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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叫杨瑞的人虽然面带笑容,举止也彬彬有礼的,只是他的眼神却透着冷漠和不屑,让人看了不舒服。“我知道,你就是美丽姑娘?久闻你的大名,久仰,久仰。”我听出来了,杨瑞的表情和语气里都有调侃,嘲讽的意味。他那不经意间微微撇向一边的嘴角显示出他这个人有点尖酸刻薄,爱瞧不起人。也可能是我想多了,反正这个人让我觉得他肯定不好相处,他自带一种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架势。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就让我喜欢不起来。尤其他在和我说话时,眼睛却看着柳清和,这样的方式让人感觉不爽。

  杨瑞的衣着打扮也相当考究,一身的西式穿着。上身是白上衣配浅蓝色领带,外罩西式黑尼马甲,裁剪的非常修身,突显出他那健壮又不臃肿的健美身材,下身是有笔直裤线的长裤,使得他的两条腿看上去又直又长,脚上是铮亮的皮靴。看得出,他的经济条件相当好,因为他比柳清和穿戴得更好,更时髦呢。炕梢的一角平放着一件价值不菲的男式皮大衣,不用说,那一定是杨瑞的。他完全是一副外国绅士的装扮和气质,和这满屋子的高粱花子味极其不搭。他好像也不愿意呆在这间屋子里,我进屋时他就一直站着,不肯坐在炕上,直到三爷爷给他抬来一张包着花椅套的靠背椅,他才勉强落了座。

  杨瑞客气地和我寒暄了几句,就不再理睬我,而是自顾自地一直和柳清和说话。他们好像谈论的是他们工作上的事,我听不懂更不想插言。我本来就拘谨,不善言辞,呆在这个不可亲近的生人面前更是难受。我还是去外屋帮三奶奶干活吧。我进门时她正在灶膛上弯着腰刷碗呢。

  我出了屋一把抢过三奶奶手里的抹布,猫下腰刷起碗来。就听见屋里那个叫杨瑞的压低着声音说:“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美丽的姑娘?”说着话还夹杂着忍不住的佌笑。他声音不大却深深刺痛了我。柳清和急忙岔断了他的话,并提高了声音说道:“你帮我看看这个事儿怎么办?”他们于是聊起了我不懂的话题。只这一见,我就相当讨厌柳清和的这个朋友,断定这个家伙肯定不是什么好货,一心盼望这个叫杨瑞的最好快快滚蛋。

  没多久,三爷爷就吩咐我带着他们俩去我的房子里休息。我欣然从命。我在回来三爷爷家时甚至还想,那个房子里现在人多了,我晚上就不害怕了,我何不也回自己家睡觉呢?当然,我也就是想想而已。两个未婚男士怎么能和一个未婚女士住在一个大房子里,不是等着让人说闲话吗?

  一宿无话,天亮了,我尚未起身,就听见杨瑞在院子里说话。“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有没有马,或者马车?骑马最好玩了。”

  “哼!这个家伙真不拿自己当外人。”我忿忿地想。柳清和那么文雅的人怎么会交往一个这么讨厌的人?

  “现在整个镇里也找不到一家养马的了。”居然是李云庆在说话。三爷爷今天怎么允许他随便出入了?“现在干什么都用不着马了,马车更是没有用了,拖拉机倒有的是。”

  “那你们这里都有什么好玩的呢?”听杨瑞说话真像个大孩子,就关心玩。

  “上河边掏鱼去最好玩了。只要凿出个冰窟窿,鱼就一堆一堆地往上涌,用铁锹就能一锹一锹地往上掏鱼。可过瘾了。”李云庆说。他啥时候和这个杨瑞这么熟悉了呢?昨晚我来的时候也没见到李云庆啊?看这架势,他们已经很熟悉了。

  我不能再赖被窝了,只好起了床。洗漱之后吃过饭,就见李云庆和杨瑞正在院子里准备掏鱼用的家伙什,又是镐又是钎子的,水桶铁锹弄了一堆。而杨瑞竟然换了一身牛仔衣,外罩一件厚厚的羽绒服,头上戴着大棉帽子,全副武装,完全是一付打鱼人的装扮。这家伙准备的倒挺充分的,看来他是有备而来的。

  柳清和在上屋炕上坐着看手机,他好像没有一点要参加掏鱼队伍的打算,见我进了屋,对我莞尔一笑,相当可爱,双眼皮弯弯的,妩媚极了。

  “清和哥不和他们一起去吗?”我问。

  “大冷的天,我可不去。”

  “就是,为了两条破鱼,冻个好歹的,不合算。”我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那两个人。“你的这个朋友是干什么工作的?”我问。

  “他呀,他的职业就是玩。他家很有钱,自己家有工厂,他平时去工厂里转一圈,就是上班了。他只要等着继承工厂就行了。”

  “是吗?怪不得他那么傲呢。”

  “呵呵,他其实是很好的一个人。”

  “我觉得他有点目中无人,好像谁他都看不上似的。”我还是想说几句那家伙的坏话出出气。“他怎么跟李云庆这么熟悉了?他们是怎么搅到一块的?”

  “哦,昨晚我们在外面溜达时遇上了李云庆,就把他也带到你家去了。我们三个打了半宿的扑克。后来困了,就都睡在你那里了。”

  “啊,是这样啊。那个房子我还没睡过一天呢,倒成了你们的乐园了。哈哈。”我故意打着哈哈,以免显得自己的话过于言重了。其实我真的有点介意呢。好像新房子通常不应该随便让别人住的吧?

  “啊,真对不起,确实不应该这么做,我们确实太过分了。”柳清和急忙道歉。

  “没关系的,我说着玩的。”

  正说话间,杨瑞已经推门进了外间屋。“柳妹妹,柳妹妹,走啦,走啦,赶紧穿衣服。”他掀开门帘进了屋,不由分说地走到炕边就拉柳清和。

  “我真的不想去呢。”柳清和说话的腔调果然有小妹妹般的娇滴滴味道。他轻柔地起身,下地,慢吞吞地找衣服,所有动作都充满了女性的温柔妩媚,站在一边的我都看呆了。我没听错,杨瑞称呼柳清和为“妹妹”。天哪!

  杨瑞在帮柳清和穿衣服,并且细致地帮他拉拉锁,给他竖起衣领,戴上帽子。动作既熟练又仔细,完全没有了他留给别人的粗犷印象,倒好像是大哥哥对小妹妹,或者父亲对女儿一样无比地疼爱认真。这一幕又把我看呆了。当杨瑞蹲下身去给柳清和穿鞋时,我想我肯定就像个呆瓜一样了,一动不动地傻站着。

  “美丽, 你也穿上衣服,咱们一起去。”柳清和说。我被惊得一跳。

  “我——啊,好吧,我也去。”我跳起身就跑去偏厦子里套上了我的羽绒服,抓起手套,然后一步就跨到当院子里。正在摇拖拉机的李云庆笑呵呵地看着我。

  “多好啊,咱们都去冰上玩玩。打鱼可有意思了。”他呲着干裂的嘴唇笑着。我没心思和他说话,只翻了个白眼。

  上屋门开了,柳清和和杨瑞出来了。柳清和走在前面,杨瑞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边走还边不错眼珠子地看着柳清和,仿佛是在审视他穿的是否周全,就像生怕他缺少了什么似的。柳清和周身都围得严严实实的,只有一双大眼睛露在外面。顾盼生辉的美目煞是好看。

  杨瑞真是对什么都感到新鲜,就连用摇把把拖拉机打起火来,他都要尝试一下,并乐不可支。准备就绪,李云庆开着拖拉机带我们去河边。拖拉机车斗两边的栏杆上,铺着狗皮褥子,我们就坐在狗皮褥子上。拖拉机突突地一开起来,冷风就嗖嗖地往衣领子里灌,我们都缩脖抱膀地坐着。而柳清和整个被杨瑞搂在怀里,杨瑞半侧着身用他高大的身躯为柳清和挡着风。我坐在他们对面,羞得头都不敢抬起来看他们。两个大男人怎么搞得像是处对象似的呢?说老实话,我们周围那些处对象的男男女女,也没说这么亲热呀?我们这些村里的人,都是越是在人多地方,两个有恋爱关系的人,互相之间越是装得像陌生人似的,生怕被人看出有那层关系来。可我面前的这两个根本不可能有恋爱关系的男人,居然比恋人更像恋人。大城市来的人就是不一样。

  没多一会儿就到了河边。我站起身‘扑通’一下就跳下了拖拉机,回过头却见杨瑞正在小心翼翼地扶柳清和下车。而柳清和更像一个千娇百媚的小女子,慢悠悠,轻飘飘地在杨瑞的搀扶下,仪态极其优美地下了车。我又一次看呆了。

  “瞅啥呢?还不快点搬东西。”李云庆冲我说道。他自己手脚麻利地往车下卸货。我默默地拿起一把铁锹和一个铁镐往冰面上走去。一马平川的草甸子上,西北风毫无遮挡地肆虐,感觉上很冷。河边干枯的苇草,一脚踏上去吱嘎噶地作响。只剩下枝干的树整齐地围着河边排成一溜。

  荒甸子上只有我们这几个人在活动。那两个人也紧随着我把一堆东西搬上了冰面上,柳清和扎撒着两只手小心翼翼地跟在他们后面走着。

  “啊!真好啊。太有原始风味了。我需要的就是这种感觉。”杨瑞放下东西就高声说道:“茫茫雪原,巍巍林海,啊,太有诗意了。”

  我和李云庆都感到不可思议,雪原是有了,可林海在哪里呢?我们俩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憋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