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阄后,人们有高兴的,有苦恼的,议论着散了。不少人去村委会对过的厕所,宝明也去了,正好遇见于世林老爷子从里面出来,一边走一边把脚在地上蹭,原来他踩到了粪便。宝明说:“四爷您慢点儿。”

  于世林歪着头说:“要冲这厕所,去住楼房真不是坏事。”

  宝明说:“是啊,凡是人就吃五谷杂粮,就离不开‘吃、睡、拉’三件事,人人都得拉屎撒尿。以前咱们的厕所很简陋,也曾因为上厕所闹出不少笑话,以后咱们住了楼房,吃喝拉撒都不用出屋,多方便。”

  提到厕所,楼村人感受很深。楼村的厕所基本就是路口和胡同口散布着几座旱厕,也可以说是楼村的公共厕所,有的有房顶,有的就露天,坑位之间有一米左右的隔档,用以遮挡人的隐私部位。每个坑位的长方形便坑下面,是一两米深的粪坑,为的是可以积存更多的排泄物。夏天高温炎热,拖着尾巴的大白蛆到处乱爬,满地都是,叫人无法下脚。有时上厕所,就“轰”的一声飞起无数只苍蝇,直撞脸,刚下蹲,屁股上就会落满苍蝇,嗡嗡乱响,无法驱赶。夜晚,厕所里蚊子直往脸上撞,叮咬得满屁股都是疙瘩。冬天又是寒风刺骨,屁股冻得冰凉。刮风下雨时,厕所里脏水四溢,臭气熏天,进厕所就更是胆战心惊。挨着厕所的人家到了夏天都不敢开门,有的人家就在自家院子里一个角落用碎砖头垒一个一两平方米大小的厕所,又低又矮,有的甚至只能把屁股塞进去,头都抬不起来。还有最简陋的厕所,是用玉米秆、芦席、破塑料等围起来,挡住下半身,将就着使用。二侉子有一次喝多了,就掉进粪坑,尽管洗了又洗,一连多少天他身上都是臭的,让二侉子体验了一把“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感受。还有一回,也是二侉子,那天下了好大的雨,他闹肚子,一天去好几趟厕所,下过大雨后,厕所里漂浮着好多脏东西。二侉子拉稀,反冲力把粪水溅得屁股都是污水,二侉子狼狈不堪地跑回屋里,让媳妇帮他洗屁股,遭到媳妇一顿奚落。

  厕所几乎都没有门,个别的有挂草帘的,里面外面的人能相互看见,看见了还可以打招呼甚至是聊天。有的厕所分男女,中间有一矮隔墙;有的厕所就一个坑,男女共用。谁去厕所,必须先在厕所外面咳嗽一声,里面若是也回应一声咳嗽,证明有人占用,就稍等片刻。也有粗心大意的人忘了咳嗽就擅自闯进厕所的闹出尴尬,女的顿时臊得脸通红,赶紧拉紧衣服遮挡,好不尴尬!

  还有一回,二侉子闹肚子,匆匆忙忙跑进厕所,迎头撞见一个女的,二侉子瞬间红了脸,以为自己进错了厕所。转身赶紧往外跑,然后出来外面一看,明明写着男厕所,没错啊。后来那个女人出来之后,低着头解释了一下,说女厕所太脏,进不去人了,才进的男厕所。二侉子在背后冲那女人做了好几样儿的鬼脸。

  这几年尽管推行厕所革命,但依然没有彻底改变农村厕所脏臭的问题。

  马上就要搬家了,年轻的男男女女除了对楼房的憧憬,还有对改善厕所的期待,恨不得明天就搬进楼房。

  宝明说:“等搬到楼上住了,就不会再有上厕所的尴尬了。”

  这时候,徐三姑从厕所里出来,一边左右看裤子是否沾了脏东西,一边说:“宝明啊,我家分的房子楼层太高,不适合我们老两口子住,我要求调房子。”

  宝明说:“抓阄分房的方式和方案是全体村民通过的,也是经过镇上和县里批准的,没抓到好楼层也别纠结,你家不是两处楼房吗,一处老人住,一处年轻人住。”

  “不行,我就要两处房子在一起,老的小的好互相照应。”

  宝明说:“那你当初为啥不把两处房子合并抓一个阄,你分着抓的,我也没办法。”

  两人正说着,双庆的父亲于世林老爷子来了:“宝明,我们那栋楼抓阄结果是下三层都姓于,上三层都姓李,这事怎就这么巧呢?我老于家不能让姓李的踩着压着啊,老于家有几个人都想来找你,我怕他们找你闹事,就把他们摁住了。我来跟你说这事儿,不重新抓阄分房,我老于家人不会答应的。”

  宝明怎能不知道呢,抓完阄一登记公布,人们就一片惊讶,谁也想不到会出现那样的结果,他也很纳闷,怎么就出现了这种状况呢?无论如何他也想象不出来,但两姓家族当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要重新抓阄分房啊。他觉得只要大家接受,不反对就行。平静了几个小时,也没人问,没人闹,老于家突然就提出来了呢?这明摆着是出难题啊,是不是老于家人成心捣乱呢?

  宝明正思忖着,他二爷李家喜来了,李家喜见于世林也在,就把宝明拉到里屋低声说:“宝明,你看看那栋楼抓阄结果真的不行啊,咱老李家都是上三层,他老于家都是下三层,不能让姓于的把地气和风水都占了啊,重新抓阄分房吧。”

  这又是一件让宝明脑仁疼的事,他也是费了心思,过去楼村的居住是姓氏扎堆,邻居基本都是本家本姓,互相你请他吃,他请你喝,往来很方便,也成了两姓之间各自抱团的重要因素。但搬到楼上,哪怕是仇怨很深的都可能成为邻居,以后出来进去打头碰脸的,需要磨合感情,需要处好关系,但目前看来解决两大姓之间的矛盾还没那么简单。他没有说话,脸上保持着严肃的表情。

  于世林不搭理李家喜,对宝明说:“还有啊,我老于家祠堂怎么办?那牌坊也得搬走啊。”

  宝明正不知如何回答,李家喜说话了:“宝明啊,咱老李家祠堂也得有地方搬啊。还有,街口那棵三百多年的老槐树可不能丢下,想办法移到新楼区。另外,我这辈子不会别的,就会种地,还上瘾了,住楼房了没地种了,我怕没事干,闲得难受,你给安排一小块地,哪怕就二三十平方米呢,也行。”

  宝明说:“二爷啊,以后住楼房了,原来那些地包括平房拆了后平整出来的地,都要进行流转。您种地受了一辈子累,不种地了就享享清福呗。”

  “我跟种地没仇,就这贱骨头肉。”李家喜笑了。

  宝明对于世林说:“您和我二爷提出的重新抓阄的事,应该征求那栋楼所有居住者的意见,如果都同意重新抓阄,那就重新抓。如果意见不一致,也就不能重新抓阄了。我估计是不会重新抓了,因为到目前只有您二老提出重新抓阄,大多数人都没有啥意见。您二老提出的搬迁老槐树、建祠堂、搬迁牌坊等问题都是对楼村有重要意义的,村委会一定研究办法,安排好。于四爷、二爷,您二老先回家,回头我跟村干部们商量一下。祠堂的事早有预案,就是在新楼区外的东南角,有一块废弃的三角地,可以作为两大姓的祠堂备用地,因为村委会充分考虑了人们对祠堂的感情,计划在不影响规划的情况下,积极协调争取新建两姓宗族祠堂,用于村民乡村时代的怀念场所,为村民留下个思乡归属,但需要上级批准和走手续。”

  宝明想把两位老人支走,自己处理其他问题。但他一回身,见于万江大大咧咧地来了。于万江长期参与搞土方工程,有几台挖掘机、装载机,在楼村算是个有钱的人。他在楼村西头,老小楼旧址不远的地方,盖了一座小楼,这座小楼与村庄有一百多米的距离,当时那里是个废弃的坑塘,但他填平盖楼的时候,没办任何手续,现在拆迁,属于违章建筑。

  宝明用手指指沙发,让于万江坐下,于万江根本没理会宝明。脸上的笑好像是孩子们玩拼图游戏拼出来的,极其难看,他环视一下屋里的人,口气很冲地问宝明:“李书记,我家小二楼拆了怎么对待?是不是应该比平房多给一倍的楼房?我三番五次找你,你始终不给明确答复,你是啥意思?是不是看我单门独户好欺负?”

  宝明立马就说:“你别这样说话好不好,单门独户也是楼村人,从过去到现在,谁欺负你啦?有事说事,别冲动。”

  “那为啥我家小二楼的赔偿问题始终不给个说法,全村就我一家是小二楼,这些年你们都嫉妒我,千方百计挤兑我。”于万江的眼里直冒火。

  “当时你家垫大坑盖小二楼,村干部都没拦你,虽然你连村委会的土地使用证都没有,更没有准建证,按照政策法规,小二楼属于违建,拆是必然的,不按平房一样对待也是有根据的,补偿问题还没最后定,你先别冲动好不好。”宝明的口气很平静。

  于万江瞪大双眼:“我花钱雇车买土垫大坑,那是往大坑里扔钱啊,容易吗?谁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这说拆就拆,如果不给赔偿,那你们上楼,我不搬。”

  宝明心平气和地说:“全楼村就你一家这样,属于特殊情况,你等着听消息。”

  “等,等了多少日子啦,连个屁也没等来。”于万江的火气依然很盛。

  宝明说:“凡事都有个过程,你家的事特殊,要研究让你满意、让村民都不反对的特殊办法才行。再说了,镇上已经开会传达国家政策法规,对全镇各村的违章建筑一律拆除,你家小二楼就在其内,你不信可以去镇上或者县里咨询,如果觉得村委会侵害了你,你也可以去法院起诉村委会。”

  “反正我小二楼是花钱盖的,不赔偿不行,起码给我按平房对待,你们研究的办法如果不合我心思,我不会答应,也别想拆,除非让我死!”于万江说着还跺了脚,气哼哼地准备离开。

  宝明陷入了深思。于万江的事他确实走了很多脑子,自己几次在村委会和村民代表会上提出毕竟于万江投入了那么多钱,不给面积,起码给一定数额的拆迁补偿,但都被否决。村民代表们认为于万江私自填平西大坑盖小二楼,且没有任何合法手续,坚决不能给,如果给了就是纵容村民不按规矩办事。自己还不能把村民代表的意见全部告诉于万江,那会引起于万江对某些村民代表怀恨在心,就平静地说:“今晚就开会,商量搬迁出现的新问题,把你的小二楼补偿问题作为重点提出来,让村民代表重新考虑,但你放心,一定会有办法解决好你的问题。”

  于万江带着一副哭丧脸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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