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之初,我们国家尚没有一套经过系统的大地测绘所拥有的覆盖全国的民用和军用地图。全国大部分地区特别是边境地区、高海拔地区及沙漠地区的地图均是空白。在中苏友好时期,苏联曾经帮助我国以航拍的技术完成了少部分地区的国土测绘,但由于中苏关系很快破裂,苏联专家在撤走时,带走了全部航拍图的底板,使我国的大地测绘工程又回到了零的起点上。为了做好这一国家建设的基础性工作,我们国家在自力更生思想的指导下,从六十年代初开始,以军队为主,在地方的配合下,采取了人工在地面上逐块测绘的原始手段,启动了全国性的大地测绘工程。到了1967年,此项工程就只剩下了我国西部的天山、阿尔泰山、昆仑山、喜马拉雅山脉等高海拔山区及大沙漠地区测绘工作的硬骨头要啃。就在我调任部队机关任炊事班长的第二年,我们骑兵部队经过一年的战备值班部队全训以后,突然接到上级交给的一项任务,即配合新疆军区测绘大队完成新疆天山西段的测绘任务(我国新疆的天山为东西走向,全长一千多公里。当地人把东段称为东天山,把西段称为西天山,我们要完成的就是西天山的测绘任务)。针对这项任务,我部首长决定从机关炊事班选调两人,主要负责军区测绘大队人员的饮食保障工作,我也被选调其中。

  我们骑兵部队抽调人员的任务主要是利用骑兵拥有马匹的这一优势,进天山给军区测绘大队人员提供后勤保障。根据上级赋予我们的任务,从骑兵连挑选出六十匹军马,三十名战士,包括我们机关的两名炊事人员,在一位副连长的带领下,驮着近百人三个多月的生活用品和测绘仪器等物资向着天山出发了。在接受任务初期,我根本没有把此次执行任务当回事,因为我部常年就驻在天山脚下,一年四季看到天山上总是白雪皑皑,认为那里可能是很好玩的地方。谁知道经过在天山上几个月的经历特别是在后天山的经历,才知道如同活人过了一趟鬼门关,今天想来,还是心有余悸。

  (一)前天山人畜兴旺

  天山是我国西部的主要山脉,它横亘于新疆中部,也是新疆的主要水源地,最高的托木尔峰,海拔高达七千四百四十三米。当地民众习惯地把天山从山脚到山顶分为三部分,即前天山、中天山和后天山。

  新疆是我国最大的一个省区,面积是全国的六分之一,但人口目前也仅有两千万人,在七十年代还不到一千万人口。新疆绝大部分地区人员是无法生存的,其主要原因是没有水源,因为新疆离海洋太远,常年干旱无雨。它的东边距太平洋有万里之遥,水蒸气到不了新疆。它的南面印度洋的水蒸气被喜马拉雅山和昆仑山阻挡,也到不了新疆。距西北方向的黑海、里海和地中海之水蒸气也有几千公里,但没有高海拔大山阻挡,到了冬季形成雪花后随着狂暴的西北风南下到达新疆,最后落在几座高山上,成了新疆的主要水源。新疆的地下水更是缺乏,大部分地区打井几公里深也见不到一滴水。但昆仑山、天山、阿尔泰山的上半部分属于永冻地带,那里亘古及今积雪是不会融化的,只有山腰以下部分到了夏季积雪融化后形成无数小溪,最后汇流成小河,流到几座大山脚下。在这些水源的作用下,使前天山成了新疆的主要居民区和社会主要的工农牧业经济地带。所以新疆绝大多数居民也都是沿着三座大山的山脚地带居住的。我们在前天山的测绘任务进行的非常顺利,首先是当地老百姓的积极配合,他们给我们提供了很多生活用品,还提供住处,我们自带的帐篷基本没有派上用场。加之前天山所有的地方都有地名,这对大地测绘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因为有了地名便可以很快成图。所以在前天山我们只用了一个多月时间,均完成了规定区域内的测绘任务。接着在进行了首次生活物资补给后,我们便开始了向中天山的转移。

  (二)中天山风景别样

  中天山是人员能够正常生存的地带。这一地带环境和气候都非常特别,很多景况在低海拔地区内是看不到的。一是动物成群,有黄羊、野马、野驴、野猪、雪豹等,他们多是群体性活动,一发现就是一大群;二是气候无常,火红的太阳天,一转眼就是瓢泼大雨,有时还夹带着冰雹。一到晚上气温会骤降,有时还会下雪,睡一夜起来,大地上又会变得白雪皑皑,雪下面绿草茵茵,雪上面山花绽放,我们中午需要穿单衣,但半下午后就要穿棉衣,可以说每一天都要经历春夏秋冬四季的气候;三是植物品种异样,如天山雪莲,天山雪菊,天山雪松,这些植物在低海拔地区是看不到的。在这里进行测绘工作困难就大一些。因为在这里基本没有群众配合,也很少有道路,很多地方也没有地名,要靠测绘人员自己对其命名,我们经常为起地名而争论。人员、马匹的生活也较前天山困难的多。但好一点的是中天山地面上还长有不太旺盛的草,这对马匹的生存是十分重要的。在这一地带我们经过两个多月的工作,三个测绘组才完成了规定区域的测绘任务。接下来我们第二次进行了必要的生活物资补给后,便开始了向地质学家所称的永冻地带后天山的攀登。

  (三)后天山生命禁区

  在高纬度的地区,人们通常把海拔四千五百米地带称为雪线,即在此线以上地区常年积雪不化。把海拔五千五百米以上区域,称为生命禁区,因为那里的氧气含量只有平原地区的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驻守在昆仑山、天山的边防部队新战士到达海拔五千米以上的边防部队服役时,要通过几个月的时间才能过三关,即吃饭、睡觉和走路关。西天山和昆仑山的边防部队曾有不成文的规定:即新战士上哨所后的第一周内,如果有人在一天内能吃下三个馒头,即可记三等功一次。我在边防部队几十年的生涯中,还没有听说过有一个人立过这样的三等功。因为人员首次到达海拔五千五百米以上时,就是喝下一碗稀饭,也得呕吐几次。解决的办法就是吐了以后坚持再继续喝。如此反复一段时间后,呕吐现象就会逐步停下来。晚上睡不着觉,并且一天到晚头疼不停,加之氧气稀薄,上不来气。总之,新战士必须经过一段高山反应后,身体才能逐步适应下来,转入相对正常生活的状态。

  我们是临时进天山执行测绘任务的,不可能有任何预先的适应期。当我们到达海拔五千米以上时,所有人员的身体都挺不住了。主要表现是上不来气,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走不动路。但更为严重的是头痛、呕吐等高山反应,并且高山反应还常常伴随着发高烧、肺炎、肺水肿等混合性疾病。说严重点,那种感受真是生不如死。对此疾病又无法治疗,高山反应是因为缺氧而引起的全身性疾病,目前世界上对此病还没有任何特效药。如果是短时间可用吸氧进行治疗,如果是长时间大批人员就只能是随着时间的延长,使人体慢慢的适应而逐步好转。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工作又不能停下来,更不能把任务拖到十月以后,因为到那时,不仅是高山反应,还要面临零下三十五度以下的极寒天气,困难就更大了,所以只有抓紧完成任务,才能尽快离开这要命的地方。可以说全体人员都是严重带病坚持工作的。在一个地段测绘任务完成后,就要向更高海拔地区攀登,此时如果能有一根棍子拄上走就会省力的多,但在千万年的永冻地带那来的树木可供采用。但在攀登过程中如果能拉住马尾巴上山,也会省力得多。但负重的马尾巴是不能拉的,因为负重的马本身上山就很困难。我们临时组成的这个班只有一匹马没有驮东西,在几个重病号中,班长因为年岁大,他是1961年入伍的,他的病最严重,这匹马的尾巴本应该由他来拉,但他坚持把这匹马的尾巴让我来拉,对此情意,我至今难以忘怀。

  以上只是人的困难,但马匹就比人苦多了。因为马的主食是吃草,当到了后天山,地上永远是冰冻的,这些地区被地质学家称为“永冻层”。大地上除了冰雪,没有任何植物存在,加之我们以最大驮运能力带的马草十分节省着吃也很快吃完,再从山下运草上山更是困难,在此情况下,只能用所带的玉米、黄豆等马料喂马,但马匹如果只吃料不喂草,当天就会拉稀,几天下来马就走不动路了,这样的马匹一旦卧倒在地上,就很难再站起来,并且没有任何办法治疗。我们只能流着眼泪,看着无言的战友慢慢死去。对于骑兵来说,看着朝夕相处的无言战友死去,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战友们坐骑死掉后,有的失声大哭,有的战友守在无言战友尸体前久久不想离开。这里必须提及的是,我的无言战友也离我而去,可能是这种场面看到的太多了,它的死亡似乎在预料之中。我伤心地站在那里,默默地吞下了本应该流出的眼泪。在无言战友死去后,也要讲究个入土为安吧,但在千万年永冻的后天山,在严重缺氧的情况下,我们仅凭携带的小圆锹挖坑把马的尸体埋起来是很难办到的。大家只好用雪把马的尸体埋起来。不过那里的雪永远是不会融化的,因为在最热的六月天那里的温度也始终在零下二十度以下。开始马匹死亡后我们还把马鞍子让其它的马驮上走。后来马死得太多了,我们只好非常不舍的把多余的马鞍子留在了后天山。民间讲“人靠衣裳马靠鞍”,既然马鞍子带不回连队了,在我的那匹马死去后,我就把马鞍子整齐的备在了它的身上,也算是没有让它光身离开人间。此外,我们用了很长时间,用一大堆雪把我的无言战友埋了起来,也算是“入土”为安了。

  就这样我们这支队伍在克服了常人难以忍受的艰难困苦之后,最终以牺牲一人、死亡十五匹马的代价(牺牲的一人是因为得了肺水肿而牺牲的,他是测绘技术人员。在永冻层的后天山尸体是不会腐烂的,我们将他的尸体盖起来,在任务结束后用马匹把他的尸体驮了下来,土葬于新疆昭苏县),在西天山奋战了五个多月,圆满地完成了上级赋予的西天山大地测绘任务。由于马匹死亡达到近三分之一,幸存的马下山时驼的主要是测绘器材和帐篷等,故骑马进山的所有人员都是徒步四百多公里回到营区的。

  西天山此次执行任务,也成了我人生中难忘的特殊经历。当然也可以说是一次难得的旅游。因为在人的一生中想到北京、上海甚至到外国去旅游一趟都不是什么难事,但人生中能到“生命禁区”走一趟,那才应该是十分难得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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