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道不相思,相思令人老。

几回几思量,还是相思好

真不知古人怎么知道了我的心思。

我们是十几个人从连里出发的,此时团里已有了去北安的客车,只有一辆,那售票员就是我小学时那班长,我们住在团部,有人来收买汽车票的钱,说是要集体买票,有关系,那卖票的是某人同学,有人也说了是我同学,被我制止了,现在去见班长,找马蜂蜇啊?

第二天车到北安,我就和大家走散了,我找不到他们了,为了知青探亲,铁路上新增了一趟知青专列,从龙镇直达上海。

这天是第一次,火车从龙镇出发,经过二龙山到北安,车上已是人山人海,我找不到人,看到这车停在站台上,我就上了这辆火车,车上都是知青,都是兵团战士和各农场的人。但北京知青都是兵团战士,人多极了,很挤,但是不乱。

以往乘车,常有知青打架斗殴,这车没有,人很安定,可能是女生多的缘故,好多上海女孩儿是绕道来坐这趟车,坐上这趟车,她们就可一直坐到家了,再不用搬弄大包小裹的倒车了,那倒车对女生是一种残害,天津人也是一气到家,所以也是男男女女,喜气洋洋。我从没坐过这么挤的火车,但也从没坐过这么和谐的火车,哪怕是没有水,没有吃的,知青们还是这么友好,这么文雅。

火车上开始卖面包,要排几个车箱,有女生挤昏过去,立即被安排在就近的座位上,有女生照顾,有男生站起来去替那女生排队,那么友好,那么高尚,他们本就是大城市有文化的少男少女,只是有人粗暴的把他们当作生蛋的鸡时,他们才变得暴戾起来。

到了北京,只剩了我一个人,我先去理了发,洗了澡,天擦黑时回到了家,又开始了探亲假的生活,可这次不同,我谁也没有找,我整日枯坐冥想,嘴里如同咬破了一枚苦胆,那苦极的汁液流进了心里,积聚在心里,浸泡着心,那心就比嘴还苦。

布下天罗地网,要擒猛虎苍龙。这是吹牛啊!我想也不敢想啊!我终日想的只是,她如今怎样了?她家的病人怎样了?她住在那里呀?她要不要见我呀?要是她不要见我,我也不敢去见她呀!更别说别的了。

但是不行啊!我一定要见到她,一定要说清我要说的话,我们要对往的日子做个交待,要不然我调走了,我们就错过了,错过了就是失去了,多少人都在这无言中错过了,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我没这么傻,我要见到她。

从哪里开始呢?如何下手呢?我想起了小采娣,小采娣是我同学,我们是同一天上的学,是同一天走进那北大殿,上的一年级,二年级,而后又一同去了清河街南头的娘娘庙分校,读完了三年级,也是在娘始庙的北大殿读的三年级,然后又一起回到本校的北大殿里,读完了四年级。这几年里,她没少收我作业,我也没少欠作业,可是她也没少给老师往我们家送信,这属于欠我的,我们算平帐。

后来的两年,我们不在一班,大家都松了口气。到了中学,又是一班,她是班委,办个小组,又在一组,她是组长。我原来不明白她为什么老能当班长,现在认为她是出身好,后来她长大了,个不高,小圆脸,两根辫子很细,令人想起课文《党费》里的腌豆角,我没有当面叫过。

大家都长大了,就更没了说话的机会,她是独生子女,不能下乡。分在北京,可是小采娣和她们几个算是朋友,每次探亲假时,要到小采娣家里聚一聚,时间多在春节,今年我也想去,但不敢保证小釆娣是否欢迎我,要是去时大家在场,被小采娣轰出来或者挤兑几句,可就误了大事。

现在还没到春节,我得想个办法。我有个朋友,他姐和小采娣不错,属于朋友。于是我就去到他家,盛赞小采娣,连去了几次,越捧越是肉麻,自己都觉得那话说得身上痒痒的,但是得说啊!得让小采娣知道我是这样的欣赏她,让她心里美美的,要放在以前她不会信我的鬼扯,但是她现在长大了,女孩儿长大了对自己的魅力都有自信,小采娣也不错乱,她也有自信,

药下了几天后,有了回馈,都说得是以前大家一起上学时的好事,成了。

春节到了,我无所事事,我只是盯着小采娣家,我只盼望,今年她还会来,我眼巴巴的一直等到初四这天,我等到了她们,她们像几条美丽的金鱼一样游进了小采娣的家,两分钟后,我就走到小采娣家门前,无比斯文的敲了敲门,小采娣开门,微笑着把我迎了进去,安排在靠近门边的一把椅子上。

其它人有说有笑,她坐在屋子的最里面,一言不发,有如当年在小组学习初相见时。屋子里光线很暗,我看不清她的脸,我焦燥起来,我不能失去今天的机会,我开口问她,问她为什么不再回兵团了,她据实以告,其实这情况大家都已知道,我也知道,我就是要明知故问。我又说连里注销了你的户口你知道吗?她说知道,但是目前只能顾一头,户口就先不要了,我说户口也不能不要,你可以再上户口,上在北京,干脆就不用再回去了,大家看我又胡说八道,没人答茬儿,她也不再理我,我没劲,我告辞走了。

两天后,那朋友的姐姐郑重的对我说:人长大了,你得学会说话,还是看不岀眉高眼低来,到哪儿都胡说,跟谁都胡说,大过年的,见人没个过年话,张嘴就得罪人,这可不行。

原来那天我走之后,她表示很生气,她也站起来要走,大家拉住,齐声埋怨我,小采娣说:我刚觉得他长大了,懂事了,原来还这德性。

朋友的姐姐告诉了我这些情况,我装得很无辜,也装得很意外。

我知道行了,我有了去找她的理由,这理由就是道歉,我要向她道歉,这是我的机会。

我不需要再告诉任何人任何事,我来到她的门前,她站在门前说:嘴笨,脑子不笨。进来吧。我走进房间,我们对坐,相视而笑。

但是说什么呢?现实的情况,人人明了,再说一遍也只是三言两语,以往的事都是时刻印在心里,不须再说,将来的事一片迷茫,谁也不知会如何,不忍去说。

我到书架前挑了两本书看,我无话说,但心里却是美得蜜里调油。我借了两本书走了,有话下次再说。

当我几天后再次来时,我们还是没有话说,我开始明白了,我们真的是没有话要说了,从认识到今天,五年了,我们虽然嘴上并不说话,但是我们一直在用眼神在交谈,五年来,我们已用眼神共同读懂了,印证了这个世界,这片人生。

我想通了,我望着她,她又读懂了。她说:别这样看我,讨厌呐!

我们走到了今天,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我们还用再说什么世界吗?

最后的话还是要说,虽然那只是三个字,但谁说这三个字时,都已是千锤百炼。

她低了头,她燃烧起来,我只看到一片火,我从这火里看透了前世今生。我得到了,我已得到的够多,我得到了她,就是全部世界,就是所有人生。

火化成一柄短剑,我抓住,重重的插入我的胸膛,直没入柄。

我告别了她,我走出门外,我飞起来,下面一片花海。

我窃了神器,天怒人怨,我知道暴风雨会来,无乃太快!

我们相约在路旁,是告别,眼泪擦不胜擦,她举起手臂遮住脸,对我说:你走吧!

我敬重的望了她一眼,转身走了,我已得到一切,我不能要得再多。

我沿着公路,走了二十几步,天地渐渐地倾斜,渐渐地翻复,上下一片通红,要变天了!不知是雨水,还是雨火。

我的胸很疼,很疼。我停下脚步,低头看时,我的胸裂开来,我看到我的热血在皮下奔突,我看到那柄插在心上的短剑,我的血肉包裹住它。

我知道,那是她的承诺。我永生不能放弃,我知道,我有一天会化为灰烬,我的魂灵也将抱紧它,历尽三生。

我护住胸口,我飞走了。

我们行走在岭上。

 

《白雪关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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