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敏已经来五台山三天了,双庆不知道,村里人不知道,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她把手机关掉,想让自己与世隔绝,她想让自己万念俱灰,从此跳出三界,远离凡尘,离开那个让她羞耻让她伤心让她悔恨的楼村,还有那个小酒馆。但一想到自己怀了孕,就让她犹豫、彷徨,还有些说不清是欣慰还是兴奋的感觉。她想求佛祖指点迷津,让自己的心情好好沉淀一下。

  她又踏入山中,再次被大山雄壮的气势所感染。看群山翠色苍茫,听松涛阵阵,连日来阴郁的心情逐渐变得开朗起来,她振作精神,信步拾级而上。一座座寺庙内外,香烟缭绕,到处弥漫着一种神秘、肃穆的气氛。前来烧香的人络绎不绝,一群一群的人带着虔诚和迷茫,来了又去了,她伴随着人群,虔诚地跪拜在佛像前,深深地祈祷。她渴望得到一种心灵的宁静,希望能得到一种心灵的暗示,让她憔悴的心得到解脱。

  一位穿着素衣的僧人双手合十,闭目凝神,静静地听着她的倾诉:“为啥我一想起他就会心痛不已?”“因为你有心,你心中有爱!”

  “是的,我爱上了一个男人,疯狂地喜欢他,喜欢听他说话的声音,喜欢他木讷的谈吐。我,我还怀了他的孩子。但,村里谣言对我伤害太重,他们在我门前挂破鞋,画不堪入目的漫画,抹狗屎,我出门就有人指点,就有人指桑骂槐,只要有几个人在一起议论事,我就觉得他们在议论我,而他却不能坦然面对,心里惦记梦花带来的孩子,不能正大光明地站出来,承认我和他的关系。我痛苦万分,来求佛祖帮我解脱。”

  “爱,是心魔,心魔是不好除掉的,你不是佛界有缘之人,因为心中有太多的奢求!”

  “是吗?我是有奢求,奢求今生能和他幸福地在一起。但是就是这痴情,给我带来了这么沉重的痛苦。”

  “心中杂念太多,所以痛苦也就越多。”

  “爱,不能只求索取,你痛苦,是因为你想在他身上索取一份儿爱。这份爱太沉重,所以,你就陷入痛苦中。”

  “我……”

  “记住,世间无论男女,心存贪欲,只会给自己带来痛苦和不安宁。”

  “是的,我是有太多的贪欲,我喜欢他,我想一生都守着他,守住我的快乐和幸福。”

  “喜欢和爱本无罪,但是索求爱,便有罪过。”

  “既然爱无罪,为啥我会这样痛苦?佛,请赐给我快乐,把我内心的烦忧带走吧。”

  “做到心中有大爱,你就会得到幸福与快乐。你的快乐,就是他的快乐。他的幸福,就是你的幸福。你和他有缘,你会得到幸福。”

  “我的爱?我的快乐?我的痛苦?……唉!”

  “你需要好好地顿悟,需要好好地体味人生,体味爱情。”

  告别僧人,陈晓敏来到一个高处,远眺群山,风撩起她的头发,她眯起双眼,咀嚼回味着僧人的话,想了很多,不禁感慨起来:人生这个过程,有谁能更好地把握住精彩呢?又有谁能把握住自己的幸福,还有谁能左右爱人的幸福呢?执着地喜欢一个人会是人生中一种痛苦吗?看着素衣的僧人,听着大殿内抑扬不息的诵经声,她不知道,这些素衣的僧人是怎样达到一种至高的境界,不知道他们如何修炼得如此淡然与超脱。

  她想起肚子里的孩子,双手不自觉地去抚摸小腹,脸上现出复杂的表情。抬头看看头顶的阳光,阳光依然灿烂,寺庙中依然弥漫着庄严、肃穆。许多烧香拜佛的人,虔诚地跪拜着,祈祷着。她想,我刚才也是这样虔诚地祈祷神佛保佑的。我和这些朝拜的人一样,怀着一颗虔诚的心来求佛的。她迈出徐徐的步子,在香火弥漫中,轻飘飘地一路下山而去。她迎着暖阳,一直在想,双庆是否在今夜里还会在我的梦中徘徊呢?

  夜已深,她独自站在山上,任山风肆意抽打着她的脸颊,遥望家乡,心潮起伏,泪水飞泻如瀑。过了一会儿,心情稍微稳定了,她拿出已经关机三天的手机,拨出了双庆的电话,但又赶紧摁断。就在她犹豫的时候,双庆打过来了。她举着手机,看着手机屏幕,竟然迟疑起来,她不接,手机就一直在响。她眨眨眼,还是接了:“双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双庆急忙问:“你在哪儿?快告诉我。”

  “双庆,我肚子里的孩子姓于,是你的骨血,呜呜呜……”“你到底在哪儿,快告诉我,我去接你回来。”

  “我在五台,你跟梦花能不能彻底了结?”这一问,双庆又哑口了:“嗯,啊……”

  “那你接我回去干啥?算了!”说完,她挂断电话。

  陈晓敏不知去了何方。这个消息又如同一块石头扔进平静的湖泊,激起强烈的涟漪,在楼村掀起不小的舆论波澜。三驴子又跑到李家喜家,神秘地说:“二爷啊,于家够倒霉的,双庆媳妇跟人跑,搞个对象陈晓敏又失踪,那‘狸吃鱼’真厉害啊,又给您出气啦。”

  李家喜用斥责的口气说:“三驴子,该干啥就干啥去,别到我这儿瞎呛呛。”

  三驴子摸不透二爷的心思,抬手摸摸后脑勺,离开了。

  陈晓敏失踪,让双庆郁闷得难受,小酒馆只剩下炒菜师傅盯门市了,他自己喝闷酒,谁也不搭理,没吃几个花生米,半斤多酒就喝下去了,他就感到头昏脑胀,脚底下发飘。走出小酒馆,凉风一吹,酒劲儿就更浓了,可以说是醉醺醺了。他摇摇晃晃头重脚轻地说着:“凡是跟我的女人都是鲜花,我就是一摊牛粪,哈哈哈,一摊牛粪啊!往后我也就只会喝酒啦,哈哈哈。”打个酒嗝。人啊,喝了酒,胆子就大。他东倒西歪踉跄着回到家,一头撞在门上,“咚”的一声,哎哟,谁关的厕所门?他爹于世林正好从里屋出来,听见有人撞门的声音,就是一愣,咦?谁啊?双庆在屋外揉着脑袋,听到里面有声音,喊一嗓子:“我说这是女厕所还是男厕所?”

  于世林皱眉,火上来了:“你个没出息的东西!”

  听见爹的声音,双庆揉揉眼,把脸凑近了,说:“是您啊,爹。”“你还认得爹啊?走吧,接着喝去,喝死拉倒。”

  双庆摆手:“不,不,不喝啦。”

  于世林厉声问:“你跟陈晓敏的事到底怎么回事?闹得风风雨雨的。”

  双庆不言语。

  于世林眼睛盯着双庆问:“你给我说实话,陈晓敏怀孩子的事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双庆还是不语。

  于世林把脸凑到双庆的眼前,声音更大了:“到底有没有关系?跟我说实话!”

  双庆双手捂脸:“嗯,是,啊,我,怎么说啊,梦花这儿还有个孩子。”

  于世林抬手就给了双庆一个响亮的大嘴巴:“梦花!梦花!你敢说那孩子真的姓于?告诉你,那孩子你认了我也不认!我现在认陈晓敏!你既然不打算跟梦花彻底断,干啥还要跟人家陈晓敏来往,你这不是害人吗?老于家的脸让你丢尽了!还是男子汉吗?闷着就能把事躲过去了吗?敢做不敢当,你让陈晓敏一个女人怎么面对谣言?还不快想办法去找!”

  双庆迟疑着问:“那,咱就跟梦花彻底断啦?”

  “不彻底还想干啥?你不嫌丢脸我还挂不住呢,哼!”

  双庆赶紧拿出手机不断地拨打陈晓敏电话,但总是那句话:“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双庆着急,找宝明商量,宝明也正为村里有关陈晓敏的议论生气,就问双庆:“陈晓敏到底去了哪里?你知道吗?”

  双庆着急地说:“她跟我联系了,只说是五台,就挂断了,再打就是关机了。五台是不是五台山?”

  宝明沉思一会儿,说:“我估计是五台山。这样吧,明天咱俩起早,我开车拉着你去五台山找她。”

  双庆去过一次五台山,那是和尚尼姑出家修行的地方。双庆心下一沉:难道陈晓敏想出家?

  半夜了,双庆睡不着,望着屋顶出神。就在这时,电话响了,是陈晓敏,他一骨碌爬起来,紧紧抓着电话:“晓敏,晓敏!”

  陈晓敏说:“我打算信佛了,心意已决,不可改变。”双庆问:“佛在哪里?”

  陈晓敏说:“佛说不可说,不能说,不必说。”双庆问:“你找佛,我们去哪里找你?”

  陈晓敏回答:“你顺着找我的路就能找到佛。”

  双庆又问:“我们就是你的佛,为啥你不找我们?”

  陈晓敏回答:“你?你们?你们不过是渡我找佛的人。”双庆刚要再说话,陈晓敏又挂断了。再打,又是关机。放下电话,双庆就睡不着觉了。

  双庆早早起来等着宝明出发。宝明开着他那辆卡罗拉顺着高速公路直奔山西。走进五台山,一股夹杂着香烛味道的清凉空气便吹了过来,远处的山、山上的云、近处的清水河、雄壮多姿的寺庙建筑群,都收入眼中,尽管他们心情焦躁,仍时不时被令人惊叹的美景所吸引。他们来到金碧辉煌的菩萨顶,只见林木耸翠,盆地与山峦交错,寺院与庙宇相互掩映,色彩鲜明、风光如画,奇特的峰崖、森严挺拔的古松劲柏、弥漫沉浮的云山雾海、金碧辉煌的殿宇楼台、漫布山野的落叶松铺天盖地,真是一派锦绣天地啊。双庆心说:登上五台山,即使是心性狂野、豪放不羁之人,对佛的敬畏也油然而生,心中的狂傲也会收敛,这或许就是五台山的独特魅力。在菩萨顶打听,没有陈晓敏的半点儿消息,他们又来到显通寺,见钟楼二楼悬挂着一口大钟。双庆曾来过这里,对这钟楼上“震悟大千”的牌匾记忆很深,他清楚地记得当时有一位和尚给他讲“震悟大千”是说钟声悠扬,希望生活在苦海中的芸芸众生都能听到钟声,看破红尘、放下苦海、离苦得乐。他们穿过写有“黛螺顶”的木牌楼,放眼望去,远处台顶隐约可见,万千山峰都是绿色,到处是青葱滴翠,流水沉碧,风光如画。星罗棋布的寺庙坐落于万绿丛中,若隐若现,几多玄妙,几多神秘。在这里也没打听到陈晓敏的消息,他们从黛螺顶出来,沿土路而下,回望黛螺顶翠色参天,红墙碧瓦,辉煌庄严,祥云环绕,真是别有洞天。双庆和宝明急着要找到陈晓敏,哪有心思欣赏美景。看看天色已晚,两人决定住下,第二天接着寻找。尽管没有任何收获,双庆心里却感觉好像陈晓敏就在某一座寺庙里等着他的到来。

  他们走在盘山路上,看着前面的路面上一股一股升腾的薄雾,感觉好像是在腾云驾雾。

  黄昏中的五台山显得神秘、深奥。金黄色的夕阳下,他们的车驶出了五台山,驶向滚滚红尘之中。回头再看暮色中的五台山,好像刚刚从另一个世界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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