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来了,金光耀眼的东方现出一片淡淡的云霞。

  二侉子悠闲地在村街上溜达,村街不算长,不一会儿就快走到头了。忽然见街边李家喜家人出人进,好像在办啥大事。他心里猜测,是李家喜死了?不对,出来进去的人都喜笑颜开。正纳闷的时候,有人拍他一巴掌:“二侉子,干啥呢?探头探脑的。”

  二侉子歪脸一看,是李家才,就一笑:“哪里,我这不是看着李老爷子家出来进去的人多,不知是啥好事。”

  李家才说:“今天是我们老李家给我二哥过八十大寿。”二侉子马上眼眉往上一挑:“哦,好事好事。”

  二侉子其实不是口音侉,本名叫小秋,因为他的眼窝凹陷,鼻子高挺,人们就送他外号“二侉子”。二侉子打小就坏水多,在楼村是出了名的。他手托腮帮子走开了,边走边琢磨:嗯,老李家历来跟老于家不腻乎,我四爷于世林跟李家才的二哥李家喜明争暗斗几十年,李家喜做寿,得提醒四爷给他添点儿腌臜,腻歪腻歪李家喜。但他又知道四爷是个沉稳人,肯定不会草率地给他这个老对手苍蝇吃,因为尽管俩老人互相争斗,都不轻易胡来。于是,他打算自己玩点儿小花活儿,让李家喜腌臜腌臜。嗯,就这么办。打定主意,他快速回家,找了张白报纸,仿着老座钟的样子画了个钟表,媳妇说他又吃多了没事找事。他冲媳妇做个鬼脸一笑:“我做的都是大事,你等着听新闻吧”然后又快速来到村边站在树下,看着来往的车辆和行人。

  这时,一个骑车的年轻人在他跟前停下:“这位老兄,请问去龙兴湖怎么走?”

  二侉子用眼瞄了一下来人:“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吧?”

  “对,我是河南人,来这里打工好几年了,今天休班,想看看龙兴湖。”

  “嗯,好,龙兴湖太好找了,我可以领你去,但你需要帮我做件事。先说明一下啊,不是白做,给酬劳。”

  那人问:“我能帮你做啥啊?”

  “简单,太简单了。我们村有位老人今天做寿,我想给他送份礼物,可是他跟我曾经有过不愉快,我怕亲自送去人家不收,我这也是主动消除矛盾啊,老弟你就费心帮个忙,我给五十块钱,你送完礼,回到这里,我给你钱,领你去看龙兴湖。”说完,手指着一棵大槐树说:“你看,就是那大槐树左边第一个胡同第一家。”说着把一封信交给那人。

  那人把信封翻过来调过去看了看,冲二侉子一笑:“得嘞,你放心吧,我马上送过去。”

  那人来到李家喜家院门前,大喊:“给老寿星拜寿啊!”

  老寿星李家喜和李家才、李家山是亲兄弟,也是李姓家族长门。李家喜做寿,老李家来了不少人,大家喜气洋洋地忙这忙那,筹备寿宴。

  见有生人来,有人以为是讨喜钱的要饭花子,可这些年要饭的早就绝迹了,但人家登门贺寿,说的吉祥话,哪能不欢迎。一大家子人就很客气地把陌生人迎进屋里,让座。那人从怀里掏出信封,高高举起:“我是受人之托,前来贺寿,寿礼就在信封里。”说着,把信封放在桌案上,转身就走。李家喜的孙子宝贵上前拦住:“别走啊,既然来送礼,吃碗寿面再走。”但那人还是走了。

  这时候,李家喜的儿子玉田已经把信封打开,抖开一看,一张白报纸上歪歪斜斜画着一个钟表。人们大吃一惊,“送钟”就是“送终”啊,寿堂上一下子就炸了。

  玉田“噌噌噌”几下把白报纸撕碎,大声叫喊:“啊,呸呸呸!这,这是哪个混账人送的?爹,我去把送信的人抓回来,问问他,是谁让他送来的,闹明白了我跟他没完!”

  李家山猜测说:“可能是老于家人捣的鬼。”

  李宝贵说:“老于家人也太没意思了,干这下作事!”

  李家才心说,很可能是二侉子捣鬼,刚才就在门外瞎嘀咕,但他考虑如果说出来,就会惹毛了李家这些年轻人,喜事顺顺当当才好,所以就没说话。

  人们都把目光投向老寿星李家喜。李家喜眯着眼,皱了皱眉,又点点头,抿嘴笑了。

  玉田跳起来,要追出去找那陌生人问个究竟,被李家喜拦住:“算啦,除了自己本家来贺寿,还有外人送终也算是一桩好事。能给送终的人都是自己的至亲晚辈,有人自愿给送终,说明他愿意给我做晚辈,好事,好事。”

  老爷子一番话,把气氛又调整过来了。

  送信的那人回到路边,满心欢喜想领五十块钱酬劳,但二侉子却早已杳无踪迹。

  二侉子根本没想给他酬劳,只是耍了个小心计,送信的人一拐进李家喜家胡同,他便哼着小调找四爷于世林邀功去了。他知道在楼村于世林和李家喜算是他们那个年龄段里有些文墨的人,在人们的概念中,有文化的人必定智商高,所以这两位都备受各自家族的敬重,二侉子也是最怕四爷找他毛病。见到于世林,就绘声绘色地跟老爷子说:“四爷,我今天办了一件让您开心的事,我先找点儿好吃的。”说着就打开冰箱,拿出一根冰棍,“今天这事啊,您听了肯定高兴。”

  于世林问:“啥事,我就高兴啊?”

  “李家喜今天过寿,我给他画了个钟表,花五十块钱在路边雇了个外地人送去的,估计那老头儿见了这份礼物得气个半死,哈哈哈。您跟李家喜斗了这些年,今天我替您出了口气,您得给我补偿,算作赏钱。”

  于世林老人听后,先是一愣,继而就是一阵大笑,笑得双肩乱抖。二侉子也跟着笑,正笑得忘形时,于世林突然收住笑声,脸色突然就变了。二侉子也跟着止住笑声,正在纳闷,突然脑袋顶“啪”的一声被敲了一下,他一惊,见四爷绷着脸,手里还举着烟袋呢:“你小子从小不着调,不干正经事,娶了媳妇还不改。你说这人活八十容易吗,做个寿,你不送贺礼就算了,还给人家添堵添腌臜,人家肯定怀疑咱老于家,等我做八十寿的时候人家也来给我添腌臜,你觉得好吗?两大姓有疙瘩,多少年没解开,坐在一起都别扭,其实不好,这疙瘩在我心头压了好多年,压得我心尖疼。”

  出了门,二侉子心说,五十块钱没损耗,但是我是真心想替四爷出口气,可老爷子却不买账,真是的,他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他正思忖着,只顾低头走路,没想到和正打电话的村党支部书记、村主任李宝明撞个满怀,二侉子吓一跳,见是宝明,就一笑:“呦呵,大书记忙啊,你这是去哪儿?”

  宝明没理他,接着打电话。二侉子跟着身后,待宝明打完电话,就转到宝明前面:“我说宝明啊,咱哥俩的感情这么好,你当官,兄弟我多少也要沾点儿光,你吃肉我得喝点儿汤,村里有啥好事可别忘了我啊。”

  宝明说:“有啥好事啊,啥肉啊汤啊,只要全体村民能享受的,肯定少不了你的。”

  “不是啊,宝明,以后咱村就去住楼房了,那小区里少不了保安啊,绿化啊,卫生啊,你别忘了给我谋个差事。”

  “到时候看情况,不过,你养的那些狗可得抓紧处理,绝对不能带进新楼区。”

  “我抓紧,抓紧,可是宝明啊,你知道我是真舍不得啊,那是我的生财之路啊。”

  “那你只能到别处租房养狗,新楼区肯定不行。”“行行行,我照办,我明天就办。”

  “你就是不地道的人,说不地道的话,办不地道的事,说话历来就像天上刮风,根本没准稿子,这回你可得说话算话啊。”

  “我知道你信不过我,人们对我评价不好,我小时候是坏,长大了娶媳妇了,我就不坏啦,不会再做让人戳脊梁骨的事啦。”

  “真的吗?你会改?”

  “哎呀,你看你把我看扁了吧?好了,不说了,估计你是去给你二爷祝寿去,你二爷有学问,有韬略,会做人会做事,那是咱楼村一等一的人,我特别尊敬你二爷,见面老远就喊二爷,你不信你问问你二爷,他对我评价很好呢。”

  宝明说:“真的吗,我二爷对你评价很好吗?”

  “那还错得了,你快去吧,别晚了,记着替我说句吉祥话,祝贺老爷子福寿安康。

  宝明歪脸看看二侉子,心说这小子今天怎么会说仁义话了呢。就冲二侉子摆摆手,一笑,转身离去。

  宝明是李家喜的堂孙,李家喜做寿,他必须来祝贺。宝明远远就看见李家喜家大门二门上贴着“寿”字。进到屋里一看,寿堂正在布置,箱子、柜子、衣橱等器物上也贴着“寿”字,窗户上贴着变体的“寿”字图案。祝寿仪式正在紧张筹备。寿堂的正面墙壁上挂一幅很大的百寿图,百寿图下摆一张方桌作为香案,香案上寿香两炷、寿山一座,寿山底座是一只特大号瓷碗,每一层的碗都比下一层的碗小一些,如此叠加,因为李家喜老爷子是八十大寿就叠加了八层。每个碗里装满大米,上缀一百多个寿桃,在寿桃山每层的正面和两侧,分别立着一百多个大小不同的面塑戏曲人物,以鸟兽、花卉等做装饰;山顶上还有一只大花篮,花篮里站着老寿星,既精致又惟妙惟肖。一个硕大的果盘盛满鲜寿桃,上面两个丝带上写着“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两边各放一盆鲜花,三只酒杯,一瓶酒。

  寿堂两边,摆着十多把椅子,靠西墙一张较大的桌子上摆放着前来贺寿的人们送的衣服、鞋帽、拐杖、寿面、寿桃、点心、生日蛋糕,还有肉、蛋、鱼、酒、苹果、石榴等。

  四五个妇女擀面条,说是做寿必须人工擀面条,擀得越薄越好,因为薄的含义就是瘦,“瘦”与“寿”谐音,老人吃了取个吉祥长寿之意。李家喜老伴儿提醒女人们:“别忘了长寿面条拐弯多啊。”女人们都明白这个意思,就是老人活到长寿的年龄再拐过一个弯儿,如活到八十拐弯儿,是八十多;活到九十拐弯儿,是九十多;一百拐弯儿是一百多,这就是祝愿寿星公长寿。

  宝明走到二爷面前,拿出一个小方盒子说:“二爷啊,您年纪大了,眼神肯定不太好了,手脚也不灵便了,我给您买了个适合老人用的手机,声音大、字体大、按键大,还有一键收音机、一键呼叫、语音播报功能,还超长待机,半个月二十天不用充电。”

  李家喜接过去:“还是宝明最懂我,我早就想买个手机了。”李家喜今天特意穿了一身大红唐装,新布鞋,头上戴一顶绅士帽,腰里用红色长布条做裤腰带。

  在人们的簇拥下,李家喜把祖宗的牌位放在神案上,点燃香烛,鸣放鞭炮。寿诞老人脸上严肃起来,率全体在场人拜祭。李家喜喊道:“向祖上敬香!一上香!一炷清香烧堂前,祖宗保佑人增寿辰财添金!二上香!二炷清香神前插,庇佑全家人财发!三上香!三炷清香神案添,青烟缈缈升上天。”

  然后李家喜端坐寿堂椅上,李家山、李家才等与李家喜同辈的人行抱拳作揖礼。然后,玉田眨了眨眼,极力叮嘱自己不要忘了词儿,为了给爹做寿,这几天他没干别的,天天背词儿了。他先是给祖宗三作揖,嘴里念叨着:“寿星增寿福满天。”然后起身重新下跪:“一拜,祝老寿星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二拜,祝老寿星日月昌明、松鹤长春;三拜,祝老寿星笑口常开、天伦永享。”

  随后,李家晚辈们衣冠整齐,恭恭敬敬按辈分年龄依次磕头祝寿。

  祝寿完毕,寿宴开始,众人给老爷子敬酒。李家喜高兴地把寿糕、寿蛋、寿果等吃食分给众人,让人们替他“嚼灾”。

  开始吃寿面了,李家喜说:“玉田啊,多去几个人,给全村各家各户都送寿面。”

  玉田问:“老于家也送吗?”李家喜说:“当然要送啊。”

  玉田又问:“那早晨他们送钟的事呢?”

  李家喜摆摆手:“让你安排送寿面,没让你干别的,快去安排吧。”

  玉田说:“早安排好了,一辆手推车,一副筐,还有一个大簸箩。”

  玉田补了一句:“宝贵啊,你们就送寿面吧。”说着,把自己碗里的面条给爹拨一些,“爹啊,给您添福添寿。”

  宝明双手举着酒杯,给二爷祝寿:“祝二爷,福如东海,日月昌明。松鹤长春,春秋不老。返老还童,欢乐远长……”正在这时,宝明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放下酒杯,拿起手机:“哦,是刘镇长啊,哦,好,好的,我马上过去。”

  说完,又一稽首:“不好意思,二爷,刘镇长喊我去镇上,有事。”

  李家喜挥挥手,说:“你去忙,你去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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