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点，宝明来到双庆家，敲了几下门，无人应答，就站在门前给双庆打电话。
双庆还睡着呢，手机响了，他迷迷糊糊抓过来：“喂，谁呀，这大早就来电话？”
“我是宝明，快起来开门，有话跟你说，你看看太阳都有一竿子高啦，再不起就把你屁股烧啦。”
双庆揉揉眼，起身开门，原来昨天喝多了衣服都没脱。
宝明进屋，就闻到一股子浓烈的酒味，就说：“双庆啊，你这酒是不是该少喝一点儿啦，再这样下去，你的身子可要顶不住了。”
“宝明，你说我不喝酒我还能干啥？”“去找你媳妇，把梦花找回来。”
“找她？我不找，这破娘儿们我不要了。”说着，要起来换衣服。宝明把他摁在床上：“说真格的，你看咱村拆迁的事已经铺开了，往前就开始打尺，计算补偿款，分楼。我告诉你，分楼可不是全部按你原先有几处房子分，是按现有房屋面积和现有人口分房。”双庆说：“那，梦花不回来，我去哪儿找她？再说把她找回来，我也不想跟她过了。”
宝明严肃地说：“目前，梦花在哪里不知道，是死是活不知道。你们都可以去派出所注销她的户口了。”
双庆一听：“啊？注销户口？”
“是的，因为梦花已经离开楼村两年没有任何消息了，也没和你联系。”
双庆有些着急：“那，分楼房没有梦花的份儿，我就少分人口的面积啊？”
宝明皱皱眉：“是，那也没办法，分房方案是层层开会定下来的，也是镇上和县里批准的，一会儿就抓阄。”
“啊，这就抓阄啦？”
“嗯，快起吧。我是来问问，你和四爷呢？你家爷俩的房子是不是抓一个阄，把房子分在一起？四爷岁数大了，身边得有人。”
“我爹同意分在一起，早说好了，而且他不让我去抓阄，他说他手气好。”
宝明笑着说：“哦，好好好，太好了，我去啦。抓阄时间快到了，估计刘镇长也到了。”
然后，宝明快步赶到村委会。
这时候，阳光明媚，凉风习习，楼村人难掩心中喜悦，笑逐颜开，聚集在村委会门前，参加抓阄分房大会。
刘镇长出席并作动员讲话，镇党委副书记主持分房仪式，镇城建办主任宣布抽签纪律和分房程序。
会上，刘镇长就楼村搬迁情况作了细致讲解，并要求搬迁村民尽快入住，希望在新的居住环境里，大家互敬互爱，共同维护和谐美丽新家园。
抽签现场，人们先抓顺序号，然后再抽取房号。抽到的楼房号码当场公开登记、当场公布房号，再由各户当场签字确认。镇纪委和司法所人员对抽签过程进行全程监督，县电视台进行全程跟踪录像，确保抽签工作“公平、公正、公开”。
刘镇长讲话：“各位村民，各位乡亲，整体搬迁的现实意义重大，战略意义深远。搬迁这件事，不是一个简单的把农民从村庄搬到楼区的问题，而是大有深意的战略举措。常言道，‘安居乐业’，安居是第一位的。搬迁和经济社会发展密切相关。搬迁又是一个农村生产力布局的大调整问题，将改变沿袭下来的居住习惯，实现农村生产力由分散布局到集中布局的历史性新跨越。这种布局的调整，将奠定全镇发展的新的战略基础，有利于推进农村城镇化，有利于土地流转集中，有利于促进第二、三产发展和产业集聚，有利于农民转换身份、就地就业，有利于农村社会事业的发展。同时，也意味着农民生存、生活、生产方式的大转变。生存方式上由千家万户分散居住到整村集中住楼房，相对集中的生存方式再加上相对集中的公共服务和公共产品供给，必然带来农民生活方式的根本变革，也就是农村城市化；必然带来农村土地流转集中的可能和趋势；必然带来农村产业的集聚和生产方式的根本性转变，也就是集中集约生产、产业化发展、规模化经营。这是一件大好事，是楼村的一件大喜事，我们共同祝贺。各位村民朋友，楼村的前景是十分美好的，所以咱们村民都要密切配合，积极协作。”
宝明带头鼓掌，人群中还有人吹了一声口哨。
宝明笑呵呵地挥挥手，对大家说：“乡亲们，大家好！今天咱们楼村就要搬家了，我的心情跟大家一样，有说不出的高兴。搬迁的意义我就不多说了，刚才刘镇长在讲话中已经说得很全面很透彻了，我就不重复了。下面咱们准备抓阄。”
抓阄分房，可乐坏了楼村的年轻人，他们太高兴了，互相见面就说搬家啦，住楼房去啦！那种高兴劲儿都不好用文字来形容。住楼房是农村人多少辈子的梦想，如果没有拆迁，他们恐怕还是只能做梦，或许还是空梦。他们对楼房的向往表达了年轻人对新生活的渴望与追求。但是，与年轻人不同的是村里的老人们，尤其是于世林和李家喜这些行将就木的老人，都是那么遗憾和惶惑，对年轻人像狂欢一样的行径更是感到不耻。
抓阄，这种方式不知兴起于哪朝哪代，应该是中国农民最早发明的吧？代代流传，经久不息。在乡村已经成为一种常见的现象，已经成了显示公平的一种手段和公认的形式，当然也为显示主事人的清白，早就约定俗成，一锤定音，谁都无怨无悔。由于这种形式上的平等，就造成众人的宽心，以致大家都不去计较啥了。抓阄也是最快捷最有效的解决问题、减少过程与矛盾的方式，是典型的将复杂问题简单化。尽管抓阄不一定完全合理，但相对公平、公正、公开，大家都心明眼亮，认可。
抓阄的时候终于到了。大喇叭一喊，人们就像抢东西一样急急地把目光聚焦在序号箱子上。村委会门前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一院子人都在等着抓阄。
楼村分房跟城里人买商品房不一样，商品房是抓阄选房，而楼村搬迁是先抓序号，然后按序号抓阄分房，抓到啥楼层啥门号就得认，好赖就在那只手的运气了。
村委会院子里并排放着两张长桌，桌上摆放五个借来的有机玻璃箱子，里面放着许多密封了房号的信封。对面墙上贴着不同房屋面积的标牌。人们翘首以盼，急切盼望念到自己的名字。人们按照自己之前划定的房屋面积，在对应的箱子里抽取房号。
宝明看看签到本，人基本到齐了，三驴子呢？二侉子呢？就缺这俩小子，宝明用话筒反复喊他们的名字，就是没人答应。
此刻，三驴子正在徐三姑家。
三驴子迷信，让徐三姑给上香，他虔诚地跪在地上，双手合十，祈求神仙保佑他分到称心如意的好房子。徐三姑闭着眼站在香炉前，嘟嘟囔囔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语，三驴子就差把耳朵伸到徐三姑的嘴边了，还是听不清。不一会儿，徐三姑打个哈欠，用手抹抹脸：“好了，你去抓阄吧。神仙答应了，保你抓到好房子。”
三驴子把一张百元大钞塞到香炉下。
二侉子曾经让徐三姑整治过一次，见了徐三姑心里就慌，他跪在地上，听徐三姑的吩咐，磕头，徐三姑依然念念有词，说的话依然是谁也听不清。等香烧到半截时，徐三姑吐口气，说：“仙家说了，你平时做了不少孽，按说不管你，但看你今天很老实，心很诚，就答应保佑你抓到好房子。只是你得多孝敬仙家一些。”
二侉子问：“多孝敬多少？”
徐三姑眯着眼，慢吞吞地说：“仙家很大度，你也得对得起仙家，凭心吧。”
二侉子咧咧嘴：“凭心？怎么个凭法？”
徐三姑依然不紧不慢地说：“不要亏了仙家，不然你不但抓不到好房，还让你处处不得好，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啦。”
二侉子心说，仙家还这么小心眼，这么计较？他把目光转向三驴子，意思是让三驴子替他说个数，尽量少说。三驴子不明白他的意思，顺口就说：“给五百元吧。”
二侉子一听，心里马上就骂起三驴子你个混蛋，你拿一百元，让我出五百元，你好缺德。但又不能表现出来，看看徐三姑，徐三姑点头。他好不情愿地掏出五百元钱，放在香炉前。
离开徐三姑家，二侉子踢了三驴子一脚：“你小子好混账！你说两百元还不行吗？张嘴就是五百元，那是我的钱，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三驴子一笑：“人家说了，仙家不仅保你抓好阄，还保你以后过好日子，你或许还能成为亿万富翁呢。投资五百元买个神仙保佑，值啊。”
两人说着闹着来到抓阄现场，见那里已经聚集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抓阄的、看热闹的，足有三四百人。
宝明宣布：“下面请镇领导为我们抓阄做见证，咱们先抓号，然后按号抓阄，别抢，家家有份，先抓的不一定好。”
人们对于抓号还真是不太在意，也就不怎么起哄，很平静地抓了号。
紧接着，按号抓阄。这可是一抓决好坏的关键，毕竟是要长期住的房子。其实也是有些紧张，人们各怀心思，互相也不交流，会场很安静。
宝明再次宣布：“下面按号抓阄，一套房子一个号，无论抓到啥房子，都是好房子，请大家务必保持安静。”
李二奎念：“一号，于世林。”
于世林心里盘算，要是抓到二楼最好，以后年纪大了也不会气喘吁吁地上楼。他不让双庆来抓阄，说他运气不好，连媳妇都拢不住，他想亲自抓，临出屋，又改主意了，说自己老了，气力不旺了，让孙子小虎跟着专门抓阄。小孩子手气壮，还真不错，小虎够长脸，抓到一套二楼的房子，于世林满意地在确认书上签了字，摁了手印。
宝明带头鼓掌庆贺。“二号，李家喜。”
李家喜也抓了个二楼，也很心满意足。“三号，于万江。”
…………
每抓一个阄，就是一片掌声哄笑声，再抓一个，又是一片掌声和哄笑声。
“十八号，二侉子。”
二侉子说：“我有大名，干啥喊外号？”人们哄堂大笑。
二侉子嘟囔着，缓缓地走到箱子跟前，心说，我抓号抓了个十八号，吉祥数，抓房子肯定错不了，仙家保佑着呢。于是，他心里默念着：“鱼吃狸”保佑我，仙家保佑我，抓好房，抓好房。他把手伸进号箱，又默念一遍：仙家保佑，“鱼吃狸”保佑，好房给我，给老于家，坏房给老李家。随之，眼睛一闭，胡乱搅了几下，拿出一个信封，拆开一看，十一楼……登时脸就变了，十一楼是顶楼啊，顶楼太不方便了。他心里暗暗埋怨徐三姑，不是说仙家保佑我抓到好房吗，怎么抓了个顶层？不行，他大喊一声：“不行，这阄抓的不算，里面肯定有人作弊。”说着就把号又装进信封。
宝明走过来：“二侉子，怎么啦？谁作弊？作的啥弊？”
“那我不知道，反正不公平，不公正，不能算数。”
宝明问他：“难道只有你抓到好房才算公平，才算数吗？”
二侉子拧着脸：“人家徐三姑求仙家保佑我抓到好房子，谁知道，仙家这阵儿上厕所了还是抽烟去了，关键时刻没给我盯住，就抓了个顶楼，我不认头。”
三驴子说：“谁让你掏钱孝敬仙家的时候犹犹豫豫，得罪了仙家，人家不保佑你了。”
人群又是一阵起哄的笑声。
宝明说：“二侉子，你这个顶楼多好啊，打开窗户可以看几公里开外的风光，别的楼层就不行。等你儿子娶媳妇，不正好给他们吗？更何况还有电梯。再说了，你还有一套房子呢，说不定就抓到低楼层了。”
二侉子把嘴噘得老高，一双眼睛四下踅摸，见徐三姑就在不远处，他从人缝里挤到徐三姑面前，低声说：“我花了五百元的孝敬钱，也没保佑我抓到好房子，你说仙家会保佑我，怎么保佑的？”徐三姑把嘴凑到他耳朵跟前：“你抓的楼号还不错呢，那是仙家保佑的结果，不然你会抓到最背静的西北角，那里有变电室，有化粪池。你应该再谢谢仙家。”
二侉子白了徐三姑一眼：“还谢啊，不谢了。”然后自言自语地说：“这‘鱼吃狸’也没镇住老李家啊，怎么不保佑我抓个好房号呢。”
轮到三驴子抓阄了，他也在心里默念：仙家保佑，“狸吃鱼”保佑……他来了个爽快的，把手伸进号箱，心说，手先碰到哪个阄就是我的缘分。这么想着，就是一抓，攥在手心，举在心口处。然后闭眼，打开一看，脸色立马变了，嘴里不自觉地嘟囔着：“这仙家怎么保佑的？那‘狸吃鱼’怎么保佑的？”说完，自知“狸吃鱼”是绝密，不能说出来，赶紧用手捂住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