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英软缠硬磨的战术,终于取得战果。特别是张戈被歹徒袭击后,她向单位请了十天的假,天天在医院陪着张戈,今天炖鸡汤,明天骨头汤,让张戈不知说什么好,完全被韩英俘虏了。同时,他不想让个人婚姻的事,影响自己的前途,何况他给王雪父母回过一封信,彻底回绝了他们对女儿婚事回心转意的要求,这才同意和韩英完婚。
婚前,张戈对韩英说:“新房里的家具,我父亲雇木匠来打。有三开门大立柜、高低柜、双人弹簧床、一对真皮沙发、茶几,都是用水曲柳打的。”
韩英撒骄地说:“打成老虎腿式的。”
“行,按你说的。近来我的工作太忙,也顾不上家里的事,至于电视、自行车、收录两用机,你看着办吧,反正钱都交给你了。”张戈想成甩手掌柜的。
“好,你忙你的工作,婚前的准备工作我全包了。”
“咱们是吃国库粮的人,应该按照国家的要求,节俭办婚事,全家聚在一起吃顿饭后,咱们就旅行结婚。”
“亲爱的,一切都听你的。”
接下来的几天,韩英忙得不可开交,今天去二轻局,找熟人要了张自行车票,买了一辆“永久牌自行车,明天托人从南方捎回收录机。韩英躺在婚房的双人床上,目视着用彩带扎起的大红花,想到马上与心中的“白马王子”结为伉俪,同床共枕,心底泛起一阵阵快感。突然她坐了起来,自然自语地嘀咕,看我的记性,电视机还没买到哪。对了,刘铸不是在百货公司工作吗,明天一早,我就去找他。
“刘铸,你忙着哪?”
“韩英姐,你怎么来了?”刘铸穿着蓝色工作服,带着白色套袖,放下手中的尺子,热情地说。
“刘铸,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遇到困难了,想到了你。”韩英言语中充满了央求。
“姐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说。”刘铸知道她与哥哥刘铁有过一段恋爱史,虽然最后没有成为自己的嫂子,但还是乡里乡亲的。
“那我说了,过两天我就要和张戈结婚了……”
“大喜之事,我送点什么给你们,略表贺喜之意。”韩英还没说完,刘铸抢过话茬。
“你要真想送的话,就送一张电视机票吧!”
“这……”刘铸愣了一下,有点犯愁。
“ 刘铸,没关系,不行的话,我再想其他办法。”韩英从对方的表情中,看出他有难言之苦。
“姐, 这事包在我身上,明天我就把‘大礼’给你送去。”
“刘铸,你可帮姐解决了大问题,姐怎么谢你,请你吃喜糖。”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第二天晚上,刘铸真送来一张“泰山牌”电视机票,韩英高兴地说:“好弟弟,你真行,路子够野的。”
“小菜一碟。”刘铸又开始吹嘘起来。
“刘铸弟,快来坐一会儿,吃块喜糖。”韩英剥了一块糖放入他的嘴里。
“姐,我就不坐了,一会还要到中山公园与她约会哪。”
“谁呀?”
“刚处的对象,何小丽。”刘铸悄悄地说。
“那你快去吧,别冷落了人家。”韩英知道年轻人拉对象不容易,催促刘铸快去,别误了时辰。
“姐,我走了。”刘铸转身就走,被韩英拉住,然后将几块喜糖揣到他的口袋里。
刘铸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露出了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心里比吃了蜜还甜。给韩英的电视机票,是何小丽向自己的商业局长父亲要的……
“弟弟,告诉你一个坏消息,空军仓库大院里的孙剑因袭击哨兵抢劫枪支等罪在几天前严打中,被政府给镇压了。” 姐姐赵援来电话告诉赵朝。
“他为什么要抢枪哪?”
“听公安局的朋友说,他的作案动机是想报复张戈,因为这么多年来,他同张戈交手时,一直处于下风,他忍不下这口气,想拿着枪与张戈决斗。但抢枪没有成功,便在深夜里用木棍袭击了张戈,幸亏张戈小时候跟特务连的战士学过擒拿格斗,反应敏捷,躲过一劫,只是右臂骨裂,住了十天的院。”
“真是个疯子,姐姐,我能离开他,多亏了咱老爸,是他老人家救了我。”
“弟弟,你终于理解了爸爸的用意了。枪毙的那天,孙剑被五花大绑押上了敞蓬大卡车,背后还插着一个木牌子,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吓得尿了裤子,如果不是两位解放军战士架着他,他早就瘫软如泥……”
赵朝听到这个消息,头皮一阵发麻,双腿发软,就连平时看来很温暖的东西现在好像也变成了魔鬼,狞笑着。不过他庆幸自己远离了孙剑,多年没有再联系。不然的话,也可能落到这样的下场。
赵朝联想起前些日子,自己也亲眼看到县城处决一批犯人的真实现场。那天上午,11个犯人跪在刑场上,由部队战士进行枪决,只听指挥员喊着:“举枪,放!”一声枪响(因为部队要求射击人同时开枪,所以听起来就好像是一声枪响)十几条生命同时变成了尸体。这是县里历史上处决最多的一次。
赵朝在回来的路上,听到了许多关于严打的议论,这个说:“老张,知道吗,这批人为什么执行死刑,这是执行中央《关于严厉打击刑事犯罪的决定》,对于当前各种严重的刑事犯罪要严厉打击,从重从快。”
“这些社会的败类,必须要严惩,否则的话,社会不得安宁。”
“不过,我还听说,有人说这次严打过了头。一些罪不至死的人死了,一些人被错判了。一部分西方国家甚至还污蔑为1983年中国大陆大屠杀。”
“胡话八道,我拥护中央的决定!听蝲蝲蛄叫,就不种庄稼啦?”
“老张说得对,我从开封市亲戚那里还听说,他们市有一个叫“胖妮儿”的女青年,就是因为跟二三十人发生过性关系,就被枪毙了。”
“这个是有点重了,但符合法律规定的最高限。可抓可不抓的,坚决抓;可判可不判的,坚决判;可杀可不杀的,坚决杀。”
“老张,什么时候懂法律了。”
“我们的思想应该跟上形势的发展,学到老用到老。学着点吧,不跟你聊了,我还要去集上买菜,然后回家喂脑袋。”
从刑场回来的人群渐渐散去,但人群中的议论,一直缠绕在赵朝的周围,想赶都赶不走。他有些后怕,心里不住地打颤,恐惧地畏缩着,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要把他吞噬掉,迎面是无尽的黑暗,他拼命地挣脱……
赵朝在家乡好容易度过了难忘的一个春夏秋冬,第二年开春,进了“东利油田”,当了一名司机。但他有一个愿望还没实现,后悔自己没有抓紧时间进岛看望刘铁,如今刘铁去了云南前线,再见到他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临别那天,邻居海虹去车站送他,一个站在月台上,一个坐在车窗边,默默对视,海虹的泪水早已挂满脸颊。
“赵朝哥,你怎么说走就走了?”海虹泣不成声,眼睛红红的。
“海虹妹,别哭了,我这是去工作,你该为我高兴。”
“我高兴,东利油田离这里远吗?”
“不远,几百公里吧。”
“赵朝哥,你千万别把我忘了。”海虹喃喃地说。
“不会的,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你陪伴了我,咱俩是患难之交,我会记一辈子的。”赵朝第一次对她产生了好感,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托付给海虹:“你有空进岛一趟,替我看一个人,她叫王雪,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告诉她并让她有机会转告刘铁,我去油田工作了。”
“可我不认识她,怎么找呢?”很少出门的海虹有些打怵。
“你到岛上的医院一打听,就能找王雪。”赵朝那里知道,王雪离开了海岛进入卫生学校深造。
“赵朝哥,你安心地走吧,我会抽时间上岛找王雪的。”
“呜、呜”一声长鸣,南去的列车缓缓启动。“赵朝哥,记住,抽时间给我来信。”
“记住了,你回去吧。”赵朝湿润的眼睛里,隐约着两条小辫在月台上随风飘动,从她的眼神里,可以看出,她企盼着下次的重逢……
咣当,咣当,列车有节奏地向东利站驶去,赵朝靠在椅背上,紧闭双目,似思似睡,回乡的一些往事呈现在自己的脑海中……
“赵朝哥,你醒醒呀,喝点姜汤,去去身上的寒气。”海虹用小勺把姜汁送到他的嘴边。
“海虹妹,我这是怎么了?”赵朝勉强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海虹温暖的怀里,有点不好意思。
“赵朝哥,你可醒了,你不记得了,两天前,你在海上落难,是一位解放军战士救了你。打那之后,你高烧不退,一直处于晕迷状态。”
“那位解放军战士呢?”他想起了那天的惊险场面,在自己马上沉入海底喂王八时,突然觉得水中有一个千斤顶把自己撑了起来,送到安全的地方。
“牺牲了。”海虹悲痛地告诉他,自己早已泪水汪汪。
赵朝听到这个噩耗,一瞬间,仿佛听到了全世界崩溃的声音,彻心彻肺,痛苦得死掉一样。他像大猩猩似的,拼命捶打自己的前胸,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赵朝哥,别打了,你的烧刚退下去,还不能剧烈活动。”海虹拽住他的手,极力阻止他的粗鲁举动。
“我要去悼念自己的救命恩人。”赵朝挣扎着从炕上站起,感觉一点力气都没有。
“赵朝哥,后天部队要为那位解放军战士开追悼会,你先养好身体,到时才有力气参加呀。”
赵朝虽然重新躺在炕上,但感觉整个世界突然变暗,视线模糊了,心脏也变得异常沉了。脑子里一片迷蒙,身体开始失重,似乎要飘起来。一种掉入黑洞般的感觉变化成泪水从眼底夺眶而出。
“赵朝哥,你别太伤心了,吃点东西吧。”
赵朝张开嘴,把海虹送到嘴边的荷包蛋吃了下去……
列车在肥沃的田野上飞驰,突然一声长啸,把他拉回到现实当中。他将带着二叔和海虹的寄托,投入一个新的战场。
“赵朝,今天就练到这里,把车停到车场里边,一定想着把水箱里的水放干净。”
“师傅,知道了。”赵朝掀起车头前盖,拧开放水伐门,将水箱里的水放净,然后,回到集体宿舍,顾不上吃饭,脱掉衣服,一头扎在床上进入了梦乡。
七八十年代,司机是油田各个行当里最牛的人,自从被分配到油田运输队后,赵朝走起路的姿态,都变得挺胸抬头,理直气壮。
各个油井离厂部少则几十里地,多则上百里,厂部离火车站不远。因为当时根本就没有任何公共交通工具,除了土路以外,没有像样的公路。所以,从外地回来的职工,下了火车第一件大事就是找车,或找自己井上的蹦蹦车。如果没车就惨了,只能徒步返回单位。所以,搭车成了这里的一个非常普通的常态。
赵朝报到的当天,就经历了这样的事情。那天他出了火车站,看到不少人站在路边,向过往的车辆招手,他觉得好奇,便主动问了一位招手的姑娘:“你们招手,做什么?”
姑娘腼腆答道:“招手搭车啊。”
“这里没公交车吗?”
“没有,回单位都要搭车。”
“噢,是这么回事呀。”
“你是刚来的吧,招手搭车也是一个颇有技巧的活儿。”
“我刚下火车,是来油田报到的。”
姑娘听说后,敞开了话匣子:“我说哪!告诉你一点小窍门,你要站在路边,露出最美丽自信的微笑,直视司机的眼睛,果断地挥手,不要犹豫。这样,他给你停车的几率才会比较大。在这点上,女人比男人有优势,女人总会显得柔弱一些,能触动司机的恻隐之心。如果搭不上车,五十多里地,再扛着大旅行包一路走回去,那可掺了。”
“你在哪上班?叫什么?”赵朝冒昧地问道。
“我叫刘素平,在十三井队工作,离火车站五十多里哪。”
“我叫赵朝,你每次都能搭上车吗?”
“赵朝,这个名字好。我的运气还好,司机一般都会给我停车,从火车站走回队的经历一次都没有。但是我队有位男职工,不知怎么那么背,经常扛着东西,一步一步拿脚丈量50多里路。大家每次看见灰头土脸的他,总是充满同情地冲上去,七手八脚帮他拿行李。”
赵朝听到这里,为那位男同胞打起不平:“如果有一天,我当了司机,用不着招手,我就会把你们捎上,还让你们坐在驾驶室里。”
“赵朝,这可是你说的,千万不能反悔。”
“我可没那个命,只是说说而已。”
……
“赵朝,该出车了。”
“师傅,我马上到。”赵朝一觉醒来到了天明,他洗了一把脸,抓起一个剩馒头,快步来到停车场,加水,摇车……一切顺当,师傅满意地冲着他点了点头。
“师傅,今天我们去哪?”
“去十三队送货。”
赵朝驾驶着半挂车,在崎岖不平坑坑洼洼的道路行驶,两条手臂累得发酸。
“赵朝,注意前边是急转弯,把握好方向盘。”
“好的,师傅。”
弯弯曲曲的公路,像一条没有尽头的长绳缠绕山间,越过山冈,驶进了一片盐碱滩,消失在遥远的天边。
“师傅,还没到吗?”
“快了,再转几个弯,就看见竖井了。”
十几分钟过去,货车喘着粗气停了下来,赵朝累得趴在方向盘上。
“赵朝,你真当司机了。”一个动听的声音,让他抬起头来。
“刘素平!”他打开驾驶室门下了车。
“擦把汗呗。”刘素平把自己的手绢递给他,赵朝愣了一下。刘素平接着说:“像个大姑娘,接着。”
“你们的工作真艰苦呀!”
“可不是嘛,刚来时真的好失望,住的是地窑,吃的是沙面馒头,不过现在习惯多啦。”
“地窑是什么?”
刘素平用手指着不远处的低矮房子说:“你看那房子,是不是地下一半,地上一半呀。”
“为什么要这样盖房子呢?”
“防风沙。”
“那沙面馒头?”
“伴着沙子吃馒头呗。”
“你在队里做什么工作?”
“加油工。”
“累吗?”
“还行吧,三班倒。”
赵朝被眼前这位姑娘内在的一种精神所感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