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呼啸着抛开一切身外之物,奔驰于通往首都北京的铁路大动脉上。

  张戈上车后,时而把头歪向车窗外,目不转晴地搜寻着山山水水沟沟壑壑的美丽景色。时而聚精会神地看书,陶醉在文字之中。

  “窗外有什么看头,不就是向后倒的物体吗,你还没看够啊?”对面的韩英终于打破沉闷好久的气氛。

  张戈早看够了,脖子歪得有些僵硬,实在不舒服,如果对面坐的是另外一个任何人,他早就换了姿式,或许说两句话。

  “讨厌,你就不能陪我说说话?”女孩子爱一个人时,从嘴里总喜欢嘣出这两个字,这是女人特有的天性吧!

  张戈并非烦她,只是觉得愧疚于初恋情人王雪,所以对自己新婚妻子韩英采取了冷却法:“这几年,各地变化真大,能静下心来,抛开一切繁忙的事务,欣赏大自然带来的美感,放飞一下心情,岂不美哉。”

  “没想到你还有如此的雅兴,我还以为你是个书呆子,两耳不闻‘人间’事,一心只‘看’圣贤书那。”

  “古人云:‘知书达理’,乃真圣明。”

  “别猪鼻子插葱——装象,时间是不能倒流的,早在五四运动时,就提倡白话文,你想倒行逆施啊。”

  “我们的老祖宗留下了许多文字瑰宝,相当的精辟,经过了几百年,上至千年的洗礼,越来越厚重,越来越有感染力。何况,继承和发扬祖国的传统文化是政府历来提倡的事。”

  “别给我嚼文噱字,现代人就要说现代话,脱去古老的马夹说话更轻松,为何再穿上,岂不多此一举!”

  “现在有人肆意制造新名词,精神可圈可点,但破坏了词的本意,真让人哭笑不得。”

  “你个老学究,犹如一块掉进屎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我说不过你,我说一句,你有十句等着戗我。那为什么谈起我俩的事,你就成了哑巴?”韩英感觉他太顽固了,顽固得吓人。

  “你……你又来……了。”张戈嘴拙了起来。

  “两年多了,就是一块冰冷的石头,我用炽热的爱也应捂热了,可你……”韩英的话变得有些沙哑,让张戈感到前后判若两人。

  “别这样,有话回去说。”

  “你痛快点,给我一句明确的话,你爱过我吗?”

  “我都同你结了婚,你说,爱你不爱你呢?”张戈小声说道,免得让别人听到,像审犯人似的,目审自己。

  第二天,张戈和韩英穿着当时时兴的蓝料服装抵京,走出北京站正值时钟敲响十下。出车站,他俩蒙头蒙脑地一直向前走到了建国门,无意中发现地铁车站,每人花了一角钱索性坐上地铁,地铁车上出现两个空座,两个本地乘客抢前欲坐。一位操北京腔的大妈说:“哎,别争了,你没看到这两位是外地的客人吗?”

  “噢,你们坐吧。”

  “大妈,还是您坐吧。”

  “别客气了,我一眼就看出你们是从外地来的,如果猜得不错,是‘旅行结婚’吧?”

  “没错,我们从山东来的。”

  “年青人,你们一定是乘了一夜的火车,旅途一定很劳累,还是坐下来,喘口气吧。”

  “谢谢您!”张戈感到首都人民的素质确实高,盛情难却便坐下,一口气坐到天安门广场。然后游览了天坛公园,接着逛了天桥,在全聚德吃了烤鸭。在天桥市场买了两个大莱阳梨,每个直径足有10厘米。找了个地方坐下小憩,因梨太大,俩人用刀切开分吃。一位北京大妈见后说:“新婚怎么就分‘梨’。”

  “这……”张戈顿悟,无奈梨已入口。

  天色渐晚,俩人找了一家旅店住了下来。随后两人草草吃了顿夜宵,回到客房休息。

  张戈洗完澡,用清水冲刷掉一路沾在身上的灰垢,放松地躺卧在松软的床上,打量着客房内的布置,从装饰到舒适度,都比自己现在的婚房强上百倍。他渴望有朝一日有这样的房子就行,目标也别定得太大,那样不现实。

  铃……电话铃响了。

  “你好,找谁?”

  “我是宾馆桑拿洗浴中心,先生你需要按摩吗?”话筒那边传来娇滴滴的声音,很诱惑人。

  “谢谢,不需要!”

  “那好吧,如果什么时候需要的话,随时拨打这个电话,我们会热情为您提供一系列的服务。”

  张戈不想听她多说扣下电话。现在经营的观念变了,只要能挣钱,什么也不顾,一系列服务包含的内容可多,其中也掺杂着性方面的服务。这一点,他因公外出时就遇到,他告诫过自己,人要自重,不为别的,也要为本人,千万不能寻花问柳图一时之快,染上爱滋病。

  “张戈,谁来的电话?”

  “服务台!”

  “怎么没热水了?你过来帮我看看。”

  张戈麻利地打开了浴室门,只见她一丝不挂地站在浴盆里对自己说:“是不是水龙头坏吗?”

  “你不冷吗?快披上浴衣。”

  “不吗?我就是让你观赏我雪白的胴体!”

  “别闹了,小心感冒了。”

  “这句话我爱听,说明你心里还有你老婆呀。”

  张戈三下五除二把水龙头修好,然后回到卧室。韩英把水放得很大,他听得真真的。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女人洗澡的动静,这动静有点像瀑布,冲刷着他脑海里的古老崖壁,多少年后,再古老的东西也会露出新的部分,滴水穿石便是这个道理。

  “洗完了,真舒服。”韩英像贵妃出浴似的,光彩照人,李白诗为证:“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而张戈却故意把眼球转向电视机方向。

  “张戈,我漂亮吗?”此时的韩英,眼睛里汪了满满一窝子挑衅,有一种不征服男人不罢休的气势。

  “漂亮。”眼球射线还在电视机屏幕里,但究竟播的什么内容,他已说不上来。

  “真讨厌,你再敷衍我那,你的眼睛根本没看着我。”韩英走到他面前,把他的头硬硬地从电视机方向扭到她身上来。他头过来了,但眼睛却故意闭得紧紧的,像怕被沙尘暴迷了眼睛。

  韩英用纤细的小手掰着他的眼皮:“多少人想看,我不让看,你不想看,我偏让你看。”她突然带点嗲味了。

  张戈半眯缝半睁开,眸子被眼前洁白的玉体燃得水亮,该鼓的鼓,该凹的凹,他仿佛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孩子,在沙漠里找不到一滴水,突然被滋润了一杯上好的清茶,让他真想受用一口。

  这一刻,韩英心里充满了欲望,撅了嘴儿在他面前等待下面的事情,一股渴望被采撷送给世界上最爱的人的美丽东西,从她的肌体中散发出来。

  张戈头有点晕,心里的欲火都集中在脑袋瓜里,烧得不轻……

  两人折腾了大半夜。第二天,俩人拖着疲惫的身子游览了中南海,中南海不对外开放,是张戈的父亲托北京的老战友给的参观券。他俩瞻仰了毛主席故居菊香书屋。中南海瀛台是湖中岛,岛南正对新华门,旧称新月楼。瀛台据说是光绪皇帝被囚禁处,他变法失败后实际上已遭废黜。随后,他又带着韩英去参观了北京天文馆,坐在躺椅上仰观馆顶上大银幕,繁星点点,日月行空……

  第三天,韩英吵着要爬香山。而张戈一点也不想去,爬山对他来说就是受罪。他生长在大山环抱的军营里,睁眼是山,闭眼还是山,所以,他想借机美美地睡上一觉儿,明早返回家乡。

  “你怎么还睡觉?”韩英声音中充满了责怪的意思。

  “我不想去。”

  “我求你了,就当陪我好吗?”韩英脸上堆满了笑容。

  “城里有那么多的名胜古迹,偏要爬什么山,我从小对山就没好感,去县城要翻山,上小学爬山,上中学还要爬山。烦死人了,我不去。”张戈皱起眉头,没好气地说。

  “你去不去?”

  “不去!”

  “告诉你,你去也得去,不去也的去。”韩英头一撇,脖子一梗,嘴巴毫不留情。

  “你能把我怎么样?”张戈今天上起犟劲。

  “你是用着人朝前,用不着人朝后,以后少碰我。”韩英抛下话,扭头就走。

  “有事好商量,我陪你去,还不行吗。”尝到甜头的他,真怕失去了男女之间的激情。

  “你真属懒驴的,不打不走。”

  大巴车在公路行驶了一个多钟头,终于停靠在山腰的停车场内。山翠绿,水清澈,真是个好地方。韩英的心像一匹脱缰的野马,蹄声如鼓,激情飞扬,恨不得一下登上山峰,一览众山小。

  “你快点呀,像个裹脚的老太婆,真磨叽。”

  “别看你现在闹得欢,小心一会儿拉后脚。”张戈做着匀速运动。 韩英登山表现,果然被他说中,十分钟不到,她已气喘嘘嘘,上气不接下气。张戈走到她面前说:“走啊,前边的路还很长。”

  “走不动了,休息一会儿吧!”

  “那不行,同车的人都超过你了。”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要坐一会儿。”

  “从英雄到狗熊,石板上冷,把这张报纸垫在屁股底下。”张戈语言上反击,行动上却关心。

  休息片刻,他俩继续登山。山顶有一座道观,建筑一般,低矮陈旧,没有一点儿宏伟的模样,但香火旺盛,周围群众来烧香拜神的不少。张戈想绕过去,直接登顶,但韩英非要进去求上一签。

  她进去后,烧了一柱香,嗑了三下头,然后走到一位道士面前。

  “女施主。你想求那方面的签啊?”一位身着道袍的道士问道。

  “爱情方面的。”

  “好吧!”道士取过签筒递给她,韩英接过哗哗摇了几下,然后抽出一支,给了道士。

  “女施主,你的爱情不顺,充满坎坷。”

  “怎么讲?”

  “你所追的男人,是个倔强的人,他虽然也渐渐地喜欢上你,但不会把爱给你,因为他心里还装着别的女人……”道士慢条斯理地说。

  “如何才能不让他爱别的女人呢?”

  “天机不可泄露,女施主可自己去悟。”道士含笑轻语,停了一下,又说:“不过,女施主,不必伤心,凡事相辅相成,升中有困,困中有升。”

  “大师能否具体指点,我究竟怎么去做,才能获取来之不易的爱情?”韩英急切地问。

  道士笑了:“易经乃大规律之书,上至宇宙,下至个人,世上万物皆有规律,有些事,只有靠自己内省,外人是无法帮的。”

  韩英不吭声了。

  “缘份不到,有缘才有情啊”道士淡淡地补充了一句。

  韩英好像悟出了什么,走出道观。

  “你算的什么命?求的签如何?”

  “不跟你说,你又不信教,我们继续上山吧。”

  俩人 终于爬到山顶上,韩英坐在岩石上,把注满铅的腿平放在上面,用报纸当扇子,减去额头上的汗珠,上气不接下气,连吃奶的力气都没有了。

  张戈掐着腰,站在岩石的最前边,对远处的山谷拉开嗓门:“啊!江山如此多娇。”

  这声音在山谷里回荡,韩英仿佛听见“如此多娇!”的声音又从对面的山里传了过来:“张戈!你听!山那边有人学你吆喝呐?”

  “那不是学,是一种自然的回声现象,我小的时候,经常在山顶上喊。”

  “是吗?我可是第一次听说。”

  “你是娇滴的小姐,那能听到这种粗放的喊山。”

  “什么喊山?”

  “喊山,深山军营的子弟都会喊,你可能不知道吧,喊山还能节省体力哪。”

  “喊山与节省体力有什么关系呢?”她好奇问。

  “山里的房屋不像城里成方连片,住的很分散,你想传个话,站在门口一喊,‘刘铁!去玩吧’。他就能听见了,可以少走好几百米。”

  “噢!是这么回事呀,你喜欢喊山吗?”

  “喜欢啊!当你遇到烦恼和不开心时,站在山顶亮开嗓门那么一喊,烦恼随着喊声会冲上九霄云外,你就不会有烦恼了。”

  “真有这么灵吗?”

  “不信你就试试。”

  “我说话的力气都没了,今天就不试了,以后再试。亲爱的!你不累吗?”

  “不累!这点山路,对我来说小菜一碟。上中学时,我每天要走十几里山路往返学校与家之间,习惯就好了。”

  韩英点了点头不再言语。休息片刻,她缓过神来,刚才听自己的丈夫喊了一声刘铁,突然想起一件事:“亲爱的!你妹妹好像对刘铁有点意思?”

  张戈不由愣住,满脸疑惑:“我不知道?不可能吧,张惠比刘铁小好几岁哪。”

  “我从张惠的眼神里可以看出,她喜欢刘铁。”

  “怎么讲?”

  “每当我俩在一起提到刘铁时,她眼里就放光。”

  “哪能说明什么?”

  “你们男人粗心,无法猜出女人心中的秘密,你等着瞧,好戏在后边。”

  “噢!是这样,别看你表面粗,心里却很细。”

  “好了,咱们不提这件事了。你不是会喊山吗,对着山喊一声,我爱你!”韩英双眸紧紧盯着他。

  张戈一惊,怎么也没料到她会提出这样的条件,惊愕之余反问:“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在这儿喊我爱你,你觉得合适吗?还不说我是疯子,回去后,把这事当成笑料广为传诵,我的脸不好看,你的脸呢?”

  “这……”韩英觉得张戈是个人物,如今是响当当的劳资科长,让他当着众人的面,喊出我爱你,还真有些不妥,所以没再坚持。心想,张戈的心眼真多,什么事也难不倒他,一生能找到这样的伴侣,自己省心多了。

  下山了!下山比上山更难。韩英感觉腿肚子有些酸痛,一瘸一拐地下着台阶:“亲爱的!你怎么一点眼色都没有,还不过来扶着我,就算我们不是夫妻,同事之间也要相互帮助啊。”

  听她这么一说,张戈连忙走到她身边,用手搀扶起她的腰,向山下走去。

  “我让你反感吗?”

  “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老躲着我,总是离我八丈远。”

  “男女授受不亲吗?”张戈借用古人之言,搪塞着她的情感进攻。

  “真是个滑头,夫妻之间还有什么授受不亲的?”

  张戈看着她那副认真劲,扑哧笑了,搀扶着她下山去了。

  婚假很快就满了,俩人坐上了返程的火车。张戈率先进了车厢找到座位号。突然,他被一个久违声音喊住,声音很好听,字正腔圆,轻软动听,带点河南的软糯和娇甜:“张戈!这么巧,能在火车上遇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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