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明兴冲冲赶到镇上,推开刘镇长办公室的门,兴奋地说:“刘镇长,我来了。”

  刘镇长说:“楼村新楼区已经完工,昨天验收合格,这是好消息,楼村百姓可以搬迁啦。”刘镇长也很高兴。

  “是啊,那人们何时可以搬家?”宝明脸上保持着笑容。

  “那你搬迁方案做好了吗?村民的反应了解吗?还有没有没解决好的问题?”刘镇长一连串问了几个问题。

  宝明说:“据我了解,目前没啥问题,大多数年轻人早就着急住楼房了,只有少数老年人有故土难离的心情,但搬迁已经不可能改变,您放心吧。”

  刘镇长说:“千万不能掉以轻心,你们楼村,村不大,名气大;人不多,矛盾多。村民的心思和难事多着呢,你不可能全都了解。”“您说得对,刘镇长,我马上回村排查。您放心,发现问题,马

  上制定对策和办法。”宝明起身就走。刘镇长一把拉住他:“别急,你先说说搬迁的想法。”

  宝明说:“我们的搬迁方案是镇政府城建办帮我们制定的,您看过并修改过,也是经镇党委政府批准过的。”

  刘镇长说:“好事要办好,要以村民满意不满意,高兴不高兴为准则。你赶紧看看搬迁方案是不是还有啥缺陷和漏洞,当干部要有看问题的前瞻性和预见性,要过细,要把可能出现的问题和预料之外的困难想在前头,尤其是做好一些老人的思想疏导工作,村民的事再小也是大事,一定要有预案和应对措施。”

  宝明点着头,应答着:“嗯,嗯,一定过细思考,一定过细思考。”

  刘镇长说:“你忘了当初决定拆迁楼村那是费了多大的周折。”

  宝明又点了点头。

  离开镇政府,宝明把车开到龙兴湖岸边,他下了车,远远眺望着楼村。风很大,湖面上卷起的波涛和着刘镇长的话在宝明脑子里一起回响,他陷入了沉思……

  楼村,繁衍生息了代代的庄户人。淳朴古老的乡风俚俗,憨态可掬的乡里乡亲,这些无不使楼村人引以为豪。环境多么优雅,村西不到一里就是龙兴湖,湖畔是依依杨柳,片片林带,村子四周纵横着阡陌;田野里更是郁郁葱葱……

  他怎会忘得了,去年做出楼村拆迁这个艰难抉择,镇党委政府领导和他这个楼村党支部书记兼村主任付出了多大的心血,那份决心,那种痛苦,那股子勇气,那些想不到的能量,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

  楼村,那可是龙兴镇出名的“老、大、难”村。楼村除了有小楼、牌坊、金丝枣这三宗宝之外,还有私搭乱建多、矛盾纠纷多、信访隐患多、村容村貌差、村内于姓和李姓两大家族势力争斗,历史恩怨难解。镇政府曾多次派出工作组,都没能从根本上解决楼村的问题。楼村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与捉襟见肘的集体经济、落后破旧的窄街和曲曲弯弯的老胡同形成了强烈反差。村民居住条件非常差,民房布局混乱无序,设施不配套,安全隐患多,吃水难、排污难、取暖难、如厕难等问题十分突出,村民生活质量低下。在周边村庄日新月异的发展进程中,楼村依然按照自己一成不变的步调和节奏生存着,镇领导着急,楼村人也着急,他这个村党支部书记、村主任更着急。

  镇党委、政府决定将楼村纳入拆迁改造计划。当刘镇长把这个决定告诉他的时候,他是既高兴又犯愁。高兴的是楼村终于有了改换容颜的机会,愁的是楼村拆迁改造谈何容易啊,人们观念陈旧,排斥新思维,统一思想肯定很难。到时候有没有“钉子户”也很难说,关键是没有经验,预想不到的问题可能会很多。眼前摆着的那些多年积累下来的违章建筑也很多,会让拆迁成本增高。他掐着手指头初步测算了一下,村内没有任何正规手续的各类违章建筑就有一百三十多处,那可是少数村民给多数村民带来出行麻烦和生活影响的问题,平时就有好多村民埋怨、发牢骚,说村支部、村委会不作为。如果在拆迁问题上把握不好,就更容易引起波澜。不给补偿,违章建筑户主不干;给补偿,那些听话的没有违章建筑的村民心里不平衡,很容易引发利益矛盾和激烈冲突。任何一个环节处置不当,都有可能激化群众情绪,甚至引发治安案件。

  那些天,他作为村党支部书记、村主任,压力实在太大了,让他体验了啥叫吃不香、睡不着。

  楼村要拆迁,镇党委、政府多次研究讨论,上报了县委、县政府,得到县领导的首肯,但县长嘱咐:楼村拆还是不拆,需要三思而后行。楼村,拆还是不拆,考验着镇党委、政府和村党支部的能力和胆量。

  楼村,拆还是不拆,真不是一个能轻易做出的决定。

  楼村人在焦虑不安的等待中,期待着镇党委、政府的最后决定。

  宝明清楚地记得,那些日子,当时刘镇长亲自带领拆迁工作组深入楼村做调查问卷,多次召开村民代表会议、村委会、村支部会议,经过反复调研,摸清了楼村的基本情况,年轻人几乎是一致支持拆迁,老年人几乎是一致反对拆迁。老年人不愿改造,因为几百年打造的根基,不舍、不忍;住楼房后,上下楼不方便,不如平房,天天关在屋里,憋人。也有些有病的,担心上了楼怕就再也不能下楼。经济条件差的人家不愿意改造。因为住楼房装修、购置,水、暖、吃、用,处处都要花钱,而收入本来就不高,到时哪有那么多钱花,恐怕连饭也吃不上。还有一些人认为住楼房不如住平房进出方便,不像住在平房在院子里种点啥、养点啥也方便,各方面都不如住平房。另有,那些以种地和养殖为生的不愿改造,因为需要农具、储备、种植、养殖等等。因此,村民众说纷纭。镇党委、政府分析了这些情况后认为,年轻人追求新生活,想变,求变,很正常;老年人恋旧怕变,心理上接受程度不高,但相信当他们看到了新面貌,适应了新生活就会同意并支持拆迁的。于是,最后决定:楼村拆迁。这是一个在明知风险很大,明知困难很多,明知代价很高的情况下做出的一个艰难决策。

  楼村要拆迁的消息一下子引发了楼村村民的激烈争论。宝明心里清楚,楼村拆与不拆的争论,实质上是变与不变的争论。如果不拆迁改造,楼村就永远变不了,永远落后下去。宝明没有过多解释,而是让人们尽情争论,越争论,拆迁的前景越清晰。下决心拆迁,是镇党委、政府义无反顾的决策,就是为了让楼村翻天覆地的“变”。尽管楼村人的争论依然继续,但楼村拆迁的步伐已经行进在路上了。

  县长要求镇党委、政府举全镇之力,把目光向楼村聚焦,把力量向楼村汇集,打一场拆迁大会战。

  宝明心里最明白,楼村拆迁,不仅能改变村民的衣食住行和生产生活问题,也检验他和村干部们处理矛盾解决问题的基本能力和素质。

  紧锣密鼓确定了新楼区地址和承建新楼区的建筑公司之后,镇党委、政府班子成员全部深入楼村拆迁一线,包片入户,靠前指挥,全程督导。楼村大街、胡同、房前屋后,贴了大量的标语,挂了许多条幅,家家户户送了“明白纸”,还有一辆流动广播车整天在村里巡回广播。

  很快,由刘镇长亲自担任指挥长的楼村拆迁指挥部的牌子也挂在了村委会门前,指挥部负责接受村民上门咨询,收集并答复热点难点问题。紧接着,就张贴出《拆迁公告》和《致楼村村民的公开信》。刘镇长几乎每天早晨都到楼村来一趟,询问情况并做出部署,然后才去镇上处理其他事务。

  宝明考虑到老年人思想工作不好做,就先从老年人入手,租了两辆公交车,带领村里六十五岁以上老人到拆迁成功的农村社区参观,让他们看看那些安享晚年的老人是怎样地生活。

  虽然宝明知道拆迁工作肯定不会顺风顺水,尤其涉及村民利益诉求纷繁复杂,但没想到会这么复杂。有的人提的问题脱离政策标准的特殊条件,有的纠缠于历史遗留问题,还有一些人要求把与拆迁有关无关的各类问题一起解决;更有人怀有当“钉子户”的心理,故意拖延,甚至私下串通,订立所谓的“攻守同盟”。

  针对这些情况,刘镇长召开指挥部会议,提出“促拆不逼拆”的思路,刘镇长说:“村民同意不同意拆迁,根源是思想问题,思想问题只能靠思想工作去解决,要给人们一个思考、商量的过程,不能急于求成,更不能用停水、停电、垃圾堵路、环境污染等手段影响村民正常生活。所有工作组成员要做到政策通、原则强。掌握好政策是做好拆迁工作的根本。只有学懂、学透相关政策,与村民交流沟通时才能有据可依、有规可循。同时,情况要明、工作要实。前期的调查摸底一定要耐心细致,对村民的诉求、家庭情况要一清二楚,建立详细的一户一档资料。待人要诚、方法要活。要学会换位思考,以情感人,针对每家每户的不同情况,制定不同工作方案精准施策。还要做到耐心足、毅力坚。工作要有恒心有毅力,用坚持和努力去解决问题。”刘镇长很严肃地强调:“楼村拆迁是一件大好事,我们一定要把好事办好,不能出现任何野蛮行为,《拆迁公告》具有很强的操作性,在具体实施过程中,一定要严格执行不走样,更要杜绝优亲厚友、借机谋私等违法违规行为,确保一个政策用到底、一把尺子量到底,保证公平、公正、公开。我今天把话放在这儿,遵守纪律,按规章按政策办事是楼村拆迁的一条红线,谁踩了红线处理谁,绝不留情!”

  事情往往就是出乎意料,你越怕啥就越来啥,刘镇长讲话第二天就出了问题。《拆迁公告》张贴出来后,整个楼村都炸开了锅,人们开始打自己的算盘,算计着如何提条件,提啥条件能多占点儿便宜。

  于世林首先找到指挥部来了,老爷子很激动,一进门就嚷起来:“李万才家闺女都嫁出去好多年了,俩孩子都上学了,凭啥还给她分房面积,我家儿媳妇梦花是跟人跑了,但她的户口还在我家,为啥说不给分房面积?”

  宝明心想,于世林是于姓家族的权威,只要把于世林的工作做好了,于姓家族其他人再有啥问题也好解决。于世林曾经当过多年的生产队大队长和小队长,很有心智,处理矛盾纠纷有一套手段。宝明说:“于四爷您别着急,先坐下,我跟您解释。”

  于世林绷着脸,把烟袋点上,他要听听宝明怎么说。

  宝明说:“李万才没有儿子,他两个闺女,大闺女户口一结婚就迁出了,二闺女考虑到以后要照顾父母,就没把户口迁出,这也符合国家提倡的男女都一样的政策。您家儿媳妇梦花的情况是另一回事……”

  于世林从嘴里拔出烟袋:“怎么就是另一回事呢?到了我老于家的事上政策就不一样了吗?”

  “不是的,于四爷,您听我解释。梦花跟人跑了,好几年了,到现在没有任何音信,按照国家有关规定,可以注销户口了。”

  “你说啥?注销户口?”

  “是的,按照相关规定是这样。”

  于世林急了:“宝明,你小子别跟我玩花活儿,别以为你李家掌权,就能一手遮天,欺负我姓于的。我不服!我也不怕!不给梦花分面积我就跟你打官司,哼!”

  这时,于世林的儿子双庆来了,双庆是于世林老来得子,于世林虚岁都八十了,双庆才三十岁。双庆凑到跟前,低声说:“爹,别闹了,我怕您伤了身子。”

  宝明说:“也好,老爷子,您先回家,我跟镇长把您的情况汇报一下,看看怎么处理更好。您放心,肯定让您满意。”

  于世林临出门口时,使劲跺了几下脚,意思是警告宝明如果处理不好,他还要来闹。

  当然后来还是三次登门,和风细雨地说服了老爷子,可是费了多少口舌只有宝明自己知道,现在想想,都怵头。

  这时,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他身边,是刘镇长。宝明赶紧收回思绪,迎过去,正要说话,刘镇长先说话了:“宝明,你好悠闲啊,搬迁这么大的事你不犯愁,还有闲心观风景啊?”

  宝明赶紧解释:“不,不是啊,刘镇长,我是想起了去年动员拆迁以来的一些往事啊,想想那些难处,真想大哭一场。”

  刘镇长点点头:“是啊,真是不容易啊。”

  是啊,过去一年的风风雨雨,刘镇长也是历历在目,但毕竟挺过来了。刘镇长说:“走吧,别老想过去的事啦,我去楼村,咱们先开个临时会议。”

  他们来到村委会,召集两委班子成员马上开会。刘镇长说:“咱们开个短会,楼村拆迁指挥部成立以来,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取得阶段性成果。马上就转入正式拆迁阶段,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环,我们必须打起万分精神,把拆迁工作顺利完成。今天参加会议的是指挥部全体成员。楼村一共三百多户拆迁,是龙兴镇规划中的最后一个拆迁村。楼村的顺利拆迁,对龙兴镇建设意义重大,影响深远,不容有失。从现在开始,新楼筹备建设,旧村搬迁动员等一系列工作正式开始,任务很艰巨。”

  他扫视一下会场,接着说:“楼村拆迁的意义和任务的艰巨性都说了,这是硬任务,不容打折扣,不容讨价还价,大家都议一议,准备采取啥措施?我这个楼村拆迁总指挥,带头表态,开初这二十天工作组的人要吃住在现场,二十四小时为村民服务。但我们不能只想为大家服务,不想与拆迁户接触,遇到矛盾不能绕着走,躲着走,谁回避矛盾,谁就离开拆迁办。”

  宝明说:“我也表个态,我作为村党支部书记兼村主任,我带头往前冲,没有问题。”

  刘镇长说:“你是楼村一把手,肯定要带头,那是必须的。我琢磨着,对于一些所谓的‘钉子户’还是要各个击破。我建议大家分成十个组,每组三个人,承包三十户。”

  见人们都不说话,刘镇长接着说:“好吧,就这样,每组明确一名组长,从今天晚上开始登门入户询问、核实登记,遇到问题可以解决的现场解决,一时不能解决的带到拆迁指挥部讨论。我还有一句不好听的话说给大家,如果出了乱子,区委、区政府拿我是问,你们在我这儿也不好交代。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