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明围着全村转了一圈,边走边想着心事,自从去年开始建楼房,千头万绪的新矛盾新问题层出不穷,把人折腾得昏头涨脑,但在他任上彻底改变了村民的居住条件,且一切就绪,只等搬家了,想到此,他又有些惬意。刘镇长一早来电话说县里准备把楼村作为全县农村城镇化试点宣传推广,要求楼村国庆节前必须搬家,还要派县电视台、报社记者采访报道。刘镇长还特别提醒他,要想办法趁搬迁的机会弥合两大姓之间的矛盾。一想到楼村两大姓之间的矛盾,宝明就脑仁疼。李、于两姓历来不睦,互相猜疑,互相提防。哪一任镇领导都怵头楼村,以前每到村两委换届,都是两大家族的一场选举混战,曾有好多年是村支书和村主任由两姓轮流换班做。从他第一次上任就是支部书记和村主任一肩挑,到现在已经连任三届了。镇领导多次嘱咐要他尽最大努力争取一切机会弥合两大姓之间的矛盾,他何尝不想趁着搬迁上楼把这个老大难问题解决了,在楼村历史上留下一笔,可是难啊,为此,他无数天夜不能寐。
宝明一路想着,朝远处龙兴湖东岸那片新楼张望着,就来到村委会打开扩音器,想用广播向全村宣布国庆节前所有村民必须全部搬迁上楼的通知。还没开口,双庆来了,伸手把扩音器关掉,冲着宝明用质问的口气说:“我媳妇梦花跟人跑了,尽管有人在县城看见她跟那个盖房班头头出双入对,但她没和我离婚,户口本上还有她的名字,她又没死,为啥不给分房?你给个说法!”
双庆是那位曾经显赫一时的于姓将军的嫡亲后代,据说将军是三品怀远将军,一等侍卫,将军服上绣着豹子,将军死后,留下来的将军服,镶着蓝宝石的帽子、花翎、佩饰等物件就传到了双庆父亲于世林手里,人们猜测,于世林还收藏了将军更值钱的物件。在于姓家族里于世林是被众多人高看的,因为毕竟将军给于家带来那么多的荣耀和光环,甚至是威风,再加上于世林辈分大,说话很有分量,这也成了于世林与李姓家族代表人物李家喜明争暗斗的资本。
宝明说:“梦花跟人私奔已经两年多,是死是活没有任何音信,万一她不回来了呢,按法律规定就应该失踪处理,可以注销户口了,你不是也跟我那堂嫂陈晓敏……”
双庆一边瞪眼一边急赤白脸地挥手打断宝明:“陈晓敏与这个事无关,不要拿陈晓敏说事!”
宝明闭下眼,迅即睁开:“那可不是两码事,一旦你跟我堂嫂陈晓敏真好到一块儿了,咱还就成亲戚了,你说是不是?”
双庆摇头咧嘴:“那不是一回事,梦花看不上我了,跟人跑了,还不许我也找自己的出路啊?别拿陈晓敏要挟我,你要真那样扯,更得照顾我!”
“双庆啊,那我得多说几句了,你看啊,咱俩从小一起在楼村长大,尽管李、于两姓不腻乎,但现在是啥年代了啊,过去老一辈人之间争斗了那么多年,一些说不清的疙瘩早该解开了,互相伤害的局面不能再延续下去了,起码我作为支部书记、村主任,脑子装的是整个楼村,而不只是老李家,不敢说一碗水保证端平,但我绝对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私心。至于你媳妇梦花分房面积的事,其实我也很纠结,毕竟梦花没有回来,也没有确切消息,户口没销,只是失踪,不能按死了定性,更别说她跟那个盖房班头头到底会不会长久,说不定哪天她还会回来。但人们不同意给梦花分房也不是没有道理,因为谁知道她还回不回咱楼村,这是村民代表的意见,党支部会、村委会通过的,我也不能私自改变决定啊,如果改变还需要开会讨论决定才行。”宝明呵呵笑着,他觉得自己一席话可以缓和气氛,起码双庆会冷静下来,他盯视着双庆,等待着双庆的反应。
没想到双庆反倒更生气了,涨红了脸,提高了声调:“你不用给我讲那些大道理,我要当村干部比你会讲,老李家、老于家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老矛盾老纠葛我也不赞成,但我现在说的是我媳妇梦花的分房面积问题,老扯那么远干啥?更不要拿村委会当挡箭牌,那都是村里出的土政策,别以为你是村支书、村主任,就拿你的想法强加于人。”
宝明刚才还笑着的脸被呛得一红一白,心口窝里一股旋风在不停地涌动,如同一股火苗在升腾,那张脸猛地就变了色,下意识地把眼瞪了瞪,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但宝明稍一迟疑,马上又镇静下来,他告诫自己,不能急,不能急,急了会出差错。他把笑容又恢复到脸上,只是有些不自然,他眯起眼睛:“双庆啊,别那么大的火气,你的事我会当个大事在支部会和村委会上提出来,有了结果我第一时间告诉你,行吗?”
正在这时,陈晓敏来找双庆,双庆冲宝明用鼻子哼了一声,匆匆离开。
双庆刚走,李广清跑来了:“宝明啊,这马上要搬家了,你得给我的马‘大白兔’在新楼区里安排个马厩。”
宝明说:“搬到楼上住以后,就不种地了,你还养马干啥呢?”李广清正颜厉色地说:“这大白兔跟着我吃苦受累好多年,我舍不得卖,我一家人都心疼大白兔,都把大白兔看作是家庭成员,我搬家也得带着它。”
宝明说:“你这也是难题啊,过去住平房行,到处乱搭乱建,柴火垛,猪圈羊圈随便弄,你说以后住楼房了,到处都干干净净的,在哪儿给你安排马厩?”
“我家大白兔很听话很老实,不会伤人,我一天看不到大白兔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再说了,它还是我的脚力。有一回,我骑着它去老丈人家喝寿喜酒,回来时晕晕乎乎趴在马背上,它就把我驮回家来了,我骑着它去县城买年货,好多没见过马的城里人都追着看。”李广清说得很得意。
宝明说:“即便是你的脚力,也不能作为正当理由啊。你说你把马拴你楼房屋里还是拴在楼外,邻居们会同意吗?”
广清喜欢马,是近几年的事,因为有几亩地需要耕种,他就买了这匹马,由于这匹马通身雪白,没有杂毛,他给马起了个名字叫“大白兔”。空闲的时候,他经常牵着大白兔迎着朝阳在野地里悠闲散步,有时候一高兴,就骑上马在田野里飞奔一阵儿,当他跨上飞奔的大白兔,那份激越的狂喜,是没有任何一种情怀可以取代的。确实,马的形体,有着雄壮、神秘又同时清朗的生命之美。
在大白兔身上,广清看到了一股毅力和冲劲,他自己也爱上了这股劲头。他喜欢大白兔,所以能清楚地摸透大白兔的习性,一点儿一点儿地调教和驯马,即使有摔打和受伤他也乐在其中。
每天繁忙的工作过后,最让他身心愉悦的事情就是给大白兔梳理鬃毛,或者骑上大白兔在旷野里肆意地奔驰,和大白兔待在一起,是他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翻身上马那一刻的豪情,只要骑上马,就能卸去他一身的疲惫和压力。俗话说马不吃夜草不肥,每天晚上十一点多,广清就盯着给大白兔添料,添料后还要看着大白兔把草料吃完才进屋睡觉,久而久之,就成了他的生活规律。
广清说:“我那马不糟害人,你在楼区里随便选块儿地方就行。”
“卖了吧,又不种地了,养马要投资的。”
“我舍不得,这大白兔跟我这几年,有感情了,我又不指望卖马那俩钱过日子,我想养着他,没事骑着马到野地里兜兜风。”
宝明说:“那我得开会研究,你听消息吧。”
宝明发现广清的眼里含着泪。对于广清喜欢马这点儿爱好,宝明还真是有些同情。
当天晚上,宝明召集两委班子和村民代表开会,专题研究广清养马的问题。大家认为,广清养马与二侉子养狗不一样,马厩可以在小区绿地上搭一个,但前提是,必须每天打扫,不能有异味,骑马遛马不能伤人,在小区内绝对不允许骑马。广清很爽快地全答应了。
第二天,听说允许广清养马的消息后,二侉子恼怒了,他那张嘴巴又失控了:“宝明欺负人,对李姓家族的人宽松,以权谋私,做事不公平。”
三驴子就火上浇油地撺掇他说:“不如去县里告状,就说宝明歧视你、欺负你,说宝明肯定吃了广清的贿赂,不然怎么都是牲畜,为何养马行养狗不行?”
可二侉子心里还没琢磨好怎么闹,见宝明从远处过来了,便冲三驴子眨了眨眼,两人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