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王雪,他乡逢故友,真是三生有幸呀。你不是在海岛当兵吗,来北京出差吗?”张戈的眼睛突然变得亮晶晶的,映印出一张白皙的脸庞。

  “不是,两年前,要塞医院派我来北京学习。你这是……”王雪看着张戈,唇角微微上扬露出轻浅的微笑。

  “我……”张戈感到难以启齿,不知该如何回答。

  “王雪,在火车上邂逅,真是缘分。”韩英接过话茬,拉升语气,似笑非笑,深深的目光在王雪身上稍作停留,明明唇边含笑,眼神中似乎没有恶意,却让王雪觉得头皮发麻,脊背发冷。

  “韩英,你怎么也来北京了?”王雪没有往深处想,脸上的笑容始终是那样,记得有人说过,最好的笑容是八分笑,太过则过火,太浅则不够韵致,八分刚刚好,王雪的笑容便是八分笑,正正好好!

  “王雪,我和张戈来北京是旅行结婚,吃块喜糖吧。”韩英从包里抓了一把糖放在小桌上。

  “张戈,这……”王雪的心,被昔日的好友突如其来的话语,打得支离破碎,感到好像全世界都抛弃了她,孤独寂寞,失落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张戈不敢面对王雪,一直把脸背对着她。虽说王雪父母坚持反对这门亲事,但她从来没有向父母妥协,始终如一地爱着张戈。

  “张戈,这就是你对我的承诺,我本打算这次回去探亲,想方设法说服父母,与你商量一下我们之间的婚事,没想到……太让我失望了!” 王雪感觉情断了,绑不住,试着放手,走与不走,留与不留,她不知下面还会发生什么。

  张戈耷拉着脑袋,低垂着眼帘,唉声叹气。面对两人女人,一个是他的初恋,一个是他的妻子,他不知该把情感的砝码压在哪头……

  火车开了,张戈呆呆地坐在座位上,始终不敢正视王雪的眼晴,但内心感觉失去的爱才是最美好的,而那最熟悉的身影才是最珍贵的。

  王雪与张戈面对面坐着,彼此间的呼吸都能感受到,心灵深处受到了从没有过的情感煎熬,一夜无语。张戈几次想从思绪中把她抹去,悄悄躲开,躲开的是身影,躲不开的却是那份默默的情怀。

  韩英却显得自然,嘴角微微上扬,眼睛里透过一丝得意的神色,颇有“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之态。张戈几次起身想离开此坐,找个没人的地方安静一会儿,度过接下来的旅途,但都被韩英拉住。下了车,王雪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主动与张戈夫妇告别:“祝你俩新婚幸福,百年好合……”转身前一瞬间,她深深的目光掠过张戈的脸庞。

  此时此刻,张戈想对王雪说点什么,但总感到嗓子眼里卡着个东西,想吐吐不出,想咽咽不下……他望着初恋情人走远的背影,眼光有些呆滞。

  “张戈,人家都走远了,别傻乎乎地看了,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小心撑着,走!咱们回家。”韩英阴沉着脸说。在张戈的眼里,她结婚后判若两人,让他感到她不懂事理,不通人情,爱使小性子。没法子,谁让跟她结婚了,将就过呗。


  张戈离王雪而去,对她的感情打击太大了,让她痛苦万分,假期虽为二十天,但只住了十天,她怀着忧伤的心情匆匆地返回海岛部队。

  “王雪,你可回来了。”战友朱海燕这几天像热锅上蚂蚁似的坐立不安。

  “海燕,你怎么了?”

  “你没听说吗,军队要大裁军?全军好像要裁掉一百万哪。”

  “是吗?我没听说呀。”

  “大家都在传,要塞由军级降为师级,咱们医院也要撤销。”

  “真有这么回事吗?”王雪心情一直不好,听到朱海燕的一番话,真有点雪上加霜的感觉,像在受伤的口子上加了把盐。

  “骗你是小狗,咱们的军委主席邓小平在一次军委会议上举起一个手指说:中国政府裁军一百万,‘这是个得罪人的事情!我来得罪吧!不把这个矛盾留给新的军委主席。’还能有假的?”

  “不行,我马上去找院长,告诉他,我坚决不同意转业。”

  “王雪,你的急脾气又上来了,天色已晚,明天再说罢。再说院长自己都不知道去与留,你现在找他有用吗?”

  “这……”

  “好了,睡觉,咱们就来个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

  两天后,院长主动来征求王雪的意见:“你刚从北京大医院学成归来,院领导之间已沟通过,想让你担任门诊部主治医生。没想到赶上了大裁军,我部医院被列入撤销序列,如今大家都成了待业军人,是走是留无人知晓?”

  “院长,咱们能不能向上级反映一下我院的具体情况?让领导酌情考虑嘛。”

  “怎么反映?军人以服从大局为重,如果被撤的部队都从自己的角度,向上级反映困难,大裁军还能实现吗,军队还怎么瘦身嘛?”院长讲起大道理,让她无语可说。

  “如今院里不少有门路的人,都在自己想办法,如果你真的不想脱去军装,你可以让你的父亲找找关系,走走后门,调到这次不在撤销范围的医院嘛。”

  “院长,您是不知道我老爸的脾气,他可是老正统,对走后门最反感。”

  “老同志就是老同志,钉是钉,铆是铆,佩服!”

  “院长,不管去与留,我都会站好最后一班岗。”

  情感上的失意和事业上的波折,让王雪的情绪落入了低俗,她拼命地抗争着……


  天放晴了,海花从窗口望出去,一块透明的蓝天,像一张丝手帕,蓝天上停留着一些细碎而洁白的云块,像是纱巾上的花朵。 

  “刘铁,我推你到后院的花坛转转,享受一下阳光吧。”

  刘铁没有说话,脸上却露出一丝丝的表情。海花把他推出了病房,沿着绿荫小路向花坛走去。

  天空澄碧,纤云不染,远山含黛,和风送暖。海花用手指着天空,深情地对他说:“天有阴也有晴,我相信人生也是如此,有失忆也有恢复。刘铁,有那么多亲朋好友的厚爱和鼓励,你一定会恢复记忆力,重返战场。”

  刘铁似乎听懂了一些,抬头望了望天空,看见一片灿烂的亮光, 好像分辨出哪是天,哪是地,他用手指着花坛中的一枝玫瑰花,嘴里吐出一个字:“花!”

  “刘铁,你想要那朵玫瑰花吗?”

  刘铁抿了一下嘴,海花喜出望外:“刘铁,你等着,我给你去摘。”就在海花摘玫瑰的时候,轮椅突然顺着坡度开始滑了下去,而且越溜越快……

  “不好,有人撞树了。”一位散步的病人惊叫起来。

  海花回头一看,刘铁的头部重重地撞在树干上,流出了鲜血,她失声大哭:“医生,快救救刘铁啊!”

  手术室又亮起了红灯……

  海花在走廊里像个无头的苍蝇撞来撞去,嘴里不停地嘟囔那么几句:“刘铁开始有了意识,这一摔,一定会加重他的病情,我有罪,我害了他。三年的功夫,让我毁于一旦,如何向他的家人交待啊?”

  “海花,你过来一趟。”手术室门开了,主治医生喊她。

  “医生,刘铁救过来没有?”海花急切地问。

  “海花,不是我批评你,你也太大意了,把病人放在一边,自己去摘花,知道后果是什么吗?”

  “知道,假如世界上真有后悔药,我肯定会吃。”海花抽泣不停。

  “世上没有后悔药,你也别太自责了,告诉你吧,刘铁这次被撞,因祸得福,如果没错的话,他苏醒后记忆力就能恢复。”

  “真的吗?”

  “我有必要骗你吗?”

  “那头上的血是咋回事?”

  “那是皮外伤,护士正给他处理,你一会儿推他回病房,记住千万别再出意外。”

  “明白!”海花如释重负,立马托人给刘铁的父母发去电报。两天后,刘铁睁开眼,看着白色的病房问道:“我这是在哪里?”

  海花说:“你终于醒了,我太激动了。”

  “海花,你怎么会在这里?”刘铁认出了海花。

  “刘铁,咱们先不说这些,你的头还痛吗?”

  “不怎么痛了,我想坐起来呆一会儿。”刘铁看着眼前这位照顾自己的女人,心里七上八下。

  “好!”海花张开手臂把他扶起,一股暖流涌入刘铁的肌体,泪水流淌在海花的手背上。

  “你怎么哭了?”

  “我高兴的,感谢你在我受伤的时候,给我慰藉、温暖,带来美丽、快乐,我永远珍视这段人生的经历,将这一切视为最可贵的馈赠、最宝贵的财富。” 此刻,刘铁心潮腾涌,就像平如镜的湖泊泛起层层的微波,半晌,心里都是感激和喜悦。

  “铁哥,照顾你,我甘心情愿。”海花第一次改口称眼前这位男人。

  “海花,你真好看!”

  海花一怔,惊愕地看了他一眼:“铁哥,太阳从西边出来啦,你这是安慰我吗?”

  刘铁有意识地伸出手,像安慰小孩子一样,在她头上轻抚摸起来,认真地说:“海花!我不是安慰你,而是真心话,你说呢?”

  海花眸子已经被他的话燃得水亮,顾不上多问,一股渴望初具采撷的成熟女子的气息,从头到脚散发开来,等待着什么。刘铁当然知道她要什么。

  刘铁轻轻的吻了她的额头,那么粘合,那么忘乎所以!忘记了这是病房,把三年来的苦难都抛到脑后去了,既使天塌下来,也难以分开这样一个久违的吻。

  “铁哥!在您眼里,我真的好看吗?”

  “好看,比西施还美!”

  “我是渔家姑娘,你是高干子弟,门不当户不对,你能看上我吗?”

  “让历史见证奇迹吧!”刘铁说了一句让海花琢磨不透的话。

  “我可把心都给了你,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知道吗?”

  “天地作证!”刘铁嘴上是这么说的,但心里还惦记一个人。

  三年瞬间而过。

  刘铁和海花苦尽甘来,刘铁恢复了记忆出院后,被选送去了某陆军学院,学习现代战争理论和未来战争全方位指挥作战能力。而海花回到自己的老家,静等刘铁学业归来举行结婚大典……


  在改革开放的初期,夜幕下的省城,只有主要街道闪烁着“赤橙红绿青蓝紫”的霓虹灯,而背街小巷夜间十点过后,漆黑一片,孤身走在街道上,有一种头皮发毛的感觉,总觉得身后有窸窣的脚步声。

  这天熄灯号响过后,陆军学院的学员宿舍失去了白天的喧哗,参谋队学员老戴躺在双层床的上铺,怎么也睡不着,借着月光数着天花板上的小方块。

  老戴也是入越参加的老兵,打道回府后,跟自己心爱女人结了婚,婚期未到就入了校。心却停留在温柔老婆那边,离开的前夜,他与妻子险些把床板吱扭断,老戴情不自禁地摇动着床板。

  “老戴!不好啦,我怎么感觉地在晃动,是不是发生地震啦?”躺在下床的刘铁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刘铁!你别大惊小叫的,把我的美梦都给击破了,哪来的地震,我怎么一丁点也没觉察到。”对面的老吴打着哈欠。

  “老吴,我一点没撒谎,床刚才真的在晃动,我要是说谎就是这个。”刘铁用手比划出小王八的形状。

  “真是死脑筋,地不地震,你问问老戴。”老吴诡诘地笑着,接着把球踢给老戴说:“老戴你说呐,哈哈!”

  “地震吗?我也说不清楚。”老戴答非所问,没做正面回答。

  “刘铁啊!你虽然是战斗英雄,但还是个处男,等你把处字去掉了,你就会明白,别再刨根问底啦,睡觉吧!”老吴打起呼噜。

  刘铁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躺了下来,陷入三思,努力把思绪拉回到课程上来,不知不觉地进入睡眠状态……

  “救命啊!救命!”一阵声撕力竭的呼叫声,划破寂静的夜空,时有时无地击打着刘铁的耳底,搅得他又失去了睡意。

  “老戴快起来,地震啦!”他没有回音,像个死猪似的还在沉睡,刘铁再次摇晃起床铺。

  “哎呀,好痛啊!”老戴惊慌地跳了起来,脑袋正好顶在床板上,立即起一个大肿包。他顾不上痛:“真地震啦,咱们赶快往外边跑哟!”穿着内裤就想跑出门。

  “老戴你仔细听听,是不是外边有呼叫声。”

  “好像!”老戴竖着耳朵静心地听着,接着肯定地说:“一个女人的呼救声音,怎么办?”刘铁听完把裤子一登,便向呼叫的地方跑去。

  “救人啊!老吴,快醒啦,有情况!”老戴也跟了出去。 老吴三下五除二把军装穿好,火速跟了出来。 呼叫就是命令,三个人仅用了几分钟便来到出事地点。 眼前的一幕让他们义愤填膺:一个粗鲁的男人,正疯狂地吻嚼身下的女人,女人不停地挣扎,不时地发生救命的呼救声。

  刘铁二话没说,亮出擒拿格斗的本领,仅用了一小招,就把那耍流氓的男人生擒于腿下:“夜幕下竟有你这样的大胆流氓,吃俺一拳!”顿时,那男人的鼻子绽放出血花。

  “解放军同志!饶命啊!”那男人失去了刚性,变成了一堆烂泥。

  “还饶命呐,你这个社会的渣子,没有资格喊饶命!今天,我就要为姐妹们除害,惩罚你这个败类。”话音末落,举起右拳,犹如武松打虎的架式,准备重重地击打那男人的头部,如果这一拳下去,定会让那男人脑浆迸裂。

  地上的女人系好上衣扣,急忙说道:“解放军同志!别再打了,手下留情,他是……”

  旁边的老戴喊道:“刘铁,住手!听这位姑娘把话说完。”

  刘铁的右臂在空中来了个急刹车:“老戴!你喊的真不是时候,差点闪了我的腰。”

  一直没开口的老吴险些笑破肚子:“你一个小毛孩子,还有什么腰子。”

  “别逗笑啦,让姑娘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他是我的末婚夫。”

  刘铁和老戴、老吴听罢,倒吸一口凉气,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鬼脸。

  “我们俩是前面那个学院大三的同学,正在谈恋爱,没想到,他没能控制住情感,对我动手动脚,我一着急就喊了出来,惊动了你们,真不好意思。”姑娘羞涩地低下了头。

  “这么回事呀,一场误会。”老戴大声问道。

  “是的!”男人把眼镜扶正。

  “好啊,还大学生呐!你们真会开国际玩笑啊。”老吴诙谐道。

  “解放军同志!真的对不起,再次请原谅。”姑娘拉起那男人,对着刘铁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随后消逝在夜幕之中。

  “今晚真有趣,闹了两次地震,老戴!是不是?”老吴故意把嗓门放得很大。

  老戴没有接过话茬,扭头向宿舍走去。

  刘铁对老吴的话一知半解,把眼睁得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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