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文化大革命”是从1966年算起的,实际上我国的极左思潮从1956年北京市宣布“我们的首都已经进入了社会主义”、上海市人民举行庆祝“社会主义胜利大会”就开始了,到1958年各地先后提出“大跃进”、“大炼钢铁、”“亩产万斤粮”、“三年超英、五年甩美”、“跑步进入共产主义”,再到中共中央决定在河北省徐县进行实现共产主义的试点等,极左思潮已达到了不可控制的程度。

  在1966年,我作为入伍只有一年的新兵,根本不可能知道“文化大革命”是怎么一回事。只是在听传达文件时得知毛主席的指示:“军队不介入文化大革命”。为防止地方上的混乱状况影响到军队,连队对军人外出控制的非常严格,平时不准单独走出军营,到了星期天也是以排为单位派代表到市场上买些如牙膏、牙刷、肥皂等必须的生活用品。

  “文化大革命”初期,在中央文件和报刊上看到“忠于党、忠于人民、忠于毛主席”的语言,作为对国民的教育,这样的提法并没有什么错。但在当时全国处在极左思潮盛行的情况下,特别是1966年5月18日林彪在北京别有用心地发表了长篇讲话,他在讲话中称毛主席是“个人天才”,“在中国几千年才出了一个”。中央领导的这些提法经各级“能人”的“发明创造”,到了基层单位就面目全非了,最后发展成为全国开展大规模的“三忠于四无限”运动。“三忠于”是忠于党,忠于人民,忠于毛主席;“四无限”是无限热爱党,无限热爱人民,无限热爱祖国,无限热爱毛主席。“三忠于四无限”运动开展后,各地、各单位都有各自的高招,军队尤为突出,我们连队是采取以下方式表达“忠心”的:

  (一)每人身上必戴一章、一牌、一本书

  一是全连干部战士每人胸前必须戴一枚毛主席像章,开始是全营统一定制,后来由于毛主席像章的种类越来越多,在社会上获得的渠道也越来越广泛,为表“忠心”,制作的毛主席像章也越来越大、越来越精致,最大的直径可达10cm左右。当然,人群中始终都不缺乏激进者,当时,有人为了突出表现自己,在胸前戴两枚、四枚毛主席像章者大有人在;二是每人都要有一块毛主席语录牌,牌的直径50cm左右,全连统一制作,上面写哪一段毛主席语录,由自己选定,由连队文书用毛笔书写。制作完成后,一天到晚背在身上,训练或劳动时取下,放在一边,返回时再背在身上,晚上睡觉时放在枕头后面;三是每人口袋内必须装一本毛主席的书,由于战士上衣只有两个小口袋,所以统一规定装《毛主席语录》,干部上衣有四个口袋,下边的两个口袋比较大,统一规定装《毛泽东选集》。这样做的说法是干部战士随时随地都可以对照毛泽东思想来检查自己的行为。

  (二)起床后全班集合面向毛主席像进行早请示

  连队起床的军号一响,全班迅速起床,下床后首先集合在毛主席像前,班长下达“向毛主席早请示开始”,接着按顺序逐个向毛主席像进行早请示。早请示的内容通常是先背诵一条毛主席语录,尔后再表达自己今天将如何按照毛主席老人家的教导进行工作的决心。全班早请示完毕后,迅速到操场上集合,参加全连的出早操。

  (三)出早操要统一喊四种口号唱一首革命歌曲

  多年来,军队早上起床后出早操是雷打不动的制度,出早操要喊的口令也是《队列条令》中明确规定的,但在全国开展“三忠于四无限”的运动中,连队出早操也变了味。全连到齐后,值班首长整队时,当下达“立正”口令时,全连要一起高喊“队伍整齐”;当下达“向前看”口令时,全连要一起高喊“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当下达“齐步走”口令时,全连一起高喊“前进、前进、前进、紧跟毛主席前进”;出早操过程中要高唱一首《大海航行靠舵手》;出操完毕下达“解散”口令后,全连要一起高喊“斗私批修”。有的连队还把“向右看齐”和“向右转”的口令改成“向左看齐”和“向左转,齐步走”的口令。如果部队必须向右前进时,再加个“左后转弯”的口令即可。还有的连队不再进行出早操,而是把出早操的时间改成全连一起跳“忠字舞”。上级还开办了学习跳“忠字舞”的培训班,以便为部队培训跳“忠字舞”的骨干,我就曾参加过这样的培训班。

  (四)开饭前要集体背诵毛主席语录唱一支革命歌曲

  一天三顿开饭前,均要背诵一条毛主席语录,唱一支革命歌曲。具体内容均由值班首长领诵,有时还背诵《为人民服务》或《纪念白求恩》的某一段。因为当时连队经常开展背诵毛主席语录和背诵老三篇(为人民服务、愚公移山、纪念白求恩)的比赛。所以无论值班首长领诵哪一段,全连人员均可以跟着背下来。此种做法逐步蔓延到更广的范围,例如在开会发言前,要先结合自己的发言观点,念(背)一条毛主席语录,全连在下地干活、操场训练前也要先唱一支革命歌曲或背诵一条毛主席语录。

  (五)开会发言前必须先讲祝福领袖的话

  在每次开会、集体学习时,不管是领导讲话前,还是其他同志发言前,都要先讲一段规定的套话,那就是:“我首先祝愿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祝愿敬爱的林副主席(指林彪,党的九大上被定为毛主席的接班人)身体健康、永远健康”,接着再正式讲自己要说的话。

  (六)睡觉前全班集合面向毛主席像进行晚汇报

  连队熄灯号吹响后,全班要在毛主席像前集合,尔后逐个把自己一天的工作向毛主席做汇报。即把自己一天做的事向毛主席如实讲述一遍,如有做错的地方,还要向毛主席作检讨。为了晚上向毛主席汇报时有内容可讲,大家在每天从早请示后,就要设法做点好事,如主动帮别人洗衣服,主动打扫卫生,主动到炊事班帮厨等,一时间为了晚汇报做好事成了连队普遍的风气。但晚汇报不像早请示,全班能够统一进行,有的同志因事不能一起休息,在大家休息后,晚回来的同志为了不影响别人的休息,单独汇报时要小声进行。也有的同志因为疏忽,回来后就上床睡觉了,此时,会有人向他提醒,他会再穿上衣服起来,向着毛主席像汇报后再睡下。

  (七)传达毛主席指示不能过夜

  当时对毛主席讲的话称为“最高指示”。只要有毛主席新的指示,均要在第一时间内传达到每一个人。有时半夜接到上级传达的毛主席指示(因为对毛主席新的指示各级都要随时传达,不能过夜),也要半夜吹起床号,集合全连进行传达。有时还要敲锣打鼓庆祝一番后,再上床接着睡觉。

  以上是我们连在开展“三忠于四无限”运动中的主要做法,也是当时部队大多数连队普遍的做法,至于个别的一些特殊表现形式那就更多了。对这些做法,当时在干部战士中也都有不同的看法,至少都认为过于形式主义,但谁也不敢说出来。因为在全国突出政治、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大氛围下,一句话说不对,就会被扣上不热爱毛主席的帽子,不热爱毛主席就是反革命,是反革命就要受到批斗。如我们班有位同志叫张狗娃,入伍后班长说他的名字太不好听了,就给他改了个名字,叫张战科,他没有上过一天学,开会时常常不敢发言。在早请示中,第一句话通常是:“敬爱的毛主席,我首先祝愿您老人家万寿无疆,万寿无疆”。而张战科在一次早请示中由于紧张,把第一句话讲成:“敬爱的毛主席,首先祝愿我老人家万寿无疆,万寿无疆”。对此,他不仅在班委会上作了检讨,还在全连大会上对他进行了批判。

  随着“文化大革命”的深入进行,“三忠于四无限”运动从1967年兴起,到1968年达到了高峰。但由于过分形式化,大家内心里是反感的,所以一段时间后就逐步地淡了下来。但直到1971年9月13日林彪乘飞机出逃,机毁人亡于蒙古的温都尔汗,此时虽然中国的“文化大革命”尚未结束,但据《中共党史大事年表》中的表述:“随着林彪反革命集团的灭亡,客观上宣告了“文化大革命”理论和实践的破产。”从此,“三忠于四无限”运动也以悲剧的结果划上了句号。但“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在上述运动总体上停下来之后,个别人为了表现自己是真心忠于毛主席的,还单独坚持了一段时间,但最终还是成为被大家笑谈的历史。但我相信,我们当年亲自经历过的那些事情,用文字呈现在今人的面前,读者一定会感到十分可笑和不可思议。当然,也包括今天的我,因为“今人忆昔,如后人忆今”,我作为当时的“今人”已变成了现在的“后人”,对经历的各种历史事件及社会行为之看法会更加客观,对其定位也自然会更加准确一些。

  (注:本文有关党中央、国务院的规定、中央领导的讲话及报刊上的相关内容均摘自《中共党史大事年表》和《文革前十年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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