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乡所在的黑河地区五大连池，一到冬天，气温零下三四十度，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尤其咱二连，紧靠在泡子沿，一到刮风天，大烟泡顺着冰面刮来，那彻骨的寒冷的滋味，至今想起来，仍不得不从心里头颤抖。
天气极寒贼拉冷，出于做饭和取暖的需要，老职工各家各户都必备柴灶、火炉、火炕。知青宿舍除火炉火炕外，还有火墙。在一排排家属宿舍和知青宿舍的门前，都堆着整垛整垛的木柴和体积硕大的豆秸和麦秸垛，整个屯子里到处都是易燃物，天干物燥，就像个随时可燃爆的火药库。
连队里大小火情也时有发生。小的火情，如知青宿舍烧炕烧大发了，炕席烧着火了，被褥被烧个洞；又如，放在炕洞边的棉胶鞋被当柴火塞进洞里，那更是小事一桩，不胜枚举。大的火情如山火、火灾也司空见惯，如，三月里起白毛风，举目面北望去，远眺尾山极远处：白日里，小兴安岭所在之处，浓烟滚滚袭来，形成烟瘴一片，不见天日。黑夜里，北面又是红烟滚滚，绵绵数十里无穷尽，记忆里没有哪年不起森林火灾的。
我在北大荒生活了8年，我最难忘的是在1970年初，发生在我连，发生在我身边的，我所亲身经历的一场火灾。
在冬季末，春寒料峭的时光里，北大荒多风天。为了防止发生火灾，连队规定：4级以上的大风天气，除了职工食堂，全连停止一切明火活动，家属宿舍的烟囱不能冒烟，不能生火做饭。那时候，屯子里很少砖房，住房大多都是用土坯搭建，屋顶用厚厚的茅草苫盖，稍一遇火星，就会点燃整个房顶，一遇风起，风助火势，星火燎原，大火蔓延会烧遍整个屯子。
那一天，连队组织青年在宿舍办学习班，人们正在学习，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大声呼喊：“着火了，赶快救火！”众知青，有的拿脸盆，有的拎水桶，还有的拿铁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着冒火的房子跑去。
当我们奔出宿舍，看到连队操场南面的一排茅草房着火了，屋顶冒着浓浓的烟，不大一会儿，火光从浓烟中窜了出来。
连队操场南面那排房，其中一间是司务长和会计办公的屋子；顶里面一间屋是男生宿舍；还有一间是连队办公室，其中我和王红、张小玲的箱子也放在那间屋里；隔壁是连长胡金宝的住房。
跑到火场的这些十七八的年轻人，他们是没有任何灭火经验的知青，只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毫不畏惧，一往无前迎着熊熊大火冲了上去。有的人翻到房顶上打火；有的人在地上用铲子铲雪撒雪灭大火；有的人站到井边，用铁桶一桶一桶吊水，再倒在脸盆里来泼水救火。最后，连整个井水都淘干了，打不上水了。大家在火场和井沿间不停地来回奔跑，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喘不过气,鼻子里头堵的全是烟灰，吐出来的口水全是黑沫沫。有的女知青的留海燎没了，辫子烤煳了，也在所不顾，但肆虐的大火却并没有因他们的勇敢而有半点消退的意味。
此时，房架子在烈火中噼噼啪啪燃烧，发出瘆人的爆裂的声音；房顶的苫草熊熊燃烧窜起的火焰比知青激情燃烧得更高。上海青年童柏晋冲在最前面，用打湿水的被子，蒙到脑袋上。他奋不顾身，一低头，扑进火场里，试图救出里面的财物，可大火势太猛。童柏晋被火烧伤昏迷后，现场抢救下来，被送往团卫生队救治。
此时此刻，救火的人们正体验到了“杯水车薪”这句成语的意义。这时房架“哗啦”一声坍塌了，一股气浪险些将我们掀倒，火星烟灰溅了我们一身。
两个多小时后，最后终因风大火旺，人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一间间房子被烈火吞噬，一间间房子在烈火中坍塌，毫无办法。火势蔓延，又烧了好几栋家属房。风是火的头，火是风的尾。那个火头已经窜起有两三丈高了，搞得人们已经不清楚，不知道哪边是头，哪边是尾了，人们的救火完全是杯水车薪。眼看屯子里烟越来越浓，火越来越大，风越来越猛。这时，团里的首长也来了，为了不扩大火势，叫我们把房子周围的可燃物移开，任凭大火把那些已过火的房子活活吞掉。眼看着那些被烧住户已无家可归，太让人心焦了。万幸的是，在这次火灾当中，没有发生人身伤亡事故。
大火一直从下午烧到下晚。第二天一早，我和小玲等来到着火的现场，眼前是一片火烧火燎的黢黑废墟。我用树枝拨着一堆堆焦黑的残物，想从中找出自己的物品，可眼前的一无所有，这一切使我心如刀绞。那过火的屋里有我三个箱子，其中有一个还是我妹刚来北大荒寄放在我这里的。我还有好几件下乡时亲戚送的新衣服，一直舍不得穿，还有很多肥皂毛巾等日用品。我的全部家当，全部化为灰烬。满脸黯然神伤的我，身无所有的我，愁眉不展，心里真的好难过；我一时间精神恍惚，忍不住眼泪哗哗地淌下来，今后的日子该怎么办？
大火过后，我们这些受损的女青年面面相觑，一直处于极度悲痛状态。这时传来男生捐出一箱衣服和日用品的消息，我们心里都非常感动。我的同学，水泥厂指导员李建军也送给我几件衣服，那情那景真好比是雪中送炭。
“儿行千里母担忧”，最关心我的还是远在上海的父母亲。得知我在北大荒的衣服被烧没了，当时家里经济并不宽裕，我妈特地到旧货商店买了许多旧衣服，就连着给我寄来三个包裹。
“凤凰涅槃 浴火重生”。那场大火虽然已经过去47年了，回沪后的若干年里，每当我回想往事，火灾中的情形，一幕幕历历在目，展现在眼前。大火无情，人有情，它是呈现在我生命中，记忆里最深刻、最难忘的一场大火。
（作者：虞亚敏，女，1950年4月出生，上海培成中学1966届初中毕业生，1968年9月13日来到2连，会计，1973年2月调到加工厂，1978年9月病退回上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