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村里实行包产到户责任田。公社的工作组和大、小队干部,每天都在后坡、河滩湾地,乐呵呵地用卷尺丈量着土地。

      村里家家户户 都有了责任田。我们家也分到五亩多地。别人家欢天喜地,我们家却喜忧参半。母亲上了年纪,二姐虽然很能干,但必竟是女孩子。我和大弟在读小学。小弟只有六岁,只知道贪玩淘气。

      秋季播种麦子,全村一片新气象。村民都起早贪黑的,可着劲儿在自家责任田里干活。给自己家种地,种得好就收得多,就连村里最爱偷奸耍滑懒汉,也一下子变得勤快起来。

      学校放了忙假,母亲每天大清早起床,喊醒我们姐弟,一家人扛着锄头,用背篓背着化肥、麦种,去后坡种地。

       到了地里,母亲拎着麦种篮子,就像小鸡喂食一样,把麦种均匀撒在田里。二姐跟在母亲身后,在地里均匀撒一层化肥。然后,母亲、二姐、我和大弟,保持一定距离站成一行,挥着锄头开始挖地。母亲和二姐用大锄头,我和大弟用小锄头。顽皮的宝儿一个人在地边玩。 

       父亲下午下班后,也下田帮忙干活。父亲性情急躁,干活时恨不得一下子干完,一家人迫于父亲的压力,都挥汗如雨,一句玩笑话也不敢说。看到别人家地里干活的壮实小伙子,父亲心里就不平衡,板着一张脸。

       这天清早,母亲领着我们姐弟,正准备下田干活,却听到二叔家院子里却传来一阵阵争吵声。

    “全娃叔,你只要把化肥拿出来,看在你是长辈的份上,这件事我就权当没发生过。”

     “好侄子哩!你可别冤枉我,我真没偷你车上的化肥。你看你叔我是个药罐子、病秧子,能扛动你一百斤重的化肥吗?”二叔佝偻着腰,一脸无辜的申辩着。

     “我冤枉你?你装的倒真像,你是个啥人村里谁不清楚?我拖拉机上装的化肥是有数的,一个晚上就少了两袋,不是你偷的还能有谁?咱们村除了你,还有谁能干出这种不要脸的事?你要是识相,就自己交出来,我也就不和你一般见识了。你要是不识相,让我自己找出来,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原来, 昨天下午,海平哥开拖拉机,去镇供销拉了一车化肥回来,放在自家门前销售。清早起来一数,化肥却少了两袋。

      ”四人帮”被打倒后,宽厚伯得以平反昭雪。补发了十几年的工资,老三书平哥又顶了宽厚伯的班,成了一名小学老师。宽厚伯又用补发的工资,帮海平哥在村口盖了四间大瓦房。精明能干的海平哥,又买了辆手扶拖拉机拉货挣钱。

      “好大侄子里,我真没拿你车上的化肥,你就别为难我了!” 

       看二叔坚决不承认,海平哥大踏步跨进二叔家堂屋,在堂屋四处察看。二叔家堂屋除了两张旧板柜,几张小凳子,一个二斗瓮子,几乎家徒四壁了。

       海平哥又进了二叔家卧室,卧室里除了一张土炕,还放着一些杂物,依然没发现化肥。

       海平哥果断爬上梯子,来到二叔家楼上。楼上放着树梢子、包谷杆等柴禾。海平哥扒开一堆包谷杆,两袋化肥就露了出来。

       刚才还死不承认的二叔,立马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下来。他耷拉着脑袋站在屋子里,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海平哥火冒三丈下了楼,来到二叔身边,抬手就给了二叔一个响亮的耳光。哑巴二婶焦急地向母亲打手势,嘴里发出呜哇的哑语,用眼神央求母亲帮忙解围。

        二叔手脚不干净,经常半夜起来,领着哑巴二婶去地里偷庄稼。我们姐弟晚上起床解手,总能听到二叔家门响。母亲就说二叔又领着二婶去地里偷东西了,还叮咛我们姐弟出去别乱说。母亲说哑巴二婶心地是好的,都是二叔把二婶带坏了。

       海平哥又抓住二叔的衣领,挥着拳头要继续打二叔。母亲慌忙上前拦住海平哥,说:“好侄子,你全娃叔就是个糊涂人,别和他一般见识,和他这个二杆子生气不值得。他毕竟是你的长辈,咱们乡里乡亲的,看在你姨的面子上,就饶了他吧!让他们两口子把化肥给我娃送回去,再向你赔礼道歉……”

       看到母亲求情,海平哥只好住了手,气呼呼地说:“看在我姨的面子上,我今天就饶了你,下次再敢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我绝不会轻饶你。”

       泼辣的亚玲嫂子也赶过来了,指着二叔的鼻子又是一通大骂,母亲连忙上前把她拉到一边,劝说了一番,她的火气才平息了下来。

     “他二叔,你赶快把化肥给海平送回去,做人要清白,今后千万别再干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了。”母亲对二叔说。

      “大嫂,我知道了。”二叔唯唯诺诺的,和二婶上了楼,用绳子把两袋化肥从楼上吊下来,一人扛了一袋,灰头灰脸地给海平哥送了回去。

       来看热闹的邻居们,一边窃窃私语讥笑二叔,一边忙着去地里干活了。 


       冬去春来,转眼间又到了夏收季节。满坡遍野都是一望无际的金黄色麦浪。金灿灿的麦田在绿树碧草的掩映下,煞是美丽壮观。

       麦熟一晌,龙口夺食,绝不敢有半点懈怠。一场连阴雨就能毁掉这一季的麦子。每天拂晓,母亲和二姐就起床了,喊醒我和书宝,一家人手拿镰刀,背着背篓去后坡割麦子。

       到了地里,大家弓着腰开始割麦子。母亲和二姐割得快,我和大弟只是小帮手。到了午饭时间,母亲和二姐每人襻一大背篓麦子,给我和书宝每人襻一小背篓麦子,背着麦子回家。

      中午,骄阳似火,要背回早上割在地里的麦子。顶着烈日走着崎岖的土路往家背麦子,就好像是在受一种酷刑。 我和大弟跟在母亲、二姐的后面,一背笼一背笼如蚂蚁搬家往返于地里与家里。肩膀如针扎般疼痛,但地里的麦子没背完是不能歇工的。肩膀痛得厉害时,就把背笼靠在路边的土坡上歇一会,又继续往家背。回家的路变得漫长。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边走边在心里默数着123456......咸咸的汗水从额头流下来,顺着脸颊又流进了口里。

       父亲下午下班后,也下地帮忙割麦子。父亲性情急躁,看到别人家地里几个身强力壮的儿子,就眼气,忍不住发脾气:“生这些女娃有屁用,干活一点不得力。看看人家地里的小伙子,干活多起劲呀!一个顶咱们几个。你们一个个不中用,把老子也连累了。”

      高大俊美的二姐,干活一点不比男孩差。二姐泼辣厉害,家里只有她敢顶撞父亲。“儿子啥都好,那你怎么不一股脑儿全生儿子,干嘛还要生女儿呀?再说了,你又不是没儿子,你怎么不让你的宝贝小儿子帮你干活。”

       看到二姐顶嘴,父亲火气“嗖”地就上来了,扬起手就想发飙,但看到一眼望不到头的麦田,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硬是把火气压了下来。

       傍晚时分,父亲用扁担挑了一担麦子,晃晃悠悠往回疾走。母亲也领着我们姐弟背麦子回家。家里廊檐下,堂屋里、厢房里,到处都堆放着一捆捆麦子,简直没有落脚的地方。

       接下来,还要种玉米、种黄豆。每天早上我和书宝用背篓背着锄头、玉米种;母亲和二姐挑着尿担子,小弟也跟在后面朝地里走去。

       到了地里,二姐挖包谷窝子,大弟在每个窝子里浇半马勺尿,我在窝子里放两三粒玉米种。母亲用锄头把窝子用土盖上。一块地的玉米种好后,还要在包谷行子中间插种黄豆。种黄豆就简单多了,母亲和二姐用锄头挖一个个小浅窝子,我和大弟一边往窝子里放黄豆种,一边用脚捎带把窝子用土盖住。

       地里的活告一段落了。接下来,母亲和二姐又要在家里忙碌了,要用连枷把麦粒打出来,晚上还要熬夜用簸萁扬麦子。

       包产到户第一个夏收,虽然一家人累死累活的, 手上磨出了血泡,血泡又变成了茧子,但破天荒收了两千多斤麦子。细心的母亲都是一筐筐过了秤才装进板柜的。

       望着满满三板柜麦子,终于能吃饱饭了。母亲一只手搭在板柜上,脸上洋溢着笑容,眼眶却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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