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初,欲本廉。其实人生在世本来很简单,如果没有后天因素,也就两件欲望,吃饭,睡觉,周而复始而已。对于挨饿的人来说,一顿饱餐是最大的满足。诗旺幸福指数满满的,他很快睡着了。

  诗旺,起来吃早饭,喊他的是花儿。他睁了一下眼,外面的白光从门洞里挤进来,正好射到他的脸上,闪花了他的眼。这里的太阳光也太刺眼了,他赶紧闭上眼睛。过会,他试着慢慢地把眼睁了闭,闭了睁。等眼睛适应了,他看到工棚里就他一个人了。他坐起身,一股寒气袭来,他打了一个颤。他觉得这白光不是太阳光,他歪头看看门外,原来外边下了雪。

  诗旺,赶快,再不起来,饭就凉了。花儿还在厨房里喊他。他快速穿好衣服,从塑料袋里翻出牙刷、毛巾往厨房里冲。

  厨房里,大家都围在锅台边,花儿按住锅盖,不让大家掀,再等等诗旺,再等一下。诗旺来到对大家说,你们先吃,俺刷牙洗脸。刷什么牙,这里又没有水。诗旺看看塑料桶里的水说,这里不是有很多水。这水是活命的,要刷牙去苇地里用海水刷。刘明思也说,诗旺,这里淡水稀罕,你先吃饭,等一下去苇地再刷。诗旺无奈。

  锅盖掀开了,锅里白白的馒头上伸出一片黑压压的手。花儿两个手一起抓出馒头,走到诗旺跟前递给诗旺两个。陈家华看到这一幕,哎哟哟地笑着叫起来,花儿姐,你就喜欢小白脸,前面喜欢宏山这个白脸,现在又来一个嫩的,你又盯上了。张凯站在陈家华后面,顺手给他屁股一巴掌,说,就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去年要不是花儿拉你一把,你早被喂鲨鱼了。张宏山也跟着帮腔,就是啊!俺看你怎么就不像好人。是啊,你就不是好人。三喜,你是昨天梦见花儿姐了吧。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斗起地主来。花儿并没脸红,她瞄了诗旺一眼,诗旺两腮绯红。她冲着大家说,这白面馒头也堵不住你们的臭嘴,都赶紧吃了干活去。其实,大家已经就着咸菜在大口嚼着馒头。

  诗旺接过馒头,自己又在小锅里舀了一碗米茶,端到外边背着大家漱了口。诗旺把两个馒头吃完,再回到厨房,花儿早已经在刷洗碗筷,花儿问,诗旺,吃饱没?诗旺看看已经见底的两口锅,说,吃饱了。

  大海就是一个孩子,生气时阴云密布,开心时晴空万里。诗旺再次走出厨房,太阳已经冷冷地挂在天上。薄薄的雪被阳月下旬的风吹化,地上像抹上油一样滑。诗旺穿着黄球鞋走在雪地上,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张凯赶忙拉住他,看了一下他脚上穿的鞋,惊讶地问,你怎么穿这鞋,到苇地里会把你脚扎通的。诗旺看看大家,大家穿的都自家用汽车轮胎为底,专门为割芦苇做的防滑鞋,就是芦苇茬扎在上面也扎不透的。如果不是舅舅把诗旺家的口粮挖去抵提留款,诗旺是不会出来割芦苇的。就因为是临时起意出来赚口粮钱,诗旺才没有准备这样的鞋。诗旺说,没事,俺趟着走,不会扎到脚。

  一群人往芦苇地的深处走,走着走着,芦苇地开始松软起来,时不时有一滩滩海水漫过脚上的鞋。雪融的时候,也是水最凉的时候。海水像冰凉的刺扎在每个人脚上,联动到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都痛了起来。诗旺趟着水前行,被大家甩出很远。他软软的球鞋底被芦苇根扎了好几次,幸好是去年腐朽的芦苇根,自己又趟着走,才没有扎穿球鞋底。

  诗旺赶上来的时候,大家已经脱掉棉袄,准备开工。诗旺问,现在这么冷,怎么就把棉袄脱掉啊。宏山告诉他,现在不脱,等一下干热了,身上冒汗再脱就成凉水了。诗旺学着大家脱掉棉袄。芦苇激荡摇动,诗旺穿着毛线衣和一件的确良衬衫,抵御不了冰冷的西北风。他浑身颤抖打着哆嗦,嘴唇冻得发紫。张凯喊他,诗旺,赶紧干活,不然会冻感冒的。诗旺提着镰刀跟着大家一起干了起来。干了几分钟,本来哆哆嗦嗦的身子开始发热,他不冷了。

  大家排成排闷头往前割芦苇。没多久诗旺已经被撇下一大截距离。不知道什么时候,花儿从后面赶上来,诗旺,加把油。诗旺问花儿,花儿姐,你怎么也割苇子?花儿说,指望帮着明思叔做饭的那点工资,还不够给小儿子买奶粉呢。花儿说着往身后指去,你看,明思叔也要来割。诗旺又看看花儿身后的刘明思,刘明思也在闷头往前赶。

  一个上午,除了诗旺,其他人最少的割了一百捆苇子,最多的割了将近一百六十捆。而诗旺才割了五十捆。花儿和刘明思来得晚,快晌午又赶回去做饭,他们还割了快一百捆。

  中饭,刘明思和花儿送来米饭和菜,还有一盆红烧肉。这红烧肉,诗旺看得出来,是槽头肉烧的。槽头肉在岸上是没有人吃的,只有外地来出苦力的,崇明岛人眼中的淮北“侉子”,因为便宜,而且特别解馋,才买来吃。诗旺在肉盆里挑挑拣拣,想找几块瘦肉吃,扒拉半天才找出一块相对瘦点的。等他吃完一块肉,再去盆里扒拉,一大盆猪肉消失了一大半,他又捡了一块放在碗里,肉盆里已经快见底了。张宏山把肉盆端起来,说,你们一个个都跟土匪一样,诗旺是斯文人,不好意思跟大家抢,这些肉给诗旺了。张宏山把盆里剩下的几块肉全部倒入诗旺的碗里。诗旺还想客气,大家都说,吃吧!你是我们这些人中的文化人,如果以后你有本事写出书来,就把大家都写进去。诗旺不好意思地笑笑,恐怕俺没那本事,如果有,一定把今天吃地红烧肉写进去。大家都开心地笑了。

  今天是小潮,下午要干的活,就是把各自割倒的芦苇打捆扛到摊上去。潮湿的芦苇捆压在诗旺肩头就像泰山一样,诗旺艰难地挪动脚步。每捆芦苇最少有一百斤,张凯扛上两捆芦苇,已经是第二次到了终点,诗旺还在远远的苇地里。张凯往回走,迎到诗旺,张凯对诗旺说,你慢慢扛,等俺扛完自己的就帮你扛,张凯说完又飞奔而去。诗旺觉得自己太没有用了,他要努力地像张凯一样加快速度。他迈开步伐向前,咬牙快速前进。哎呦,诗旺大叫一声。尖尖的芦苇茬刺穿他的球鞋底,扎进他的脚心。诗旺疼得全身冒汗,他身子晃悠起来跟着肩上芦苇往下倒。张宏山刚刚走到他身边,赶忙用自己肩头上的芦苇顶住诗旺倾斜的身体。花儿也扔掉扛着的芦苇,紧走几步扶住诗旺。张宏山把芦苇丢在地上,让诗旺坐在上面。诗旺抬起脚,鲜花的血顺着鞋底被扎出的洞往外流。大家都赶来围着诗旺,刘明思说,花儿,你把诗旺背回去,我们大家把你和诗旺的苇子扛回去。刘明思说完,王大勇堂兄王爱军嘟囔着说,俺自己的扛完都会累死,你们替他们扛俺不扛。这时张凯也返回来了,听到王爱军不愿意帮忙,对他说,你个熊羔子,看把你能的,你不扛也要扛。矮矮瘦瘦的王爱军,看着一米八,五大三粗的张凯,再也不敢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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