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就像棉絮一样嚼在嘴里,索然无味。可是时光不是沙漏,它看不见,摸不着,等你回过味儿的时候,它,已经远去了,只留下那个对未来的世界还是懵懂无知的少年。

  九十年代的农村,经济还是比较落后的,谁家里要是买了辆摩托,准会羡煞了一群眼巴巴,望着那个新鲜玩意儿一溜烟绝尘而去的学生仔们。但到了冬季这个时候,蔬菜倒是贼贵贼贵的,和同学们在课间的时候,也不嫌冻的,穿过学校的大铁门,来到西边的公路上,看那些从乡下和县城来来往往的人儿。胜国,我的一个邻班的学生,就喜欢问贩卖蔬菜的大爷婶子,这个西葫芦多少钱一斤,那些土豆多少元一袋子。我就纳闷了,为啥他对这些那么感兴趣呢?以至于多年后,我才知道,他对这些做生意的事,是那么的热衷,初中刚毕业,也可能因为没有考上高中,就风尘仆仆地给爹娘要了点盘缠,去北京做什么买卖去了。

  早晨的太阳还算暖和,地上的积雪,逐渐被融化了,和泥土、枯草揉在了一起,来来往往的卡车,把路上的雪压实了,留下一条长长的冰带。我们站在那片泥泞的路边上,全然不知道短暂的20分钟的大课间,是多么的短暂。一阵急促的钟声,从远处铛铛的响起来,于是,我们撒开腿,就赶紧往学校溜去。我在拐弯的地方,差点因为地上的泥滑倒,那个狼狈的样子,他们一边撒腿猛跑,一边浪笑着,我恨得牙痒痒,嘴里嚷嚷着你奶奶个腿的脏话。呵呵,为了这个毫无意义的上路边瞎转悠,真得值得吗?就权当我们好奇外面的世界吧。

  这一节课是语文课,李麦生老师还是那样,高昂着头,神清气爽地,迈上讲台的时候,孙国芳,我们的班长,和他的名字有点带着孙猴子的意味一样,瘦瘦的个子,却大声的喊声“起立”两个字。班里的学生,齐刷刷的站了起来。一句“坐下”,伴随着桌凳的一片片声响,学生们纷纷的落座,可能是第一节课跟那个捣蛋学生发飙的原因吧,每次他一上课,班里的纪律还真得好了许多。

  “咱们班谁是李建良同学呢?请站起来……”

  怎么回事?我没听错吧?为啥让我站起来?我没犯什么错误吧?我发誓,那个时候,我的脑细胞肯定在做着几何级的新陈代谢。

  “我”,怯生生的,腿有点打着颤,低着头的,我慢腾腾的站了起来。那个时刻,六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得望过来。一时间,那股难为情的神色,还是第一次出现,虽然我是个大老爷们。

  “咱们第一次学习记叙文的作文写作,李建良同学的这篇《最难忘的事》写得真不错,已经掌握了写作要素,另外文章里穿插着大量的景色描写,下面由我来读给大家听……”

  还好,不是因为惹事的原因,相反,是夸我的作文写得好。只是,老师兴奋得读着我的范文给大伙儿听,竟忘了让我坐下去。可怜的我,反而像犯了错误的学生,低着头,听课堂的讲台上那个高抬着手,比划着,高声读着的他发出的激扬的声音。

  ……

  “哦,建良同学,怎么还站在那里?快坐下!快坐下!”麦生老师快读完我的拙作时,抬起头,发现我还耷拉着脸,怯生生的站在那里,赶紧摆摆手,示意我坐下。

  哼,你没让我坐下,我那敢坐下啊,幸亏我的文章只有六百多字,幸亏您老人家口若悬河的,要不然,腿脚发麻那是大概率的事了。

  虽然这只是学习上一个小小的插曲,已经在我的心里,埋下了一颗自信的种子,那颗种子,正在坚强的破开卑微的心灵,撑开顾虑的羁绊,向着头顶上的,外面光芒的世界,勇敢的延伸上去。

  刚过腊月,一共八个科目的课时学完了,高主任给了我们三天的时间,用于复习,随后进行期中考试。

  其实,我的各科学得还都不错,我知道我是十五号,我清楚我刚开始的排名位置,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那个咬着牙发誓要改变自己的初衷,从来就没有改变。

  每次放学回家后,我吃过饭,就躲在东屋里,在夜晚那盏昏黄的灯下,把老师们留给我的作业,抓紧完成,然后,提前预习下好几章节的课程,以至于高老师的代数课上,我都没有了认真听的注意力。

  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过年的十几天前,主任拿着一摞奖状,满面春风的走进教室,宣布期中考试成绩时,我得了第三名,还不错。当第三个念到我的名字时,他们那惊愕的眼神,像我的作文当做范文来读的那次一样,再次望着我,自信的眼神,蹦蹦跳的心,踌躇满志的感觉,第一次和我产生交集。要知道,第一名是丛志兰,一个削着短发,眼睛大大的,让你像是望着一泓泉水的女同学。她的学号本来是二号,这次反而是越殂代疱,取代了班长孙国芳。不管怎样,他们都是考内中差个三五分的学生,基础好,谁第一谁第二都是临场发挥的事,而我,却在他们之后,感觉真得好意外。

  一时风光无两,课间的时候,班里羡慕我的学生,把我围在中间,问我成绩怎么考得这么好,我顾左右而言他,搪塞着。其实,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抑或是怕说出秘密,别人超过我。反正沉浸在忘乎所以的世界里。

  “建良,你的代数成绩是多少呢?”我的班长,孙国芳同学,待别的人散去后,凑了过来,问我道。

  其实,我和他不是很熟,他的家在学校东好远的地方,每次上学来的时候,都是骑着自行车来的,有几次,不知道是咋回事,去我家的后院拿东西,都是我俩还有几个同学,挤破了脑袋,从门缝里钻进去的,就是在那个时候吧,交往多了起来。

  其实,三年的时光,我看得出来,他也是个心事重重的孩子,在以后的岁月里,我的成绩总是超过他,对我也就疏远了。

  “我的代数分数是83分。”我没有表情的回答。

  “我X!咱们两个班考80分以上的就两个,你是其中一个啊!”班长带着一丝羡慕的目光,望着我,好像在他的眼里,我就是图腾一样。

  班长是数学课代表,数学第一名应该是他的。但被我抢了去。

  “是吗?哦……”我能怎么说,我只能哼哼哈哈地回应着,其实,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小样儿,怎么样?佩服吧。

  “听李老师说,你的历史、政治、英语成绩也都是第一名的!”班长接着对着我的脸说,急促的口气,带出来的唾沫星子,喷到了我的脸上。

  “这有啥唉,你还不是在我的名次之前嘛!”我用袖子擦了下脸,不屑地回答。

  “反正就是不可思议……”不等他讲完,那个救命的钟声响起来了,正好给了我快速逃离的理由。

  冬日里的风,依旧凛冽的刮着,阳光也没有了夏日的活力,但在那一天回家的路上,我发现头顶上的太阳,它散发出来的光芒,好暖和。

  爹和娘看见了我的奖状,破天荒的,给我做了一小锅的白菜豆腐炖粉条,说羔子吃吧,算是犒劳你的。

  我娘是柳林镇郝交台村的,那是一个山村,称呼自己或者别人家的孩子都叫羔儿,大概是村里多数人养羊、养牛的原因吧,也可能是对孩子亲昵的称呼。反正,我听得很是别扭。

  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但是,却到了对饭菜不怎么热衷的地步,应该是到了身体发育的末期,姐姐也不再大声吼着让我少吃点、不孝敬爹妈的事儿了。

  因为,姐姐要嫁人了,她的心思,早就飞到了外面的世界。

  姐姐去年和村里的姐妹一块北上,去北京打工。听她说在郊外一家饲养场上班,老板还不错,每天中午的时候,可以在鱼塘里捞几条鱼改善伙食。周末还有时间上八达岭、慕田峪那边转转。不过,毕竟是外乡人,在外面的辛酸苦辣,又有谁能够体会的到呢?年初的时候,就在外面学了几个洋词儿,卷铺盖回来了。我上初中了,每天生活在在她老人家老是数落我说傻帽傻帽的“阴影”下,以致于我这个从来哪怕顺德府都没有转过的孩子,真得以为自己是个“傻帽”,没见过世面。

  都说儿大不由娘,姐姐到了谈婚轮嫁的年龄了。虽说姐长得个子不高,身材也不窈窕,但人很开朗,见到谁都很有礼貌,再加上爹娘的人缘极好,以至于四周的街坊邻居,都争着给姐说对象。可姐毕竟是出外镀过金的人儿,一些毛楞小子,还真得看不上。

  那天,我放完学,刚迈进街门,就看见院子里一个陌生小伙子,拿着锯,在东墙根底下,锯着木头,不时地,用沾满木屑的袖子,擦着满是汗水的脖子。

  咦,这谁呢?我走近了,才看到一个长着国字脸的年轻人,这时候,也抬起头来,笑眯眯得看着我。

  这个人脸可真白,眼睛不小,笑起来的样子,让我突然想到电视剧里,戏台上那个小白脸的形象。

  “放学回来了?”那人开始向我搭讪。

  “哦”,牙口里只蹦出一个字的我,不知道是因为陌生才懒得搭理他,还是因为上了半天的课饿坏了,我扭着头,只管往北屋里走。

  “军子,歇会吧,中午就别走了,在这吃口饭吧!”娘撩开门帘子,一边下台阶,一边对那个低着头,还在锯着木头的年轻人说。

  “婶子,马上就完了,一会吃完饭,我用刨刀把木头刨好了,下午的木床就能好!”他低着头,一边说,一边干着。

  我躲在屋里的玻璃窗前,偷偷的冷笑,哼,装什么装,黄鼠狼给鸡拜年,一定没安好心。

  “臭小子,还不赶紧搬桌子凳子,盛饭了!”娘在外面对着屋里的我喊道。

  娘的训斥声,吓了我一个哆嗦,我赶紧跑出来,把西墙根下的小桌子,搬到院子里,按照平常的时候,搬出来四个小马扎,今天需要再填一件,看来这个人蹭饭是肯定的了。

  吃饭的时候,我就迎上前去,给他把米饭盛上,不过呢,我就给他乘半碗。害得人家眉头紧皱,但随即又舒展了开来。

  “傻帽,你每天怎么吃得这么多,也不能给别人留点昂?”姐也看不下去了,一边用手敲掉我正要夹菜的筷子,一边拿起勺子,给那个人又盛了点米饭,那米饭瞬间漫过碗沿,似乎要掉了下去。

  我心里想,这也太快了吧?我可是你的老弟啊,胳膊肘怎么往外拐呢???

  “够了够了,快吃饱了,快吃饱了……”那个人赶紧扒拉了几口,就起身往刨刀的地方走去。

  我家的北屋有一张床,铁质的,但爹睡在上面老是不踏实,爹身材肥大,怕跌下来摔着了。娘和姐睡在里屋,我在东屋里,这个床,看起来还真得不够用。

  我们仨还在吃着饭,那边只看见打着卷儿的木屑,簌簌得从石磨上往下落。

  爹从煤矿,骑着自行车回来的时候,那个用木头椽子拼成的木床,已经出现在院子里了。爹感激着,直夸这个床真得不错,又铺上了褥子,躺下来试试,那张床一点咯吱咯吱的声音都没有,可把爹喜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