上了。

  他意犹未尽地抹着嘴,笑道:“你是谁俺是谁,能吃你剩饭是俺福气哩,哈哈。”

  小娃娃感动得不行,嗔怪道:“你呀,你呀……”后面的话没说,却瞟着他嫣然一笑。

  那一刻,王大肚子好像得到了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表扬,满脸开花,兴奋得鼻涕都快下来了,搓着两手看着小娃娃那张俊俏白皙的脸呵呵傻笑。

  出了灯光缭乱的镇子,才看到满天星光,密密的星星一颗颗像刚用抹布擦过,亮得有点耀眼。星光下的田野朦胧似梦,马颊河映着闪闪的星光缓缓流淌,不时有鱼儿跃出水面,哗啦一响,将水面搅起一圈圈涟漪,也搅碎了满河星光。

  王大肚子迎着温柔的晚风蹬着车子,他能感觉到身后小娃娃身上散发的令他迷醉的温热和香味。这个让他垂涎已久的梦中情人此刻就坐在他的身后和自己肉肉相贴,让他怎能不血涌如潮心花怒放哩。

  小娃娃听大肚子呼呼直喘,心疼地说:“王……你歇歇吧,骑慢点,看把你累的。”小娃娃话音未落,就听咔嚓一声,掉链子了。

  王大肚子让车子滑行了一段,这才让小娃娃下来,抱怨说:“这破车子,老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呵呵。”

  他支上车子,开始摸黑上链子,半天也没弄上。他站起身,扎挲起两手,让小娃娃从他裤兜里摸火柴。小娃娃把手伸进他的裤兜摸索,那裤兜真深,小娃娃不小心就碰上一个硬橛橛的家伙,长在男人那地方又如此之硬的物件能有啥哩?她觉出他浑身一震,声音有点像警察面前的小偷,嗫嚅道:“可,可能在这边裤兜里吧。”小娃娃脸一阵阵发热,臊不及及地伸手到另边裤兜里摸,这时他的家伙早把裤裆挑起了老高,小娃娃的手感觉那地方十分宽松。夜静更深的荒野,极易让人与人之间产生相依为命的错觉,仿佛这世界被黑夜吞噬进腹内不再存在,自己的过去和未来也不再存在,茫茫天地间只有孤独无依的她和他。让她蓦然觉得这王大肚子就是自己的男人,好像他们一直就这样相亲相爱地走在一起。她心慌意乱地摸出火柴划亮,那朵小小的火苗照得王大肚子一双死盯着她的眼睛贼亮亮的,而小娃娃绯红的双颊和激动得像蒙着泪水的眼睛也暴露在了那团小小的亮光之中。

  王大肚子喘息着,重新蹲下,借着时明时灭的火柴,几下就将链子上好了。他拧动车蹬子,看后轮唰唰地转,这才舒口气,跑到堤下洗手。小娃娃看他黑乎乎的影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迈向黑幽幽的水边,关心地叮咛道:“你小心点,别滑河里哩。”王大肚子说声没事儿,水里的星星已经被搅乱成燦燦的一片。

  王大肚子上来在衣服上擦擦手,欲推车走却又犹犹豫豫地站下,哼哧半天,突然带着哭腔说:“娃娃姐,你知道俺是多爱你吗?”说着,车子哗啦倒地,小娃娃一惊,只见对方黑熊似的身影大张双臂扑将上来,本能地往后一躲,冥冥中犹如神助的巴掌准确地搧在那黑影的脸上,声音脆得像摔碎了一只灵瓜。

  王大肚子捂住脸,愣怔了半天,心虚得不敢抬头,小声哽咽道:“娃娃姐,对不起,俺刚才太冲动了,说实话,俺真的老早就喜欢你哩。”他摸索着从地上扶起车子,让小娃娃上车。小娃娃站着不动。大肚子催了几次,她仿佛没听见一般。两个人就像砸进地里的木桩子那样一动不动各想各的心事。

  那冒冒失失的一巴掌让小娃娃有些懊悔,觉得自己太不近人情,对不起王大肚子的一片好意,自己孤立无援之时,还不是人家好心相帮?她脑子里空茫茫一片,好像想了好多的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想,盯着河面上闪烁的星星发呆。

  远方隐约传来狺狺的狗叫,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银色尾巴从夜空划过,河里一条大鱼在水面上打了个大大的水花儿,风停了,堤下苇丛里响起小虫悠扬的歌唱。一只老蛤蟆悄无声息地跃出草丛,急匆匆似乎要赶到河里洗澡,慌乱中一下蹦到小娃娃脚面上,沉甸甸凉嗖嗖湿乎乎,吓得她哇地大叫一声扎进王大肚子怀里。那只没头没脑的蛤蟆一惊非小,咯咯两声,慌慌张张地逃了。老蛤蟆自然没想到自己无意中竟当了红娘,打破俩人的僵持,恰到好处地促成了这对野鸳鸯。

  大肚子就势把她搂在怀里,喷着粗气的大嘴摁在她双唇上。小娃娃起初还推了几推,可那推力越来越小,很快就变做一只温顺的猫咪,任那双还散发着机油余味的糙手在她奶子上和两腿间随意游走,最终双双滚进了草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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